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伙计,未必都是我心腹。丁厚此人,二位可还记得?”
江秦二人听他提起丁厚,心中一凛。白离道:“江大侠中毒那日,丁厚不在镖局,我查问手下,竟无一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小弟对他早有疑心,怀疑他是主使之人派来的奸细。小弟既要救江大侠,唯恐被幕后主使瞧出端倪,暗中再下毒手。卜姑娘便出主意,借口提亲,令丁厚送她师哥朱万回江陵找卜振山,将他暂且支开。”
秦追忽道:“朱万说你杀了镖师陈平,但我二人此前在这姚家大院中遇见两个黑衣刺客杀了姚家小鬟慧雪,刺客之一就是陈平,可他已当场毙命,如何能再让你杀一回?”白离道:“陈平确实是我杀死后推入井中,他与丁厚一样,也是我疑心的人。那日走镖途经陈家集,他鬼鬼祟祟半夜出门,我一路跟着,见他进了姚家大院。”秦追诧异道:“原来那天夜里白少镖头也在?”白离道:“两个黑衣人,当日我只知其中一个是陈平,事后才知道另一个是丁厚。小弟亲眼瞧见陈平死于江大侠剑下,可回到镖局几日,陈平竟又大摇大摆活了回来。”
他说得越多越是令人费解,秦追道:“死人如何能够活转?”白离站得累了,文秀伸手扶他一把,秦追道:“白少镖头身上有伤,不如坐下再说。”白离点了点头,席地而坐,面上却不露丝毫痛楚之色。江秦二人与文秀也就地坐了,白离道:“死人自然不能活转,但活人却可以假扮。”秦追心领神会道:“回来的陈平,已非死去的陈平。”白离道:“镖局人多眼杂,我不能一一查明镖师身份,可陈平这样随家父出生入死过的叔伯辈,好歹能让小弟瞧个眼熟。陈平既是奸细,不巧死于江大侠之手,他走镖二十余年,在镖局中有些势力,再要安插个新人岂不麻烦?好在我平日与他甚少说话,并不亲近,换个假陈平来也不怕被看破。”秦追点头道:“主使之人不知你已瞧见陈平被杀,又不想失了这样一个助力,白远镖局人脉深厚,人在镖局行事自然方便。”
白离道:“小弟见陈平死而复生,便想通了关窍,先假装不知,走镖途中避开旁人耳目悄悄将他杀了投在井里。”他说到这里,忽然一笑道:“小弟当时还真想瞧瞧陈平会不会再活过来,幕后之人又能再送多少个陈平进白远镖局。还好,这个陈平死后再没人来了。”
秦追往头顶望去,月上中天凝霜清冷。文秀将自己外袍盖在白离身上,这魁梧大汉虽寡言少语,但对少镖头实是忠心无二。白离伸手扯住衣袍,也抬头去瞧月色,今晚江轻逐听了他许多话,对他所生嫌隙已减去不少。白离道:“陈平死了两回,我便想,镖局中二十年以上的老镖师都需提防,主使之人不知用了甚么手段,能叫这些对家父忠心耿耿的镖师变节倒戈,这些日子又让我查出一个来。”秦追想起一人道:“是马镖头?”白离奇道:“秦大侠连这都知道?”秦追道:“白少镖头在我住的院中杀人,我岂会不知?”白离道:“马明德自丁厚失踪起日日跟在我左右,我让文秀查他行踪,发觉他飞鸽传书不知与谁互通消息。我早已有心将他除去,恰好那天晚上只有他一人跟来,秦大侠院中无人,地上躺着一具尸首,我便叫他自己挖了坑,省去我动手的功夫。除去这两人,余下镖师在镖局里也无太大势力,只是丁厚下落不明,却是个隐忧。”秦追道:“白少镖头不必忧心,丁厚早已不在人世。”
白离一愣,问道:“莫非丁厚也死于二位之手?”秦追道:“那倒不是。”说着将当日离开白远镖局,欲擒故纵暗中跟随丁厚,瞧见他被宁小姐所杀,事后宁小姐又与马镖头一样飞鸽传书的事讲了一遍。
白离听完半晌不做声,皱眉道:“想不到滁州城竟还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杀手。她藏于深宅大院闺阁之中,白远镖局总号在城里,我却未曾察觉。”秦追道:“这女子十分古怪,我瞧她面容似曾相识,事后想起此前早已见过。”白离奇道:“莫非秦大侠认得她?”
