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银铃般的轻笑脆生生响起,止住她即将踏出的脚步。
是泠月,他们还没走!
这偏厢斗室,可不是幽会私语的好地方,天子他要做什么?
心怦怦跳着,明知此举并不光明,可是仍然忍不住朝外窥视。
“不错,朕确有事情要对皇后说。”
宇文明略的脸上仍是一副温顺和蔼的神情,沉稳有礼,不急不躁。
泠月格格娇笑,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是靠了上去:“有什么事,等下回去说,不好吗,未央宫已经摆好膳食,我们一家人好好吃个饭……”
“不用了,皇后,朕还有约,吃饭之事就免了——”
宇文明略说着,笑容不变,婉言拒绝:“皇兄还在永乐宫等着你,朕已经答应他,你会去看他,你等下就带着无双去吧,莫要让他久等。”
“你,你说什么?”
泠月惊得跳了起来,花容失色,讷讷道:“陛下,你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宇文明略安静看着她,淡然道:“皇后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呢?”
泠月哆嗦着身子,笑容尴尬:“妾身愚钝,不明白陛下的心思,还请陛下明示。”
殿中忽然沉寂下来,两人面面相对,僵直而立。
“就算,是朕对不起你——”
宇文明略轻声一叹,首先开口,缓缓地道:“你我夫妻名分,就到此为止吧。”
卷五 江山如画 第五章 真相大白
这句话,话声不高,却是让殿中明里暗处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泠月率先惊跳起来,绞着衣袖慌乱道:“陛下,你说什么呢,你是不是不舒服,让妾身扶你回宫歇着,好不好?”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
宇文明略撇开她,退后一步,面色渐渐凝重:“朕很好,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泠月张大了嘴,颤声道:“你是说真的?”
宇文明略点头:“君无戏言。”
看了看她,似是不忍,又道:“朕已经命人在城外置了一处别院,届时会备齐物事人手,过几日你就带着无双过去,京兆尹会为你们安排新的身份,等到大局定下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接你们……”
泠月怔怔立着,听他慢慢说完,转身而去,突然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大哭道:“陛下,妾身是皇后,是天宇王朝的皇后啊,你怎么能将我母子送出宫去?这是违背天宇律法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在想什么啊?!”
“朕,是为你将来着想,你放手吧,放手……”
“不放,我不放!”
泠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手指死命紧箍着男子精壮的腰身,不住啜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你若是对我当时心存偏差,没有主动救你而生出怨恨,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可以责罚我,但怎么能把我赶出宫去?我是你的皇后,是你的妻子啊……”
“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朕……”
泠月闻言一呆,感觉他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慢慢转过身来,与自己对视,那张英俊清瘦的脸上,笑容苦涩,满是倦意。
“这一切,都算是朕的错,好不好?你放心,朕会安排好一切,就如当初朕亲往月#,在你父王面前所说一般,朕会让你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不,我不要!我不要什么衣食无忧,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泠月突然厉声大叫,泪水顺着那精心妆扮的俏颜上滚滚落下,青黛铅华糊作一团,惨不忍睹:“那只是我当年少不更事的梦想,我不该独霸君宠,不该权倾后宫,我错了,我错了啊!陛下,你原谅我,原谅我!我往后哪都不去,就呆在未央宫,好好守着你,守着无双,你纳妃,你选秀,都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宇文明略摇头叹气:“你还是没有明白,朕是在给你自由,也是给……自己自由。”
“自由?”
泠月喃喃念着,凄然笑道:“陛下,你可是要废后另立?你嫌妾身仅仅出了一位公主,而没有为你诞下皇子?那么,你又要立谁呢?那个要取而代之的女人,她是谁?是谁?”
“你不要乱猜,没有人取代你,也不关无双的事情。”
“不是越姬,也不是宁姬,更不会是那些个美人傛华,你告诉我,她是谁,那个人是谁……”
泠月仓惶喊着,泪流满面,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颤:“是她吗?是那个你这四年来念念不忘的女子吗?你找到她了?她回来了?!”
宇文明略目光一凛,迸射出阵阵寒芒:“你知道她?”
“呵呵,呵呵呵,我自然是知道……”
泠月哈哈大笑,掩面而泣:“我虽然因为背心受伤,失去了占卜观星的异能。但毕竟夫妻一场,你在想什么,念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的眼光,从来就没真正放在谁的身上;你总是不愿待在宫中,总是微服私访,不就是去民间察访她的下落么;你每月那几次招寝宫妃,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你宁愿自己忍着,也要为她苦守……我恨她,我真是好恨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能够得到你全身心的爱念和怀念?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什么?”
“那是因为……”
宇文明略眼睛亮了亮,其中溢满光彩,悠然叹道:“朕的心很小,只容得下她一人,再无空隙。”
“你!”
泠月颓然后退,满脸都是眼泪,嘶声叫道:“她既然这样好,你为何不接她进宫,为何让她离开?你是当今天子,你找了这么多年,难道连一个女子都找不到吗?”
“你以为……朕不想吗?”
