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鬼地方,不是说冬暖夏凉,四季如春吗,全是骗人的,住在这里真是活受罪,你们那个西商公子别的本事没有,说起谎来却是面不改色,镇定无比,哼,虚有其表的家伙!”
将主子说的个一无是处,又开始编排丫鬟。
“碧玉,拜托,别那么柔弱,扇风力道再大些,还有,你等下给我在园子里采些刚开的丹桂翠菊,百合山茶都尽数采摘过来,记住只要花骨朵,弄个香香的花瓣裕,我要好好洗下这身臭汗,水温不能太冷,也不能过热,哎,最好是凿一条地道,把那边山上的温泉引到庄里来…”
清风仍在继续,身后却是鸦雀无声,想必是那丫鬟又如往日一般,被她一番喧宾夺主的言论惊得面无血色,只僵硬打扇,不敢言语。
君浣溪暗自好笑,继续扮演着恶客悍妇的角色,“还有,这山庄吃食也是太差,别的不说,就说昨日晚膳的汤羹,不是鲫鱼鲜藕羹么,我捞了半天,就只捞到两根藕丝,连半片鱼鳞都没看到,会不会是庄中厨子暗中偷吃了?至于麦饭,粗糙的难以下咽,吃了只会得胃病,那个肉脯,什么味道都没有,就跟嚼蜡一样,大抵是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你们最好是禀报主子,好好调查一下才是!”
说了半晌,口干舌燥,窗外仍是一片静谧,自己倒是说累了,药力上来,便是放低了嗓音,迷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际,仍是不忘嘟哝一句。
“老狐狸,怎么就这样沉得住气…”
微风吹拂树梢,轻缓无声。
良久,从那树荫背后转出一名锦服玉带的中年男子,听完丫鬟吓人的汇报,哈哈大笑。
“我沈鸿儒看中的儿媳,可不是那么容易跑的,既然来了我鸣凤山庄,一切便是我说了算,这天时地利,样样具备,就差那傻小子开窍了…”
午睡过后,君浣溪慢慢起床梳洗,一边穿戴一边寻思对策。
这位沈庄主也真是个另类,对于自己未婚有子的身份居然毫不在意,一门心思要让自己成为鸣凤山庄的少夫人,呵呵,难不成是商人本性作祟,觉得这桩生意买一送一,货真价实?
驱了那丫鬟碧玉出门,自己对着妆镜长吁短叹一阵,又捡了把扇子起来一阵猛摇。
“别那么用力,你大病初愈,不要贪图凉快,再说手也会酸的,还是让我来给你扇吧。”
温软的话声过后,手中的扇子已是被人轻巧取走,柔风袭来,燥热顿消。
君浣溪转头瞪他一眼,心中送了一口气,“你还知道回来啊!”
沈奕安呵呵一笑,“你在庄中,我怎会舍得不回?你可不知道,我这会被父亲逼着出门办事,往时十日的往返路程,我只花了五日就完成了…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我了?”
君浣溪没好气道:“鬼才想你,我是想泯儿了,你什么时候把他给我带回来?”
自从清醒过来,原想很快就能看见花瓦儿和小泯儿,不想得到的消息却是花瓦儿收到族内讯息外出,整整一个月没有回来,她这撒手一走,庄中的丫鬟大都年轻,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小泯儿被带去了沈家在城外的亲戚府中,有沈奕安幼时的奶娘亲自喂养。
“我奶娘挺喜欢泯儿,舍不得送他回来,再说你都还是个病人,先顾着自己吧,要不我怎么把他交回给你?”
君浣溪瞥他一眼,扁嘴道:“得了,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明白…”
沈奕安停下动作,凑近过来:“你明白什么?”
君浣溪咬住唇,没有说话,心里却想,黄苓留守疫区没有回来,花瓦儿出门办事,泯儿又留在别人家,这不是摆着是为两人多多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吗?
就算不是他的主意,也和他那狐狸老爹脱不了干系!
