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按理说未出阁的姑娘是不好与男子独处的,毋望虽幼时家里遭了难,生长在乡间,如今又抛头露面在铺子里做买卖,但这些规矩还是懂的,忙推辞道,“不劳烦公子了,笼屉子不甚重,我一人就成了。”
裴臻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姑娘莫要客气。”说着径直往里间去了。
毋望叹了气,只得跟进去。
掀开笼盖,拿筷子试了试,只差一点就熟透了,到灶下将膛里的火灭了,稍等片刻就可出笼。
裴臻在一边微有些别扭,道,“那日贱内冒犯了姑娘,裴某给姑娘赔罪了,只求万不要恼我,否则兰杜就是死了也冤枉。”
提起那日,毋望的确心中有气,只道,“裴公子对春君一家有恩,大奶奶许是误会了罢,那日也未如何,不碍的。今日我本不该见你,只怕瓜田李下落人口实,无奈铺子里只我一人,又不好关铺门,况且淡玉也来了,更不好失礼……”
“春君,”裴臻浅笑道,“你还是恼我么?快消消气罢,我前几日身上不爽利,也没顾得上,昨儿才想起来沛哥儿的信在我府上,这会子给你送来了。”
真真是一帖猛药,毋望的愤恨烟消云散,捧着德沛的信坐在一旁看起来。信上问候了双亲和姐姐,说了路上的见闻与军中的趣事,只道在北平很好,师傅和上司也看得起他,叫家里不要记挂。
毋望甚感安慰,也感激裴臻,道,“沛哥儿一切都好,全赖公子打点。他年纪尚小,从不曾出过远门,这趟竟一去几千里。”说着眼里泪光莹然。
“快别这样罢,才看了信就掉金豆子,下回我央了人放他回来可又怎么样呢。”裴臻道,从袖里抽了汗巾要与她擦泪,谁知一条绸子的手绢也飘飘荡荡落了下来,上头绣着兰与蝶,正是那日毋望给他做耗子的那条。见毋望惊诧莫名,他急忙捡了塞回袖笼中,腆脸笑道,“姑娘赏我罢。”
毋望此时真是面红耳赤,急道,“那日你一醉我竟忘了,快些还我罢。”
裴臻也不慌,淡淡道,“既给了我就是我的,哪里还有收回去的道理!若你定要,那我把我的汗巾子给你罢,换了也是使得的。”
毋望俏脸绯红,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外边已有人在传谣言,如今帕子都给了他,那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裴臻看她那个小媳妇受了委屈的模样,在心里大笑三声,装模做样掀了笼盖子往里面瞧,又道,“能出笼了么?你将糕弄出来罢,我来搬笼屉。”
毋望无法,只得跺了跺脚转身拿来托盘,浸湿了麻布铺在上头,才一块块将樱糕码好,心里又七上八下,便同裴臻说道,“你不还我我也拿你没法子,只求你人多的地方别拿出来,就算顾全了我。”
裴臻微有些恼,转念一想,姑娘家脸皮子薄,帕子送都送了,旁的也不计较了。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我总是不得空,你可曾盼我?”
分明是调戏的话,面上却一本正经,毋望以为自己听岔了,傻傻的看着他道,“裴公子,你昨夜没睡踏实么?怎的一大早说梦话!”
裴臻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三章 六儿
更新时间2011…6…5 14:28:17 字数:3223
臻大爷移开眼睛,咬紧牙槽道,“这些日子纪公子可来过?”
毋望知道他问的是章程,便道,“来过一回,是去粮油铺子签契约去的,还说要去谢你,公子是咱们的大贵人,竟帮衬了我们这样多。”
裴臻面沉似水,闷声道,“我帮衬他怎的连你也要谢我?你与他倒成‘我们’了!”
毋望被他讥讽得噎了下,看他面色不善,便低头不再说话,裴臻看得更气,负手道,“我不要你谢我,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何苦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倒叫人觉得矫情。”
这人真真不可理喻,一来便要兴师问罪么!毋望拉了脸道,“你的心意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若公子看我们投缘便多走动,若烦了厌了,不来也罢!”
