而这时,太医院的众位太医来为允毅诊治。她静静地退到了一旁。
其实每次何太医为允毅施针的时候,瑜江总在身边的。她亲眼看到允毅疼到浑身出冷汗,看到大小不一的金针刺入他的肌肤,就像扎在自己的身上,密密麻麻。
而此时,她已经没有办法在直面这个过程,她离得他很远,她知道允毅需要自己在他的身边,可是她无动于衷。她撇过头去,都不曾看一眼。
太医们没有逗留太久,迅速地来,迅速地离开。
瑜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她除了看着,却没有任何的办法。
似乎时间都静止了许久。
最后,她终于缓缓地再次走近他,试图平静下来,然后想要为他整理身上略微凌乱的衣物。而允毅却是望着那张熟悉的,近在咫尺的脸恍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却是很温柔,他说:“瑜江,你再抱抱朕,好不好?”
瑜江的眼泪还是啪嗒一声掉在了丝质的被褥上。
她伸出手臂,将允毅抱在自己的怀里,瑜江的下颚抵着他的头顶,她用力地抱着他,还是这样哭出了声音。
“允毅,你不要死,瑜江求求你不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真快,还有两章正文就要完结了。番外还没有写好,周末之后,佞妃便划上句号了。
☆、陌上花开(一)
从那以后,瑜江更加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旁。
庆幸的是,他这几日精神都很好,风疾都没有发作得那么厉害了。那天他喝完了药,陪着瑜江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瑜江会对他笑,笑得一如当初,拨人心弦。
可是瑜江越是对他笑,对他好,他就越是受不了。也许是因为即将走到了尽头,他长达数载、积蓄已久的话,却再也没有办法不说出口。
那日天暖,瑜江陪着允毅说话。允毅一直都没有说话,最后,他看着面前的瑜江,终于还是这样对她说:“若是朕走了,你”瑜江却突然脸色一变,慌张地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的。”
他一把拉过瑜江冰凉的手:“瑜江,你不能再逃避了。”
瑜江很倔,就是不敢看向他。允毅笑了笑,说:“这些话朕不能不对你说。”
瑜江没有理会,可是他却是这样问她:“当初,你是不是为了不悔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才会走出了锦寒宫跟朕回来?”
她错愕,终于缓缓地转头看向允毅,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不悔毕竟是你的女儿,你必定是不会忍心将她困在锦寒宫这样的地方,她终于也定了亲事,你也可以安心了吧。”允毅终于放开了她愈渐冰冷的手,缓缓道:“朕知道你这一辈子都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先是为了你的父亲,然后是老七,接着又是不悔。”
瑜江扯出冷笑,“原来从头到尾,皇上都是这样认为的。”
允毅看着她,仿佛早已经是看淡,“朕囚了你一辈子,你也念了老七一辈子,是不是?”
她木讷地开口:“臣妾陪伴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你就只是这样想的?你就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臣妾吗?”
不曾想到允毅还是那样的平静,“朕放你走。”
瑜江终于笑出了声音来,“你把臣妾当成了什么?”
允毅没有回答她,继续说:“不悔可以去认他。”
“怪不得,怪不得。”瑜江的眼眶突然淌出了泪水,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让她再度绝望,“你从来都只肯叫长宁的名号,却不肯叫她不悔,就因为你不相信她是你的女儿。”
允毅终于沉默了下来,他看到瑜江哭,觉得无比哀伤。
瑜江浑身颤抖,她质问他:“皇上说过要让臣妾相信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没有相信过臣妾?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臣妾!”
“瑜江,朕知道你心里从来都只有老七一个人,朕如今成全你。”允毅还是这样说,他话音刚落,瑜江已经豁得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发颤,“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坐在床榻上,看着如今慌乱不已的瑜江,静静地问她:“你叫朕如何知道?”
她哭着哭着却是笑了,她说:“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说出了心里话了?”
允毅觉得疲倦,“其实当初你说得对,朕也许真的是忍不下了。”
瑜江并不愿意相信,她执意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够气走臣妾。”
“瑜江,朕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就是放你走。”允毅侧过脸,避开了瑜江的视线。
“臣妾曾经答应过皇上绝不离开,而皇上也允诺过臣妾,绝不会放臣妾走。”而瑜江就是这么看着他,目光清冷,一字一顿:“所以,你休想再赶臣妾走。”
可是允毅却骤然从软塌上起身,拉着她的裙袖就往外走,“朕不想看见你,你走!”
瑜江被抓疼了手臂,她忿然甩开允毅的手,对他冷冷道:“你以为臣妾不想走吗?臣妾是没脸再去见七爷啊!臣妾这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你不就是想要赶臣妾走吗?你从前逼得臣妾这样痛苦,你如今休想再让臣妾遂了你的愿!”
“段瑜江!”允毅当怒吼出她的名字时,风疾却突然发作,头疼欲裂,浑身发颤,“你给朕滚!”
瑜江终于哭出声音来:“你不就是想赶臣妾走吗?臣妾不会走的,就算你曾经疑心臣妾,曾经伤害臣妾,就算皇上不认自己的女儿,臣妾也绝对不会走!”
允毅脸色发白,却抓住瑜江的手臂,厉声问她:“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你根本就不爱朕,你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
他何尝不也是在为难自己?
他也曾经很努力的相信她,可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他用了许多许多年,可是真的没有办法相信。他已经那样自私的留住瑜江,那样自私的囚禁了她一生,可是她的心上,就只有允憬吗?这么多年来,他其实都知道,瑜江就为了当初那个保全允憬的条件,而选择留在自己身边委曲求全。
他只是可怜自己,他只是可怜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的可怜!