秦追索性将来龙去脉说给他听,提到未寒山庄时白离双眉皱得更紧,沉吟道:“秦大侠,江大侠,小弟方才说的,二位可信得过?”秦追道:“之前虽有些误会,但今日听少镖头一席话,仔细琢磨,若少镖头真有谋害之心,何愁没有下手的机会?我与轻逐亦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少镖头字字句句出自肺腑,又处处回护暗中相助,若再信不过,岂非不近人情。”白离又去看江轻逐,见他神色自若,瞧不出心绪如何,说道:“江大侠不信,这下面的话小弟不敢再说。”江轻逐沉默半晌,起身到他面前,忽然出手抓他胸前衣襟。
白离纹丝不动,文秀反倒一掌击出,直往江轻逐手背上打去。江轻逐翻过手腕,轻轻巧巧避开一掌,接着并指如剑,点他虎口合谷穴。文秀虽身形魁梧膀大腰圆,一只手掌如同蒲扇一般,身手却十分灵巧。江轻逐与他转瞬间交手三招,以手指为剑使出剑法,文秀果然不敌,被他击退一步。江轻逐乘隙抓住白离,将他自地上揪起。白离因旧伤未愈,面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江轻逐揭开他身上划破的衣袍,见他腰上鲜血不断渗出,已将层层白布染红,后背裸露处鳞鳞栉栉不复平整,显是烧伤痕迹。
他只瞧了一眼,文秀又欺身上来,一拳直捣他胸口。白离道:“文秀,还不住手,江大侠不过是想瞧我身上伤势,真动起手你如何胜得了他?”文秀一拳击出用了十成力气,听了白离一句话,却立刻停手,竟是收发自如。白离道:“文秀与我竹马之交,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他不善言语,性子耿直,江大侠莫怪。”江轻逐轻轻松开手道:“甚么大侠,如今谁会三两手把式便能称个侠字,我不稀罕。”白离微微一笑道:“江大侠听不惯,那小弟斗胆,以后就喊一声大哥吧。”
秦追也是一笑,白离一向对人恭敬客套,江轻逐却生性冷淡拒人千里,这二人居然能有称兄道弟的一天实在令人意想不到。白离将衣衫裹好,说道:“秦大侠……”秦追道:“你喊他大哥却仍叫我大侠,我岂不成了他口中会三两手把式的江湖骗子?”白离笑道:“秦大哥说笑,我往下再说的多是猜测,若有甚么不当之言望请见谅。”秦追道:“白少镖头但说无妨。”
白离道:“小弟自得知姚前辈遇害,便在家父面前立誓找出真凶为姚前辈报仇。实不相瞒,小弟一路查探,已查明幕后主使之人的来历。此人名叫张余命,又叫善德主人。”秦追沉吟片刻道:“可惜咱们知道了他的身份,却苦于不识他真面目。”
白离道:“秦大哥方才说滁州城宁府的小姐是当日路边临产的妇人,小弟倒忽然想通一个难题。”秦追忙问:“甚么难题。”白离道:“此事虽然错综复杂,但若从头想起,却也并不难解。秦大哥不妨想一想,当日那妇人与你相遇忽要临盆,这件事过后于你有甚么好处亦或坏处?”秦追说道:“我只当小事,并未放在心上。”说到这里忽然一怔道:“我遇见嫂嫂,她邀我去未寒山庄结识了大哥,我见大哥虽不识武功,但急公尚义人品高洁,与他一见如故,便拜了金兰兄弟。”白离道:“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可若那妇人是个杀手,好事也要多做考量。”其实秦追早已想到这个疑点,只是每每深思便心乱如麻,不愿多想,此刻被白离提起再不能回避,心头沉重道:“白少镖头难道疑心,这场好戏是要我与大哥相识结义?”白离道:“秦大哥当局者迷,小弟旁观者清。不过这事不急,可暂且搁置再议,另有一事却与江大哥有关。”他转而望向江轻逐道:“江大哥可知小弟深夜挖开姚前辈之墓,是为何故?”