沈奕安见她不答,微微一笑,又继续给她扇风,“我从庄里挑了几名丫鬟,等下带过来给你看看。”
“看什么?我房里不是有丫鬟吗?”
“碧玉做得不好,没让你满意,我把她调去别处了,还有,厨子也新换了,一会试试菜,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君浣溪瞪大了眼,听的他继续说道:“我这几日外出考察了附近山势,觉得凿地道引温泉的办法可行,只是要费些时日,怕你耐不住热,先去准备了一些冰块,已经在路上了,过几日就运到山庄来,你在坚持几日,好不好?”
天啊,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君浣溪头痛无比,揉额低叹,“奕安,我就实话实话说吧,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耍横胡闹,事实上,比喻做得很好,厨子也没有问题,山庄里的条件优越舒适,温泉和冰块我都不需要…”
沈奕安微笑,一眨不眨凝望着她:“那你想要什么?”
“我…”
想要他别对她这样好,想要他放弃将她永远留在山庄的念头,想要…
面对那一双柔情似水的黑眸,这样的话,打死都不说出口。
清了清嗓子,叹息道:“伯父为何多着不愿出来见我?”
或许,在他面前说不出口的话,换做那老狐狸,会比较容易一些。
沈奕安摇头道:“我爹最近不知在忙什么,我也是极少在庄里看见他”
如此回答,原在意料之中。
君浣溪点了点头,也不强求,走去案几前,取了纸笔,深思片刻,刷刷写了张药方,吹干墨迹,递了过去。
“这是我过两日要服的最后一剂药,你先去帮我准备吧。”
沈奕安接过来,轻声道:“这剂药过后,就不需要再服了吗?”
“嗯,大抵是不需要了,只消继续服以前的药汤就行了,嘻嘻,我昔日治病无数,不想自己也成了药罐子了…”
君浣溪自嘲笑笑,又沉吟道:“这剂药极其重要,到时候有我自己守着来煎。”
“好,我陪着你煎。”
“还有—”
君浣溪看他一眼,迟疑道:“这回的药效比以往还要猛些,但是效果会特别快,也特别好,你届时若是见我难受,那是正常现象,你不必大惊小怪。”
面上一暖,却是他的大手过来,轻轻抚上她的面颊,柔和的嗓音中满是心疼的情绪。
“浣溪,明明可以轻缓调养,循序渐进,你为何干的这样急?”
君浣溪微微侧头,避了开去,笑得有些尴尬,“老是在庄中打扰总是不好,再说,我还想回骥东去看看,了解过后情况,我那份治疫总结,还没写完呢。”
防疫总结已经洋洋洒洒写了数万字,从疫初到瘟灭,其注意事项,经验教训,生产自救,灾后重建,内容涵盖全面,包罗万象,若是完成,对于以后的疫情防治将起到不可估计的作用,最好是由太医令季回春呈献上去,物尽其用,以史为鉴。
沈奕安轻轻叹气:“你就如此迫不及待想着离开吗?”
君浣溪硬下心来,坦言道:“是。”
沈奕安眼中闪过一丝凄然,笑容却是未变,“你可知道,我只是想陪着你,别无他求,为何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愿给我?”
“奕安,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不配,不值得…”
闭一下眼,满目都是浓烈的哀伤,心弦被人生生扯断,无休止的痛。
“我不要你给什么,我只想照顾你,让你过得好好的…”
沈奕安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浣溪,苓儿都告诉我了,你怎么就这样傻,阿略忘了你,你还有我啊,我会一心一意对你,给你幸福,你相信我,相信我!”
