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长宫女对面而站,板着脸,似乎正在训话,一见两人过来,赶紧扯了嘴角,福身行礼:“许大人,君大夫,我奉建章宫大长秋之命,携新进宫婢在等候,两位请。”
“多谢,有劳姑姑。”
君浣溪回礼之后,一眼看去,但见个个五官较好,长相娟丽,或清雅柔顺,或明媚可爱,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愈是走近,愈是迟疑,这素不相识,仅凭外表身段,却不知如何选择,她可不想选一个花瓶来拖累自己!
随着她身形临近,人群中开始发出嬉笑议论之声,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进宫也没几天,虽然刚受了一顿斥责,但一看见这俊美异常的年轻太医,都是忍不住掩嘴偷笑,窃窃私语,若是真被选中,跟着这样的大人做事,就算没有先前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机会,这辈子也是无憾了!
“我来问大家几个问题吧,不必拘束,随意回答。”
君浣溪负手而立,话声清润柔和,一句话就博得众人心思荡漾,随那明澈的目光舒缓掠过,有些生性羞涩的少女已经晕红了脸颊,胸中雀跃雷鸣。
见得那一干痴迷的少女,君浣溪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们,可真愿意随我学医?”
“愿意,大人,我愿意!我愿意!”不少胆大的少女纷纷叫出声来。
君浣溪轻轻点头,又道:“学医很是枯燥,年年月月,累身累心,你们可吃得苦?”
此话一出,队列中便有一名少女呵呵笑道:“大人如此年轻,不知你学了多少年啊?”
这一问,语气很是自然随意,只听得君浣溪心头一动,寻思这少女能当着众人反问自己,这胆量却是不容小觑,倒有些主见。
“我么?”不紧不慢,徐徐答道:“倒是不算长,我学了一十八年。”
这却是大实施,自己在前世医学院本硕连读念了六年多,来此异世跟着老师学习又过去十一年,加上来的数字,险些超过自己这一世的岁数了。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之声。
许逸身为太医令,自然知道她的年龄,闻言拍上她的肩,好笑道:“哈哈,浣溪,这个玩笑开大了,你难道刚出娘胎,嗷嗷待哺之时,就开始跟着你老师学医?!”
君浣溪摇了摇头,平声道:“我没开玩笑,确实是学了一十八年。”
说着,也不顾去看他面上诧异神色,走去两步,立在当前仔细打量那方才发问的少女,少女也不退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瞅着她转个不停。不错,是个机灵女子,胆子也大,可以培养。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泥儿。”
泥儿,这名字倒是普通无奇。
君浣溪点了点头,想到自己的男儿身份,却也不好多看,收回目光,正要开口,忽又觉得哪里不对,那泥儿的姿势动作,似乎与旁人有些不同。眯眼看去,倒是看出了一点差别,队列中的少女都是双手自然直垂在身侧,泥儿却是右手弯曲,怎么看怎么不对,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可以伸手给我看看吗?”君浣溪看着她迟疑伸手的动作,轻声道,“右手,有什么不舒服吗?”
泥儿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道:“没,没事。”
“给我看看。”
声音不大,温和的语气中却是带着不容质疑,泥儿一咬牙,眉头微皱,将右手慢慢伸过来。
君浣溪看她一眼,手指轻轻掀开那盖住手腕的长袖,白布缠绕的小手随即呈现眼前,已经隐隐浸出血迹来,一旦亮相,人群中顿时传来声声惊呼。
“你受伤了——”一出口就用上了肯定的语气,手指搭上,微微用力,泥儿禁不住低声呼痛。
“还有,你手腕还脱臼了,等下去太医署,我帮你接上。”君浣溪放开手去,退后下,忽又问道,“谁帮你包扎的?”
“这……”泥儿咬唇不语,旁边一人却是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
“是我帮她包扎的。”少女抬眼望她,面目清秀,眼光殷切,“大人,请不要责罚泥儿,昨日二殿下在宫中走马,我们不慎撞上,泥儿为了救我摔到了手,我们想着今日选女医士,也不好声张,就连夜随便缠了一下……”
随便缠的?这手艺,都可以和自己培养多年的黄芩媲美了,而且那结头处弄得也很整齐好看,这个少女的手真是好巧。
君浣溪轻轻点头,伸手将她扶起,温和一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微微一怔,答道:“回大人,我叫小雨。”
“泥儿,小雨……”两女相貌不是最美,如此甚好,君浣溪转身过去,朝向许逸行礼道,“许大人,就是她们俩了!”
什么,没有任何比试,这就算选完了?看着那一老一少两位大人并肩而去,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才反应过来。
“去了太医署,要好好跟着君大夫学本事,知道吗?”方才严肃训话的年长宫女看着两名少女,总算是露出一点笑容,“君大夫可是太医署最年轻有为的大人,在整个天宇都是大大的有名,你们两个丫头,真是有福气……”
“是啊,君大夫说话那么客气,笑起来那么好看……”
“对了,泥儿,他还摸了你的手!君大夫摸了你的手!他还叫你等下去太医署去给你看伤呢……”
“还有雨儿,君大夫亲自扶你起身……”
“你们知道吗?据我所知,君大夫还没有婚配呢……”
大众人七嘴八舌一片艳羡声之中,两名少女张大了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几乎难以置信。
“泥儿,我们被君大夫选上了!选上了!”
