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
“这猴子跟了他主子十几年,竟成了一只嗜酒的醉猴,可见那小子这些年定是在外喝酒胡混,正经不到哪儿去,抓住他时定要让他好看!”
而那只猴子还被倒提着,酒袋则已被重新拴上大汉的腰间。
但那只猴脸上却露着古怪的表情,如果细看,那表情似乎是一种奇怪的笑?
第六十七章 荷包牡丹
一间书房内——
书香满屋,墨香浅浅,香逸袅袅。
西窗下,书桌一角,置着一盆兰花,斜斜伸展,静静而开。书桌中央则铺着大张的宣纸,正有一只笔在其上勾勒——
执笔人素白长衣,沉静似水,墨海一般的眸中是他人难以看透的深邃。他挥毫而画,下笔流畅、气息连贯、提按使转间笔峰似断似连,挥洒有度,深沉大气。
那姿态如同他的人一般,典雅、精严,神情中透着一种专注,仿佛他已与室内的书香、墨香、花香、檀香融为一体,而他所画的似乎是个人?衣袂翩然,初现人形。
“叩、叩、叩……”
有人叩门。
“先生,雷石来报。”门外随之响起一道脆朗的女儿声。
画画人顿了一顿,暂停笔峰,眼神始终盯着纸上勾出的身影,“让他进来——”
“是!”
门开,跨进一人,黑色劲装,面目沉凝,干练而利落,走前几步躬身一礼,“先生!”
“怎样?”声音似水平静,画画人已放下笔,用一方湿巾缓缓地擦拭着双手,那双手修长而又骨节均称。
“雷石幸不辱命,终又发现了奇人的踪影。”黑衣汉子的声音如刀分明,眼神低垂,神情镇定,腰身又弯了弯——
“先生,从紫雁山附近一直到洛阳,中途几度失去他们的踪影,尤其在墨柳山庄一程,雷石以为出了意外,那时曾给先生飞鸽传书,后见奇人又突然现身,却在小浪底再次失去他们的信息,而先后出现在奇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极不普通,暗中似乎也隐着些武功奇高、深不可测之人,个个复杂而难辩来历,雷石数度无法跟上他们,也无法全部知晓这些日子来奇人都做过哪些事情,并且几乎现出形迹,也几乎再次失去她的踪影,请先生责罚!”
画画人已落坐椅上,闻言取过桌上茶盏,微微一笑,“恐怕你早已泄露形迹。”
黑衣人身子一震,“先生?”
“无妨,你能安然回来,意味着那些人并无意伤你,而你若是在她的周围却不被她发觉,那她便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黑衣人又是一震,抬起头来,脸上是些动容,“是,先生,雷石一路暗随,奇人风采无限,却不浮不华,光华内敛,令雷石折服。”
椅上之人轻啜碧茶,眼睑低垂,茶盏中腾起的氤氲迷蒙了他深邃的双眸,止水一般的声音平平流出——
“真正的高人不会锋芒毕露,也不争强斗胜,凡是喜好显山露水者,纵使步步取胜,赢遍天下,说到底,也并非大境界者。”
雷石闻言,眼中又是了阵波动,“是,先生,若是他人有那样的奇学,怕不显尽才学,好让世人仰慕?只为了名利二字,也为了一份虚荣之心,能像奇人那样敛尽光华者,不可多得。谢谢先生,雷石受教了。”
“去吧,她既能破解墨柳山的奇阵,又能全身而退,我们要寻的人是她,一定是她了——”
语音悠长,男子的气息拂入茶盏,那碧色莹莹中的茶芯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盏中轻轻翻转。
“是,先生!”黑衣男子后退几步,打算折身而回,眼睛却扫到了桌上之画,怔了一怔,嘴唇也抽了一抽,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欲言而止。
“有话便讲。”椅上人已察觉他细微的变化,淡淡地语。
“先生——”雷石有些犹疑,似在顾忌什么,在椅上人深沉的盯视后,他又放低了眼,“不瞒先生,雷石在离开京城前,曾看到过一幅画,画中人只有一个背影,但那意态风度让雷石疑是谪仙下凡,不肯相信世上竟有那样的人,可在见到先生让雷石此次出京跟着的人时,极为惊讶,那位奇人分明就是画中人……”
椅上之人眸中划过一道流光,看着这个一向沉默寡言,今日却显得话语较多的男子,“你说你见过一幅画,画中人便是她?”
