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颇为意外的是,在自己全身的每一根神筋都做好了应敌的准备时,听到的声音不是飞扑而来的攻势,也不是带着风声的“暗器”,而是一道纯粹的用口齿吐出的话语。
而她发怔,也不仅仅是因为那句话中的含义,更是因为那道音质在入耳的一刻,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感觉——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滴圆润的、清亮的凝露,正缓缓地、缓缓地顺着新绿色的长叶,滚落——
滚落的过程,透着优雅,优雅的就像说话的本人站到了面前。
唐盈瞬间确定,是那个始终没有开口男子在说话,但他的声音竟然也如此的有魔力?
是她听过的声音中,第二种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却能浸入骨髓的音质。第一种带给她这种影响的,就是前面青衣的她。
两个人,不同的感觉,但同样影响人。
那声音说了些什么?
“三思,你,似乎忘了这是在用膳时——”
语气间是慵懒,慢条斯理,甚至能想象得到说话之人的神情。
唐盈并没有回头,就听到控制着大汉的女孩儿在听了男子的话后急忙回答,“公子,是奴家考虑不周!”
那声音中带了些恐慌,与先前纯粹的甜美有了不同,仿佛那个男子吐一个字,就足以让她们发颤。
而少女的名字叫作三思?
“公子,这等肮脏之人怎可在您用膳时还横在眼前?就算饶他一命,他也不配在公子面前呆着扰了您的心情,奴家这就干净地处理掉他——”话未落,就听到“嗖”的一声,有异响从唐盈的耳侧窜过,伴着一道黑影——
接着就是“噗通”的巨响,还有惨烈的叫声。
在唐盈看过去后,就见到店外的大路上,那个独目冒着血的大汉四仰着倒在那里,摔得似乎很重,而在着地的一刹那间,有骨骼断裂的声音从他的肋间传来。
他显然是被人从窗户里丢出来的。
唐盈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去搭理,更不值得去帮助。
江湖是什么?
就是强者为王。
“强者”,靠的不仅仅是武功和智慧,但好身手却绝对是缺少不得的。
她唐盈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去管他,而那些人没杀了他,竟然是因为不屑于杀,怕脏了眼睛,乱了用膳的气氛?
在那个大汉龇牙咧嘴地半爬起来,并手脚并用地爬到不远处的那把巨斧前,一把抡起斧子,狠狠地想要又冲回店里时,她开口了——
“你最应该做的是先去找个大夫,看看你的眼,还有你断了的肋骨。”
说完这句话,她就再也不回头的走了。
那罗昆虽是力大无穷,却是个莽夫,连审时度势都不会,现在还想冲进去,无疑是找死。
但在听到唐盈的话后,怔在了原地,愣了一愣,随即一跺脚,狂吼一声:“我罗昆迟早要报这个仇!”
然后,大踏步向北而去。
他的吼叫很有声势,奔走的速度却很可疑,似乎是怕店中人因这句话而改变了不杀他的原意后再抓他回去?
任何人都看的出,他除非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突然变得神勇难敌,否则,这一世也休想谈得上报仇。连一个小姑娘的一招都敌不过,拿什么来报?那句话,十之八九是他为了自己的面子撑场子的。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唐盈笑,笑着笑着不笑了,脸上换上了思索——
店中的那男子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江湖中人?又或者不是?
如果江湖中出现过这样一个人,以他的容貌与排场,还有那几个婢女的身手,早已会名扬天下,为何从来没有听说过?
想到这里,又突然想起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些人的出现之前有丝竹声相伴,但为何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奏乐的人儿?还有,前面青衣的她,遇上这样的人物也竟然声色不变,若是对方果真是非常不讲理的,真动起手来,后果会怎样?青衣的她,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唐盈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在那种气氛中,选择了跟着简随云离开时,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会动手,也要一同面对,共担当。
而现实的结果是,她们很好,毫发无伤地出了那座店,没有人阻拦她们。
她再笑,快走的几步,与青衣的她并行。
脚下的路,在正午时分被晒得颇有暖意,尘土微扬中,直直通向前方,依然看不到尽头一般——
二人不语,默然无声地走了数里路后,“咕咕”的叫声从唐盈的腹部传来,她的脸迅速红了,想找些话题来掩过这种小小的尴尬——
于是,看了看青衣的她,笑着说:“那些人出手极狠厉,江湖中竟然不曾听闻过。”
开口后,发现肚子的叫声被话语声遮去,不再明显了,又瞧瞧延伸到远方的路,照这么走下去的话,最快也得三个时辰才会感到下一个城镇,而那时天色就会入黑。
如果能有一辆马车,再在车厢中摆有几道食物,将是目前最美满的安排。
心中小小的臆想了一下,唐盈很快回归现实,看着青衣的她行在春风中,有几丝发被风拂起,明净的容颜在暖日下找不出任何的粗涩毛孔,宽阔淡然的眉间仿佛凝蕴着清风明月。
即使是在白昼中,也似沐身在朗月下一般,浑身上下流泄着一种明月松间照的静谥与清灵。
“他们的出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简随云在此时,缓缓地回应了唐盈的话,唇边又勾起了微微的弧度。
唐盈怔了怔,从盯着那张容颜的迷蒙中清醒,这话何意?
“姑娘,你……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她问的有些犹疑,心中是不确定。
“嗯——”淡淡的回应,化在了风中——
唐盈满目诧色地盯着青衣的她。
虽然只是一个语音的回复,却是个肯定的答案。
她有些不可思议。论江湖见闻,她唐家有最好的情报探子,几乎搜罗了天下所有的大、小道消息,如果连她唐家也不知道的事,青衣的她知道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她这么想,既是对自家消息来源的自信,也是觉得青衣的她未曾在江湖中露过面,就算有些背景,但看起来如此年青的一个女子,至少不应该比得上她唐家人多势众的耳脉。
但青衣的她却说知道?
