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欢喜的神色浮现出来,声音里带了一点欢愉,像小孩子抱着大人的腿撒娇,嘤咛甜得发腻。却还是不忘再次提点叮嘱:“你知道的……我没有回头的余地。我没有,你也没有!”
是的,她没有退路,沐云裳没有退路。
打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了退缩和回旋的可能。她不知道这命运由谁驱策,她只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哪怕面前是漆黑一片,是看不见未来的路。是深渊,或者悬崖。
都是一样的。
披荆斩棘也好,坎坷艰难也罢。她唯一该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倾尽全力,将身后那个庞大的家族送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云裳攥紧了拳头。纤细的指节上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
心一横。
都是命。沐风行,既然这条路是你给我选的……那就不要怨我不给沐家留后路了。
小太监手忙脚乱冲进来通报的时候,帝君已经下了銮驾。云裳迎出去,白宸浩已然走到了玉阶上。
弯腰拜去,却被白宸浩一把搀起来。仍像是以前那样的故作亲昵,揽她入怀,修长的指尖轻佻地滑过她耳际,停在半掩半露的锁骨上。“月余不见,爱妃更美了。”
轻薄的酒气喷在她脸上,没由来的,云裳心跳得有些慌张。“陛、陛下……”磕磕巴巴开了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头求助似的望着敏珠,“快,去给陛下预备碗醒酒汤。”
“不用。”毫无征兆的,他打横抱起她来,“你就是朕的醒酒汤。”
云裳瞠目,就算是做戏,他也不能这样露骨!未及挣扎,白宸浩的下一句话又弄愣了她,“这些日子冷落了你,是朕不好……朕,今夜会好好补偿你。”
寝殿的门洞开着,帝君抱了云裳进去。琴微殿的宫人们个个心照不宣的埋头低笑,倾虹采绿大着胆子上前关上了殿门,而后便悄无声息散到暗色的角落里。
华灯初上,夜色正浓。晚风里飘来一股奇异的花香,合着微微的燥热,不知道是哪一树海棠撑不住流光,终于落尽了华裳。
人人都以为寝殿中此刻正是郎情妾意痴心缠绵。唯独敏珠站在玉阶下的暗影里,默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不知道,此刻云裳正在经历无比艰难的考验。
云裳以为还是像往常一样,白宸浩会在殿门闭合之后就将她扔在地上。可是没有,他径直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在那张铺满锦绣的雕花大床上。低头,双臂牢牢将她困在身下,眼里流淌层叠的笑,“这段日子,朕让你受委屈了。”
轻软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妥帖地熨烫在心上,像世间最温柔的那个情人,“花塌上很凉吧?那么多夜,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怨不怨我?”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上,“我那么冷落你,你心里一定觉得委屈,怨恨我吧?——生气了吗?”
云裳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落水的羔羊,几乎要溺死在这份要命的温柔里,身下是柔软的大床,面前是那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她被他的手臂牢牢困住,无法挣脱无法逃离,只能直视着那双该死的眼,被那些缱绻的话语继续蛊惑。
当然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宫中女子最为期盼的君恩,她等待了那么久的机会,在这毫无准备的时刻,突然降临。
要不要抓住呢?
抓住了,她就是名副其实的淑媛娘娘,仅次于端妃丽妃的后宫新宠。只要能博取到他的欢心,把握住他的感情,她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把沐家送上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个诱惑太大了。更何况白宸浩本身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云裳心跳得很快。从第一次见到他她就在想:如果白宸浩的身份不是帝君,而只是绛龙城里一个寻常的纨绔,会怎样?估计,帝都的闺秀们会像着了魔似的追在他的马后面跑吧?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俊朗的眉目,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唇抿成一线,嘴角噙着丝丝戏谑的笑意……
这一切,现在就摆在她眼前。
可是很显然,帝君陛下并不关心云裳此刻在想些什么。趁她愣神的工夫,几根不安分的手指已然滑入了半开的领口里。
雪一般的肌肤,玉似的温润。美人在怀……白宸浩浅笑着俯下身去,却冷不防被一道猛力狠狠推开。
手不重,但他猝不及防。踉跄着退了一步,“陛下。”床上的女子迅速翻身坐了起来,一只手攥着已经散乱的领口,颤着唇道,“云裳不敢。”
“不敢?”玩味一笑,白宸浩站在床边打量着哆嗦得像只受惊兔子的小女人。她反抗他?他的淑媛竟然敢反抗他?“你不敢什么?”
“不敢委屈,更不敢怨恨。”沐云裳的胆子显然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大。似是有所准备,她答得飞快,“陛下您言重了,云裳知道自己的本分,从不敢觉得有任何委屈。”一边说着,一边迅速的从床上跳下来。猫一般从白宸浩身边钻过,去外间打开箱笼取出两床被褥。
被褥放在花塌上,云裳转身跪下。“请陛下安歇吧。”
“沐云裳。”第一次,他开口叫她名字。白宸浩微微皱了下眉,并不伸手搀她,而是自顾自在床边坐下。“你刚才说,你知道自己的本分?”冷声一哼,“身为朕的后宫,你居然有胆子推开你的夫君……你倒是跟朕说说,你的本分在哪儿呢?”