“是,天下不会再有他人能有那份意态,画中虽只是一个女子打扮的背影,看不到面目,但雷石能断定那画中人必是奇人无疑,莫非,爷曾经见过奇人?”
执着茶盏的手在杯沿摩娑,椅上人似乎在沉思,“你是在你们爷那里见过那幅画?”
雷石的头也垂下,“属下多言了。”
他不知自己应不应该讲这些。
“去吧,再加些人手,暗中观察此次洛阳花会的动态。”
“先生觉得花会不简单?”雷石又抬起了头。
“小小花会,却收罗了文武全才的青年俊杰,你说是简单?还是不简单?”椅上人微微地笑,眸中是睿智的光芒。
黑衣男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室内恢复了静谥,只有书香满满、墨香浅浅、檀香袅袅、茶香淡淡……
而椅上的人又已盯向桌面的面中人,眼神变得更加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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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内,牡丹园中,人流鼎盛处——
“这里果然有不少名品牡丹。”男子轻弹一株花色浓绿,几乎与叶片一般绿的牡丹笑眯眯地说。
那朵牡丹的颜色在其他花卉中并不多见,整丛花乍看去,一团绿,似乎并未开花,但细看,花茎上又明明结着碗大的花盏,色泽明润,却是绿得彻底,整丛花从根部到花茎,再到叶片,全是绿。
“最绿的牡丹便是这‘豆绿’,色与叶相同;那丛是‘冠世墨玉’,深紫发黑;最红牡丹的当属‘火炼金丹’,红如血泣;而最白的‘夜光白’,白而近透明;‘蓝田玉’是粉里透蓝;这一朵花上两色相间,是最佳的间色牡丹,名唤‘二乔’……”
男子笑悠悠,吊儿朗当的且走且行中,似漫不经心,却每到一处都将各色的牡丹介绍了个通透。
简随云静而不语,此时眼望着前方一丛花瓣繁多,层层叠叠,几乎要多到数不过来其花瓣数目的牡丹——
“那是‘魏紫’,每朵约六七百片花瓣,是花瓣最多的牡丹,你瞧那一丛——”男子随手一点,简随云的眼淡泊看去。
不远处,有一丛花长得实在奇怪,与所有的牡丹都不一样。
就像在花枝上结了一串串小荷苞,花朵极小,不似其他牡丹花那般大如碗,而是长得像旁边的牡丹叶,与叶不同的是,它是桃红色,鲜艳夺目。
“那是一丛‘荷包牡丹’。”男子的眼里亮晶晶,看着简随云——
“传说,在洛阳城东南有个汝州,州的西边有个小镇名叫庙下。那镇上住着一位名唤玉女的姑娘。玉女心思灵巧,天生聪慧,绣花织布样样皆能,尤其她的绣活竟可以假乱真,凡是她绣下的花卉图案,都能引去蜂蝶落于其上,可谓名传百里,芳名远播。在她十八岁那一年,提亲者便挤破了门槛,欲娶其为妻——”
他悠悠地讲述着,简随云神情平静,并未移动脚步,似乎在听着。
“提亲者虽众,却被玉女一一谢绝。原来她已自有钟情的男子,二人两情相悦,彼此好合。而她的意中人却早已去了塞外充军,并一去多年,杳无音信——”
男子一边讲一边笑,但将这个故事讲得很细致,就好像他是专为了讲这个故事才来的这园子一般。
“情郎一去无音信,玉女日日盼,夜夜想,却不知情郎是生是死,她任韶华虚度,任无数人家陆续登门提亲,皆不肯就允。而日日绣于纱窗下,将满腔情思化作手下绣艺。每一月她便绣出一只荷包,并将之挂在窗前的牡丹枝上,引来蜂蝶萦舞,也让所有的人看到她的痴心不变——
就那样,一月月过去,一季季轮回,她也渐渐老去年华。久而久之中,她窗前所绣的荷包竟形成了一串串,再久而久之,便化成了花,长在了花枝上,成了今日的这‘荷包牡丹’……”
此时,男子的眼睛是看着简随云的,很直接,全无避讳!