发现自己还立在原地,唐盈快走了几步,赶了上去,盯着那张容颜,“姑娘知道他们的来历?那,他们来自——”
问题还未完全出口,青衣的她转过了脸,微微地笑着。
那笑容,仿佛长了翅飞入了路旁,与细柳轻绕,分不清是微风将绿柳婆娑,还是她的笑容让那些青绿生动地舞了起来——
但她似乎看得透一切的眼神,让唐盈的另一个猜测不由的泛起。
“莫非……姑娘原本识得他们?”
平时的唐盈绝不会这样追问,她不是一个多嘴多舌又好奇心强的人,只因那些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太过诡异,行事作风又十分乖张,如果真是江湖中人,所有的门派都应该提高警惕。
为了唐家,她想弄个明白。
“从未见过。”简随云的回答简洁明了。
唐盈又怔了怔,回忆那男子初入店中,扫向青衣的她时虽然眼中有一丝波动,却绝不是熟人相遇的波动,而是很多的人看到青衣的她时都会有的诧色。
“那他们——”
仍欲追问,却没有想到青衣的她突然反问了一个让唐盈万万没有料到的问题。
“再见店中食客,你,可还能记得他们的样貌?”那不急不徐的语气并不像在问问题,更似在婉转的拒绝她的追问。
唐盈却并不认为这个反问有那么简单,微怔中,仔细地盯着那张容颜,无法从中瞧出什么。
浓浓地疑惑在心头泛起,她开始认真去想自己如果再见那座野店中的食客时,还能认得出几个?
但想过后,她突然发觉,那些食客的容貌都很平常,平常到换一袭装扮后,再站到她面前时,就会无法辨别。
她从小便是以记忆力极强,善记、聪慧而声名在外的,也正是这种潜质才让她在唐家的后辈中脱颖而出。
莫非这其中带着玄机,有什么深意在里面?否则为何青衣的她会好端端的那么问?
“姑娘的意思是……”
“也许,你很快就会有车坐了——”青衣的她又看向了远方,唇边浅笑不断,说出这句后,不再言语,也没有就唐盈的问题进行回复。
唐盈又怔了怔,青衣的她是想让我唐盈自己去思索、判断,才没有一言点透?
正思念间,便听到有辘辘的车轮声从身后传来,伴着一道清凉的歌声——
有车来了?
而她也许很快就会有车坐了?
第十九章 路遇东方谨
唐盈回头望去——
果然有一辆车。
一辆最普通的乌蓬马车。
除了车身宽大外,毫无出众的地方,双辕双骑,正由从东而来的岔路中驶向这条大道,轮边扬起一路风尘。
但那车身虽不显眼,车上的人却十分醒目,尤其是坐在车夫旁的那个红衣少女。
远远的,她就似一朵艳红的榴花,张扬而热烈的绽放着,脸上明媚的笑感染了周遭,如五月的太阳挂在了那里,让车身附近因她而熠熠生辉。
风中,送来的是她的歌声,音质清亮、穿透云霄,唱的似乎是首牧歌。而少女在放声清唱的同时,将双腿荡于车辕外,昂着脸看着天际——
天上有流云在飞,就似少女的无拘无束——
但在马车拐上这条正道后,少女的歌声越来越低,似乎是在放低视线后看到了前面的唐盈与简随云是,就开始睁圆了眼,目不转睛的盯着——
渐渐地,歌声停了,整驾车也离得越来越近——
当近到只有几尺距离是,唐盈就不得不对上了一双闪着奇异亮色的瞳眸。
“你们在赶路?”
是少女在问,她看起来十七八岁,面孔的线条并非多数少女那样圆润,而是带有几分刚性,声音则十分清朗利落,不含甜腻。
她的问题是盯着唐盈问的,眼珠子则在同时瞟着较前方那抹青色的背影。
唐盈反盯着她,没有回答,但少女脸上热情爽直的笑意让她回了个笑容。
“你真漂亮!”少女的眼睁得大了些,眸中有惊艳闪过。
唐盈没料到这女子如此直接,微微一怔。
“你们要去青河镇吗?”少女又问,眼睛也再一次瞟向前方,似乎对青衣的她十分的感兴趣。
唐盈微蹙眉,这个女子的问话毫无遮掩,但脚下的这条路通向的下一个镇确实是叫青河镇。
“姑娘不回答,是防备我吗?”少女眨眨眼,笑得明朗。
一旁的车夫也在笑,似乎是为了配合少女而故意扯了扯缰绳,放缓了车速。
唐盈心中警惕,看那车夫一脸老实相,憨厚朴实得就似个农家人,一手拉僵,一手扬鞭,眼睛也不停地扫过她与简随云身上。
于是,又笑了笑,仍旧没有回话。
“这位公子……”少女的眼望向了青衣的她,眨了又眨。
车夫在此时仿佛明白的她的意思一般,加了一鞭子,车轮迅速向前转了几圈,便超过了唐盈,也超过了简随云。
接着,少女的脸上是怔忡,红唇都已微微地张开——
她是看到了简随云的面孔,而看到后的神色同许多人都一样,似乎没有想到这个远远望着便飘然如云的男子,从正面看,更加的有种说不出的意态。
唐盈发现少女的脸上现出些晕红,眼睛从简随云的身上别了开来。
原来是青衣的她在此时偏转了视线与她探索的目光对上了。
唐盈心中好笑,这少女的表现其实也是单纯直白的。但自己当日初见青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