幸福,他们都想给她幸福,深情眷恋,从未改变,为何心底却越来越觉得空虚难安…
恍惚中,男子温软的唇瓣凑上来,柔软如梦,一点一点,吻取那脸上的泪痕。
君浣溪泪眼大睁,全身绷紧,不知该是抗拒还是接受。
—先生若是把对陛下的关注挪出一半到沈大哥身上,那该多好…
—你怎么就这样固执?!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对自己好一点,好一点…
攥紧了拳,一动不动。
见她没有抗拒,沈奕安心跳若狂,双臂拥紧,缓缓靠近那略显苍白的樱唇,近了,更近了。
“阿姐,快点那要来救人!”
正当此时,房门被人哐当一声撞开,花瓦儿一头冲了进来,在看清房中两人的姿势动作之后,眼珠子几乎快要掉落下来,紧接着,便是咧嘴大笑,连连摆手后退。
“不要管我,你们继续吧,我等下再来,等你们完事了再来…”
沈奕安轻轻放开怀中之人,满脸懊恼,无奈笑道:“瓦儿,你这个莽撞鬼!”
花瓦儿嘿嘿一笑,“不能怪我,谁叫你们没把门关好,不过沈奕安,来日方长你知道不?”
君浣溪心头一松,回想起她进门之言,当即微微蹙眉,“瓦儿,是谁伤了还是病了?”
花瓦儿本是转身要走,闻言脚步停住,脸上有丝红晕,似是又羞又恼。
半晌,才嚅嗫道:“是蒙哲那个傻小子,我回来的路上不小心遇见他,他追赶我,掉进我设置的陷阱,把腿摔折了。”
“你呀,真是胡闹!”
君浣溪又好气又好笑,被沈奕安搀扶着,慢慢起身下床。
“把我药箱拿上,我这就过去看看,伤筋动骨的事情,不能拖延。”
多年不见,蒙哲还是那般高大壮实,面容粗旷,只凭添了几分稳重,虽然腿骨尽碎,却面带笑容,瞬间不眨盯着那红衣碧裙婀娜多姿的女子不舍移眼。
“这一路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啊?躺好了,让我阿姐好好给你治疗,要不你下半辈子就只能当瘸子了!”
花瓦儿凶巴巴叫嚷着,手上为他拭汗的动作却小心翼翼,柔软无比。
君浣溪正在检查伤势,闻言心中一动,趁着花瓦儿端水出门之机,压低声音,好笑道:“我这妹子,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你这招苦肉计,用的不错,继续发扬!”
蒙哲是东夷族头人赫丹的义子,自然有他的能耐,尤其那号令群蛇的本事非同寻常,再是不济,也不至于阴沟里翻船,被个同族的花瓦儿弄的个人仰马翻。
蒙哲黑脸涨红,赧颜道:“让二位见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二位帮我保密才是。”
沈奕安哈哈大笑:“这是自然,不仅要保密,还要不断美言,大力撮合!”
君浣溪一扯他的衣袖,将之拉到一旁,低声笑道:“这点小伎俩,你我都能看出来,我那精灵古怪的妹子,会对此茫然无知?”
沈奕安一挑眉,“你的意思是…”
君浣溪轻笑:“瓦儿傲气了这么多年,总要找个台阶下不是?”
沈奕安笑着点头,忽然盯着她道:“那你什么时候也找个台阶下,三年,还是五年?”
君浣溪怔怔望着他,轻叹道:“奕安…”
“好了,我开玩笑,你去给蒙哲治伤吧,我去厨房让多做几个菜,给蒙哲接风洗尘。”
忙碌了半日,慢慢将蒙哲错位的骨头重新接好,恶作剧的心态使然,给原本不甚严重的腿上打上厚厚的石膏,用水盆架往空中悬起,令他不能动弹,吃饭喝水都需旁人端到面前来。
“哎呦,蒙哲兄弟伤的不轻啊!”
有沈奕安在一旁配合大呼小叫,花瓦儿看着这以假乱真的场景,心疼的直抹眼泪,粉拳一下一下朝那榻上之人肩部手臂抡去,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谁叫你追我!谁叫你逞能,我怎么遇上你这样的笨蛋!傻子!”
君浣溪一个眼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