“从那以后,叫作庙下的小镇上便有了一个风俗,男女青年一旦定亲,女方必亲手给男方送去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若是定的娃娃亲,也得由女方家中的嫂嫂或邻里过门的大姐们代绣一个送上,作为终身的信物。
这‘荷包牡丹’便也成了情花,若是将之送于异性,所表的心意可谓日月昭昭!”
他脸上的笑仍是快活,眼里却不似平常那样单纯的笑意。
而他们所立之处,已行到周园正北一处院落前。
周园的占地面积之广,在洛阳城中算是少见的。似乎是兼并打通了数家的府院才有如此规模,容纳上千人游园仍是绰绰有余。而从古以来的建筑,皆以面南背北为上方。
那正北处,便有座园子,花墙拱门,门上刻有“国色天香”四个字,门两旁的墙面镂刻浮雕,浮雕并非其他大户人家那样是牡丹秋菊的富贵图,而是雕着腰肢蔓娜、腾云驾雾,让人浮想联翩的仙娥。
光是门前便如此精致与讲究,更别论透过园门所看到的园景,真正是占尽风流!
但那似乎是周园的内院。只见数十名家丁严密把守于门洞前。两旁墙下也隔几步立着一些家丁,似乎把守极严,游人无一能入其内。
简随云没有语,静静地听着故事的结束——
花会,向来是才子佳人得以结识而互传眉目、互结情谊的风雅场所。每年的这个时节,都会有许多文人赶来此地,也有许多未出阁的女子专程而来,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盼能在此地结识才貌双全的良人。
今年虽因选仙大会的举办少了许多稍赋名气的青年男子在此时游园,但通常的文书生仍是满目遍及。摇头晃脑间,诗兴大发,摇着折扇便出口成章,这在往日定会引得那些妙龄少女侧目频频,含羞而听。
可今日简随云与男子所过之处,便在不知不觉间引得周围圈了一层层人,男子在外,女子在内,每一个似在不经意地游园,但每一个又都是顺着他二人的行程一路跟着,有的甚至在遇到他二人后不再前游,返身折回,重逛刚刚游过之地。
现在,不知是那个传说的引人,还是男子的笑意影响了周遭,四处是一片安静。
而男子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只见那些女子立刻脸红心跳地低下头去,将团扇掩面,连脖子也红了个透。
她们望着简随云时,似乎有些发怔,但与男子的目光稍对时,即使仅仅是被他的余光扫过,便是心跳加速,仿佛男子的醉眼流波含着情一般,让她们沉醉。
男子笑意不减,此时眼神穿过人群,似有竟若无意地扫了扫那园子,又搓了搓自己的胳臂,眨眨眼说,“简,原为赏花来,现被他人赏,那些女人的眼睛要将你我的全身盯出刺来,不如今日离去?”
他那动作似乎真的胳膊上长出了刺,让他很不舒服似的,但他明明笑得快活,快活得让人嫉妒。
“好——”简随云看他一眼,起步向前而去。
“诸家妹妹,莫望他人云上花,只需把握眼前人。告辞了!”男子乐陶陶地看了看外围那些文质书生,冲周围的姑娘们一眨眼,也离去。
那些女子均都一怔。
看着他们的背影似乎真的直走而去,不再停留时,发出一声声喟叹——
何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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