云裳抬起头,直视着他。如果白宸浩就这么放了她,也许她心里还会有些惧怕和顾虑。可是他问了出来——多日来淤积在心头的那些胆怯,在被他质问的一刻,忽然如风吹云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这个人,即使他是帝君,即使他富有四海称霸天下,也再没有了震慑她心神、禁锢她胆量的那种魔法。
她挺了挺身子,感觉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下来。“臣妾首要的本分,是看清自己的位置。云裳从进宫的那天就已经明了,自己应该做的并不是侍寝承欢,而是尽量配合陛下。”
“配合?”邪邪一笑,白宸浩脸上又浮出那种调戏人的笑容,引诱般的欺近,一口热气吹在她耳廓,“你打算怎么配合朕?”
云裳往后退了一退。“该怎么做,臣妾心里是有数的。陛下只是需要我在人前做一个‘宠妃’,云裳明白,自会尽力配合。至于陛下所说的那些委屈和怨恨……臣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你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朕,其实你很乐于做一个名义上的花瓶,而不愿当朕的宠妃。”
云裳别过头去,缄默着承认了这种说法。沉吟半晌,涩涩开口:“陛下您正需要这样一个花瓶,不是吗?”冲口而出这句,她自己都一愣。但也没什么回圜的余地了。眼波一闪,豹子胆在她瘦弱的身躯上蹭蹭膨胀。话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再绕圈子?云裳抬起脸来望着白宸浩,自嘲一笑。“陛下身边并不缺少女人。您娶我,不过是因为我是沐家的女儿……这样的初衷之下还奢求陛下有什么爱怜之意,难道不是痴心妄想,自不量力?”
白宸浩仿佛一愣,“你竟是这样想的……”喃喃中,忽的一笑。欺身过来,强拧过她又别到一边去的脸,像只正不怀好意盯着耗子的猫,一脸的戏谑和玩味。“你在发抖。你怕什么?
“我没有……”话还没说完,帝君陛下便再度发挥了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强项。脸色猛然沉了下来,眸光一缩,冷声喝问:“方才这些话,可是沐相爷教你说的?”
听见这句话,云裳忽然笑起来。不错,比自己预想的要快,这么快就转到沐梓荣身上了,“要这么说,陛下您可真是多心了。——我爹的手再怎么长,怕也管不到女儿闺房里来吧?”
“那倒奇了。”不过转瞬,冷酷的帝王面相又被卸掉。白宸浩懒懒往后一仰,好整以暇地枕在柔软的靠垫上,斜着身子继续审她。“甘心做花瓶美人却从不问缘由,朕要宠幸你你竟然还敢抵抗……沐云裳,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另有所爱,根本不想进宫?”
猛听这话,云裳心乱如麻。万般情绪在心头滚了一个遍,终于沉吟着答说,“另有所爱谈不上,不想进宫倒是真的。”
“哦?”白宸浩显然有兴趣听她说下去。
云裳却并没按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很认命。沐氏是陛下的臣子,云裳就算心里万般不愿,也还是要遵圣旨。”跪了这么半天,小腿早都已经酸得麻木了,愤愤抬头看一眼躺在舒服大床上的白宸浩,心里无比后悔选择跪下来跟他说话的这个举动。见他怔忡,她软软塌下半个身子,屈坐在了地上,叹口气道:“我只是个弱女子,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好随波逐流。反正这件事,从始至终也没人问过我的意愿。”
“朕该信你哪一句?”白宸浩直起身子打量着她,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在她身上来来去去,“沐云裳,你真的很有手段。当着朕的面说你不敢,私下里却满世界抱怨。现在不光丽妃,就连长公主都知道你我之间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还有胆子在这儿跟朕装无辜?”
“我没有!”脱口而出的反驳,她几乎已经忘记他是帝君,眼角眉梢的凌厉起来,一扫平日柔弱的模样。“丽妃娘娘是无意中撞破此事,我压根就没跟第二个人说起过……”想想,连自己也觉得可信度不高,索性不再说下去,只悻悻叹了口气,“信不信由你!”
“放肆!——不要以为朕喜欢丽妃就故意去学她的样,大着胆子没规矩!”白宸浩站起身来,俯身欺着她,伸手挑起那尖尖的小下巴,“丽妃,端妃,甚至连朕的姐姐都在帮你说话……我好像真有些小看你了,沐云裳。”
自言自语的一笑,“也是,毕竟是沐相的女儿嘛……”
云裳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帝君之所以会来琴微殿,并不是因为丽妃说了什么,而是因为元公主。丽妃为她“打抱不平”未果,便通过元公主来提点帝君,“劝”他不要冷遇沐相的女儿。——真不愧是最得他心意的妃子,对他的脾气秉性好恶,全部摸得清清楚楚。丽妃很明白,白宸浩可能会因为和沐梓荣不睦而冷落云裳一时,却绝不会真的冷遇她一辈子。生就倾城之姿的相府千金早晚还有机会。除非……除非先下手为强,通过元公主的口将众人已知悉他们俩微妙关系的事情给捅出去。如果帝君一怒之下认定云裳是个有野心有机心的女人……那她这辈子,恐怕很难再翻身了。
亏她还真信了丽妃的古道热肠。却原来人家是想先下手为强。云裳心里有点懊恼,突然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一步一语小心翼翼,时时刻刻提点自己千万不要随便相信别人,没想到还是被人给算计了去。余光瞥见白宸浩的神情已然有些悻悻,这场对话眼看就要到此为止。云裳想了想,伸手扶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陛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刚才说,我甘做花瓶美人却不问缘由……”轻轻一笑,要是他真的厌烦了她,那此时不问,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其实是没机会问。陛下能否明示云裳……您为什么如此高调的宣我入宫,却……这样待我吗?”
白宸浩看了她一会儿,眼里的情绪闪烁不清。“因为那张画像。”她的画像,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