臻大爷何尝受过这样的气,偏偏又不能拍桌子摔椅子,直憋得脸色发青,急道,“我哪里烦了厌了,左不过为我这一腔子热血鸣冤罢了。你看那章程竟是比我好么?好在哪一处呢,倒教我知道知道,我也好精进些。”
毋望退后一步福了福道,“裴公子这话春君断不敢领受,公子是有福的,怎可屈尊同咱们这些人相提并论,至于章家哥哥,我与他这几年在一个村子里,彼此都熟悉,兄妹似的,若说姻缘,那要看造化,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我也不强求,公子是过来人,更应该参悟了才对。”
裴臻看她话里话外半分情面也不留,心下即刻凄楚一片,失魂落魄道,“你还是心里有刺么?我知道你性子是极要强的,恨只恨相识太晚,若早几年,没有素卿,如今也不是这般田地。”
毋望叹口气道,“这便是无可奈何,你若要娶妾,只管外头寻去,何苦偏我呢,我本就是个心冷的,没得驳了臻大爷的面子,那才是我的罪过。”
裴臻颓败靠在墙上,喃喃道,“但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来讨嫌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耳……”
毋望心下作痛,瞧他那样,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人都说情最伤人,那裴公子如此模样,毋望只得好言安慰道,“春君高攀,认公子作哥哥也使得,日后常来常往,也是美事。”
裴臻苦笑道,“我妹妹在外头坐着呢,你若想逼死我,只管当我是哥哥,让我看着你嫁人生子,我这一生也到头了。”
毋望惶惶然,又恼他一条心到底,便低叱道,“你那大奶奶也是个美人胎子,你怎么心不足?真叫我看扁了你!”
事到如今裴臻没了主意,只道,“你不知,我与她不是真夫妻。”
毋望脑中只觉轰的一声,愣在那里方寸大乱。自古只有假亲戚,没听说过有假夫妻的,莫不是他哄她罢,使了手段要将她接进园子里。这么想着,就不把这话放在心上了,随口道,“假夫妻也是夫妻,再说好好的,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来。”
裴臻一脸颓败,缓缓道,“再过不久你就明白了,我如今不好同你明说,你且等我一遭罢,届时你若情愿,我必定风光将你娶回家。”说完握了握拳,头也不回的抽身而去。
他一走,毋望再强撑不下去了,退了几步跌坐在板凳上,恍恍惚惚心神俱裂。这会子可好了,说得明白了大家干净,只是这样竟像忘恩负义的作为,也不知他私下里怎么看她,定是怨她薄情寡意的,既这么的也没法,再不悬崖勒马,连她自己也是要陷进去的了。
左右缓了半日,再到铺面上时已空无一人,心里乱得作疼,便将脸埋在肘里,靠在柜台上打盹,渐渐有些迷迷登登的,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将裴臻的一言一笑过了一遍,直想得通体生寒,手脚冰冷方才罢休。
又过了半日,忽听得悉悉嗦嗦的声音,抬头一看,门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儿,十一二岁模样,梳着垂髻,忽闪着大眼睛,瘦骨伶仃,双手无措地绞着,见毋望看她,吓得打了个颤。
毋望起来拿纸包了十几个饼子放到她手里,问道,“你家里人呢?就你一个么?”