“是啊,是啊,是君大夫啊……”
跟着他学医,天天看着那俊美的脸庞,听着那温柔的声音,那样的生活,该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少女的心思,君浣溪自然无从知晓,回了太医署,继续带着黄芩白芷看书制药。没过一会儿,门口有人来唤,却是那手腕受伤的宫女泥儿来了。泥儿的手肘擦伤了一大块,伤口也没有及时清理干净,君浣溪看着那楚楚可怜的小脸,亲自动手,清洗消毒,包扎伤口,接好脱臼的手骨,一切处理完毕,又将她送到太医署门口。
“我与许大人说了,你有伤,先休息两天,再与雨儿一起过来——”
“君大夫,我没事,我……”
“就这么决定了。”君浣溪摆一下手,又道,“另外,署里后院有间屋子,倒也僻静安全,今后你们两个就住那里,有什么事情也方便。”
“多谢君大夫。”泥儿微微红了脸,他想得真是周到!
“对了,你们的名字,是本名吗?”
泥儿点头:“姑姑说了,按照宫里的规矩,过两日就给我们改名字,改成叫着顺口的……”
“女孩子的名字,不能太寒酸,还是要写出来好看,念出来好听才行——”君浣溪侧头想了想,笑道,“我给你们改个名字,可好?”
泥儿低下关,羞赧道:“君大夫给我们改名字,我们自然是高兴坏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新名字?”
“也没大变,只取了个谐音,读起来和原来也差不太多——往后,你叫霓裳,她便叫羽衣,希望你们在太医署,能有全新的生活。”
夕阳西下,霞光照耀,映出少女满目梦幻的俏脸,君浣溪朝她笑了笑,转身步回。
一直记得老师的嘱咐,散值之后也不敢再停留,直接携了两个少年回家。
刚进门,杨乐寒便是急急过来禀道:“先生,卫侯爷他……”
“卫临风——”君浣溪挑了挑眉,问道:“他可是回来了?”
自己早上出门之前特地去他房间看过,屋中根本没人,这家伙拉着沈奕安出去,竟是一宿未归,不用说,多半是两人谈得高兴,躲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
杨乐寒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先生今早走后不久,侯爷一个人就回来了,一身酒气,脸上青一道紫一道,比昨晚伤得还厉害,在屋里坐了一会就走了,临走时留了一封信给先生……”
“信呢?快给我看看!”
杨乐寒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君浣溪接过,拆了封口,细看那歪歪斜斜的大字,默然念出:“浣溪,我与奕安打了一架,然后一起去喝酒,我答应了他今日搬出去,但是我不会放弃你,改日再来看你,帮我照顾踏雪。”
唉,这个疯子!不对,是两个疯子!
君浣溪看得啼笑皆非,摇了摇头,将信收入袖中,转头道:“乐寒,你会养马不?”
杨乐寒一怔,笑道:“这倒不会,不过我可以试一试,不行的话,就让经常雇车那家的老纪来帮忙,应该没有问题。”
“那好,踏雪就交给你了,这可是侯爷的宝贝……”说到这里,心念一动,暗骂这人无赖,人虽然走了,却是将马儿留在她这里,意思明摆着,打着马儿的旗号来去自由!心头有缘气恼,也有一丝微甜,更有一丝酸涩,别人都对自己用心良苦,偏偏那人却……
叹一口气,走去了屋里。
一日忙碌倒是不觉,松懈下来就是胸口发紧,坐立难安,不知老人到底要跟自己说些什么?趁着老师还没回来,一人坐着也是没事,就唤了两个少年一起整理昨晚所收的礼物,黄芩与白芷忙着拆开包裹,取出物事,让她一件一件查看。
沈奕安和卫临风都是大手笔,除了珠宝香料、绸缎刺绣、蜂蜜果脯这类常见礼物之处,沈奕安还给老师送了一支足有千年的老山参,和这个朝代最好的茶叶,名唤碧萝珠;而卫临风则是给老师送了上等燕窝鹿茸,还有一副珍贵的名人字画,正好是老师所喜好的前进大家的真迹。品茗与书法,是老师大半辈子以来除了医术之外最有兴致的嗜好,之前一直隐藏极深,都是到了封邑,条件好了之后,才慢慢流露出来,为人所知,看那两人心细,专门问了两名少年,所以能够投其所好。而楚略的礼物则十分简单,只一张纯白虎皮,一对夜明珠,月青布包裹严实,除此之外,却无其他,跟大堆礼物摆在一起,略显寒酸。
捏着那厚实的虎皮,正在发呆,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道:“老先生好似不太喜欢楚大哥……”
说话之人,正是黄芩。
君浣溪心头一沉,抬眼问道:“为什么?”
黄芩轻轻摇头:“我也不清楚,我感觉是这样。”
君浣溪秀眉微蹙,不解道:“芩儿,老师是不是说了什么?”
黄芩答道:“老先生开始一直盯着楚大哥看,然后就问了楚大哥的名字,之后也没说什么,但是我站在老先生身边,我看到他的面色不太好……”
奇怪,楚略在三人之中相貌不算最好,但是也绝对算得上是个五官端正俊挺的美男子,不至于面目可憎到令人讨厌的地步吧,为何老师仅是一面之缘,就对他心生不满?
“老师,这是为何呢?”
一声自语之后,身边一片静默,不知什么时候两名少年已经悄然退开,面前立有一人,须发皆白,神情肃穆,正是恩师君正彦。
“老师,你回来了……”
君正彦点头,缓声道:“我也不说废话,这三人,我昨晚都见过了,确是人中龙凤,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挚情,我家阿溪的眼光着实不错。”
君浣溪急道:“老师,我与他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正彦轻笑一声道:“你不要辩解了,老师是过来人,这年轻小伙的眼神心思,我自然明白,那几下打,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