瑜江哭喊:“我没有为难自己,我没有为难自己,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为什么!”
“段瑜江,你不过是仗着朕爱你罢了。”允毅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可是却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下一秒他已经痛昏了过去,瑜江吓得惊呼起来,努力想要扶起他,却还是双双摔倒了地上。
痛得无以复加。
原本静谧的一个下午,却还是这样以撕痛彼此的方式结束。
允毅就这样陷入了昏迷的状态,瑜江每天都陪着他,坐在脚踏上,握着他的手,跟他说着许许多多的话,就算他听不到:
“臣妾知道你就是想放臣妾走,可是如今的臣妾还能走到哪里去?皇上跟臣妾说好的,一辈子都不会放开臣妾,皇上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臣妾求求你醒一醒。”
“臣妾现在才知道,皇上你是那样的介意七爷,臣妾是一直都忘不了七爷,七爷就像是臣妾的脓,可是真的是会好起来的啊,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让臣妾知道呢?”
“也许皇上这一生最不幸的事情就是遇见臣妾了吧,若是没有遇见臣妾,皇上就不会失去那样多的东西,臣妾其实好后悔,好后悔。”
“难道真的是老天在捉弄我们吗?我们其实不应该在一起的。”
“其实皇上说得也不错,我们这几年来何尝不也是在演戏,欺骗自己,然后欺骗对方,我们以为自己可以释怀,可以忘记,可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可是你不知道,其实臣妾是愿意这样骗自己。”
“皇上曾经对臣妾说过的话,臣妾全都记得很清楚,不许下雨不打伞,不许不相信你,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臣妾?”
“其实在锦寒宫那六年,臣妾几乎每天都会做噩梦,臣妾知道是自己欠你的,臣妾也知道,臣妾根本就不配你待臣妾这样的好,每当臣妾想起来,臣妾就难过得发抖。”
“皇上你知道吗?当臣妾看到你牵着不悔的手走向臣妾的时候,臣妾觉得就像在做梦一样,那时候,臣妾真的很想你很想你,可是臣妾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瑜江想要赎罪,却弄得越来越糟。”
“臣妾有一句话也一直都没有忘记,皇上要臣妾永远留在你的身边的,臣妾其实没有食言的,是不是?”
“臣妾已经对不起七爷了,就不可以再对不起皇上了。”
“其实皇上一直都怀疑臣妾是不是?皇上以为当初臣妾为什么会改变心意?为什么会从七爷的身边回到皇城中,为什么会从锦寒宫回来?”
“臣妾一直都不敢亲口对你说,所以你不相信,所以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连一点信任都吝啬给臣妾?”
“其实臣妾根本就不在乎皇上给不给臣妾名分,给不给权力,因为在这深宫里,臣妾都只不过依靠着皇上的怜爱才能支撑下去的。”
“瑜江知道自己很窝囊,永远只会为别人而活着,可是皇上你不知道,自皇上对瑜江说过,‘你是朕的珍妃,朕要你为了朕活下去’时,瑜江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可是瑜江该如何告诉你?瑜江是七爷的人,是段政的女儿啊,瑜江怎么可以爱上你?”
“从皇上跳下来抱住臣妾时,臣妾此生已不可能再忘记。”
“你说得对,我不过仗着你爱我罢了。”
可是如今。
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诉说,她说了这样这样得多。她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将自己的脸,藏在他的掌心中痛哭。可是允毅都没有再醒过来。
何太医又来过一次,他只对瑜江说了一句话:“还请珍妃娘娘做好万全准备。”
如何还能万全?
瑜江从来都没有流出这样多的眼泪,她软声求他:“求你醒一醒,看一看瑜江好不好,允毅,瑜江求你了,瑜江心里真的没有别人了。”
翠萍来劝她的时候,“惠贵妃已经将皇上的事情放出风声了,如今全朝轰动,娘娘您”
瑜江只是沙哑着嗓子,突然大笑道:“她原本就是要做皇太后的人,如今她就这样迫不及待了吗?”
翠萍随即压低了声音,对瑜江说:“罗公公手上有一道圣旨,是皇上在半个月草拟,然后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凭借对皇上的了解,罗公公揣测,这一道应当是册封娘娘为中宫皇后的圣旨。”
瑜江愕然。
若是自己一旦册封为中宫皇后,待允毅驾崩后,自己将会成为东宫皇太后。从此可以凌驾于惠贵妃之上。
母仪天下,权倾朝野。
瑜江漠然地看着允毅,冲他喃喃道:“瑜江做了太后又如何?瑜江要的从来不是这个啊。”
就这样撑到了秋天。
是半夜时,允毅突然醒来。
而那时,瑜江恰巧从殿外端来一碗汤药。她每天都会按时去取药,她总是怕允毅醒过来的时候会没有汤药喝。
允毅就这样睁着眼睛,看着瑜江双手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面前,只要瑜江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自己。
她就这么一眼就看到允毅醒来。瑜江几乎就要将汤药打翻,她几乎是摔下了药就坐在了允毅的身旁,她喜极而泣,原本终于止住了的眼泪有潺潺地掉落,“瑜江就知道皇上会醒的,瑜江就知道”
允毅声音虚弱,“扶朕起来。”
瑜江连忙搭手让允毅坐起来,然后靠在垫子上。瑜江的眼睛不敢离开允毅片刻,她怕是假的,她怕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