那女孩哑着嗓子道,“家乡发瘟疫,都死了,如今只剩我一人,我是来这里投奔亲眷的,可亲戚不认我,连门都不让进。”
毋望见她着实可怜,便道,“那你进来喝口水罢,毒日头底下仔细要发痧。”
那女孩儿听了迈腿进屋,脚上穿双草鞋,磨得双脚都起了水泡,走到毋望跟前也不坐,直直便给她跪下了,磕了头哭道,“姑娘菩萨心肠,不嫌我肮脏,还叫我进屋子,我到别家行乞,还未开口便要给人泼一盆洗碗水,只姑娘待我好。求姑娘可怜我,让我留下伺候姑娘罢。”
毋望忙扶住她,为难道,“我们小门小户哪里用人伺候,左不过你每日来,我给你两个饼罢了,别的我也不好作主。”
那女孩又道,“我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就成,我什么活都干得,求姑娘好歹收留我,不然我就是死在街头上,烂了臭了也没人管的。”
毋望左右不是,瞧她这样想起了自己当年,又不敢一个人拿这样大的主意,毕竟她来历不明,万一要是个出逃的官婢或奴隶,那岂不连累自家么。
那女孩看她面上犹豫,忙抱住了她的腿央求,“好姑娘,我身家清清白白,不信你到官府查去。我也不是流亡的犯人或手脚不干净的毛贼,下气求姑娘是我有苦衷。”
毋望搀了她起来,将她扶到椅上,问道,“你有什么苦衷,说罢。”
“姑娘不知,”那女孩儿道,“我们这些乞丐白天行乞,晚上都睡在城外的破庙里,只因我是孤身一人,那些乞丐都欺负我,有几个泼皮竟对我动手动脚,旁边的人看笑话似的,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跟了父母姊妹去了,也不用留了这条烂命给人糟践!”
毋望心道,这世上究竟有人比她更可怜,她有叔婶疼爱,这女孩竟像浮萍,活了今日不知明日。于是拿手绢给她擦了眼泪,柔声道,“我先拿了我以前的衣裳给你换上,你洗漱之后等我叔叔婶子回来,若他们答应,那明儿就到衙门入了籍,这事儿就齐了,可好?”
那女孩喜得又要给她磕头,叫她拦住了,笑道,“你就是留下了,咱们不作主仆只作姐妹,你不用动辄磕头。”说着暂且打了烊,领她到后院沐浴。一通清洗下来,换了干净衣裳鞋袜,梳了两个髻,那小乞儿竟是个齐全孩子,手脚也甚麻利,将澡房里收拾停当,不等毋望吩咐又去开铺门,又扫地擦桌椅,忙个不停。
毋望笑道,“先别忙了,来吃些东西才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道,“我行六,家里人都叫我六儿,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请姑娘给我取一个罢。”
毋望道,“既是爹妈取的,改了倒不好,还叫六儿罢。”
两人又笑谈了一阵子,张氏推着小车回来了,进门只道,“有客么?”定睛细看却见那女孩儿穿着春姐儿的旧衣裳,奇道,“姐儿,这是哪家姑娘?”
毋望接了她手里的家伙什,将原由这般那般的说了,张氏恨道,“那帮花子太缺德,饭都吃不上了还有心思轻薄女孩儿,怪道叫人唾弃呢。你且留下罢,家里的活搭把手,也好和春姐儿作伴。只是大了些,若小个两三岁的,倒好配给我家沛哥儿呢。”
毋望道,“婶子想得真远,沛哥儿才九岁,也不知何时回来呢。”着六儿给张氏见了礼,拿出徳沛的家书与她看,张氏又哭又笑的,直啐道“猴仔子”,六儿拧了帕子给她净脸,到后厨生火做饭去了。
张氏看罢了,宝贝似的收起来,说要等刘宏回来给他看,也叫他喜欢喜欢,又问道,“可是裴公子送来的么?他可曾同你说什么?”
毋望想来又是一阵酸楚,不好叫张氏看出有异,便强笑道,“没什么,只说些家常,齐家的淡玉也来了,坐了会子也就去了。”
张氏点了点头,兴冲冲把钱袋子里的铜板全倒在桌上,一个个细数,拿麻绳串起来,笑道,“今日生意好,卖了竟有五十碗馄饨,全赖裴公子,街面上的流氓无赖知道我是梨雪斋的,讹钱都绕过我的摊子,可省了不少,否则这些都给了他们都不够。”
毋望无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