宇文明略轻笑一声,幽幽道:“朕天天想,夜夜盼,但是朕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朕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是何种性情,不知道她身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到了后来,朕终于明白,她是执意离开,彻底消失,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
泠月啊的一声低呼,抹着眼泪道:“你从来就没说过,你什么都埋在心里,不与人述说,即使对着枕边人,也是如此……陛下,她不要你,那是她的错,你怎么能迁怒怪罪于我!”
她喘了口气,突然拔高声音道:“陛下是个重情重义,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自当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当初我为陛下以身挡箭,险些重伤不治;我父王借兵二十万,助陛下平乱复国,这些陛下难道都忘了吗?哈哈,武林盟主,堂堂天子,却原来只是个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之人!”
宇文明略浓眉皱起,淡淡道:“朕尊你为后,你在后宫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从不过问,甚至到后来风厉趁朕中毒病倒,在你的默许下大肆敛财换血,企图颠覆政权,朕都没为难你半分……这四年来,朕自认对得起你。”
“对得起我?呵呵,你在说什么,真是好笑,难道一个无甚真心的皇后之位,就算是把我打发了?陛下,你真是对我好啊,事事迁就,相敬如宾,每回除了请安问话,你何曾对我多说过半句?关心过一分?亏得我父王还时时夸你,说你是个沉稳踏实的好丈夫,一首思恋之曲广传军中,述尽帝后情深……人人都在艳羡我,但我却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为我所写,你数回征战,几过宫门而不入,你情愿去打仗,厮杀疆场,流汗流血,都不愿回来看我一眼!你眼里,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妻子!”
泠月越说越是怅然,越说越是绝望,慢慢俯身下去,扯住宇文明略的冕服下摆,涕泪纵横,不停流淌:“陛下,我为你付出那么多,我那么爱你,我原本也是如此心高气傲之人,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不顾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竟要将我扫地出门?民间尚有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说话,而你是天子,是天子啊!我如此对你,我月#如此助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恩将仇报……”
“哼,好一个恩将仇报……”
“宇文明略居高临下看着她,面色沉静,一字一顿道:你对朕,真是如此,问心无愧?”
泠月含泪抬首,不住点头:“是啊,我对陛下一片真心,一番深情,天地可鉴!”
“是么,你可知道,当初你中箭受伤,朕一时慌神,无暇查探。不过事后,朕曾经派人重返郑党营地,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那便是我们夜袭之前一个时辰,对方曾得到神秘人密报……这密报的内容,便不用朕说了吧?”
泠月脸色一白,强自镇定:“陛下,可是在怀疑我?”
宇文明略垂下眼睫,平声道:“朕自觉武功不错,当年武林盟主的名号也不是凭空而来,区区一支羽箭,难道还躲不开吗?你飞身来救,可知颜三哥在一旁看得真切,你当时手持长剑,原本是可以轻易拨开的,却为何要拼上性命,以身相代,让自己身受重伤?这,又是何苦呢?”
君浣溪在书架后方听得分明,心里阵阵酸涩,当年陷害黄芩,逼走自己,却原来,是个苦肉计!
泠月,为了得到他的怜悯关爱,顺利上位,居然不惜自伤,以此相迫……
好生卑劣的心思!
泠月瑟缩了下,仍是倔强反驳:“我一心救人,哪里能想到那么多!再说那密报,当时军营里那么多闲杂人等,除了先帝旧部,还有那些绿林草莽,你就不怀疑他们?说不定就是他们……”
“皇后!”宇文明略泠泠开口,打断她的质疑,“那是与朕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挚友,患难与共,从不相疑!”
“从不相疑,不相疑……”
泠月仰头大笑,面上泪痕未干:“真是可笑,却原来,我才是最不得信任之人,当年那二十万精兵的嫁妆,都是付诸东流,石沉大海……你自然也是不会有半分感激的!”
宇文明略面色缓和了下,叹道:“朕对此,确是有所负疚,所以这四年来,你月#每有需求,朕都是大力扶助,从不留私,屡屡进犯寇边之事,朕也是以商议为主,不予报复,否则,两国早就交恶,兵戎相见了……朕登基以来,并非软弱怕事之君,怎可能任由虎狼猖獗,横行家门?!”
“原来如此,你对我的好,对我娘家势力的纵容,原来就是为了今日的毫无歉疚,毫不留情!我真傻,真傻啊,都说北侠公子城府深重,心思缜密,我却傻傻以为,那些都是传言不可信,你是如此温和仁厚的男子,你对谁都是那么好,怎么可能处心积虑算计于我,风光娶我过门,再将我狠狠抛弃……”
宇文明略背转身去,负手而立:“朕之前就说过,是朕对不起你……”
泠月呜咽一声,伏在地上痛苦流涕:“陛下,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就不要赶我走,让我留在未央宫,我会好好反省,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好不好,好不好啊?”
宇文明略身躯挺直,没有吭声。
泠月哭叫着,似是想到什么,急急道:“就算这些都是我的错,那么无双呢,她是无辜的啊,她还那么小,你就忍心将她也逐出宫去?她虽不是皇子,却总是你的亲骨肉啊!陛下!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留下我们母子吧!”
无双公主……
君浣溪默默念着,咬紧唇瓣,已经不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而这一次,心里却是尖锐的痛。
不论他们感情再是虚假,再是不堪,那个孩子,却是真实存在着,提示着他们曾经的恩爱缠绵……
“无双?你说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