江轻逐本就十分疑惑,想听他解释,便道:“你说吧。”白离道:“小弟只是猜测,觉得姚前辈其实尚在人世。”此言一出,江轻逐神色大变,面上泛起红潮,上前一步握住白离手腕道:“你为何这么说?义父是我亲手下葬,他若未死,我怎会不知?”白离道:“姚前辈骤然离世,江大哥心境如何?”他此问用意,江秦二人如何听不出来,江轻逐赶到姚家后院,见姚穆风一家惨死当场,心情自然激愤难抑,加之夜深雾重难免瞧不真切。江轻逐怒道:“即便当时我瞧得不清楚,但入殓时也已将义父遗容清整,怎会有错?”
白离道:“陈平死而复生,我料定活过来的那个定是他人易容改扮,杀他之时仔细瞧他样貌,为他改换容貌之人易容术精湛,假面如长在脸上一般。人死后面容难免扭曲,纵然有些破绽,江大哥当时心境难平,一心只想查出凶手为父报仇,未必会起疑心吧。”
江轻逐被他说得松动,悲愤之后又是欣喜,盼他猜得不错,义父当真尚在人世。秦追道:“我虽瞧见姚家全家被害,但因与姚前辈并不熟识,也不能妄下断言。不过若姚前辈为人假扮,姚小姐难道会认不出来?”白离道:“既然姚前辈是假的,姚小姐亦可由人假扮。”秦追道:“姚前辈与姚小姐二人在小楼上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父女抱头痛哭,不似作伪,演戏如何能这般真切。”白离沉吟片刻道:“你们可曾听说过涤心丸?”
秦追心想,涤心丸这名字好生耳熟,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是丁厚在小镇客栈与灰衣人提过。白离道:“涤心丸能控制心神,令服用之人言听计从。小弟已从唐门打听过,此药虽神但药力不长,只能一时奏效。但要两人演一出戏却绝不成问题。”
江秦二人面色沉重,只觉用药之人如此歹毒,为求逼真迫人服下药物,身不由己以致惨死尚不自知。江轻逐道:“这事可有真凭实据?”白离摇头道:“小弟正要求证,却被江大哥所阻。”江轻逐瞧一眼挖开的坟墓,白离又道:“二位难道忘了,庄中正有个能验明尸骨真假的高手。”秦追眼前一亮道:“不错,我去请游兄过来,便可知棺中人是不是姚前辈。”说完转身去寻游靖。
白离取出手套问道:“江大哥是亲自开挖,还是要小弟代劳?”文秀不等江轻逐开口,自白离手头接过手套戴上,弯腰挖起坟土。他身形彪悍力大无穷,片刻已将泥土翻开,露出三具棺木。三人齐力将棺木起开,往里一瞧,尸首早已化作白骨。江轻逐道:“若是易容,人皮面具应当不会腐坏。”白离道:“那也未必。”说着望向棺中尸骨。江轻逐瞧的是姚穆风,他却仔细去看姚翦云,甚至弯下腰去拿起一截手骨细细摩挲,半晌后脸上神情微微一松。江轻逐问道:“你瞧出甚么来?”白离道:“不论姚前辈的尸骨是不是真的,这具骨骸却绝不是云妹。”
江轻逐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也不顾他“云妹”二字叫得亲热,急问道:“你如何确准?”白离道:“云妹右手小指有块米粒大小突起的骨节,平日是瞧不出来的,可她偏以为耻,总是藏在袖中不肯露出。”江轻逐一愣随即醒悟,原来他与姚翦云果真有情,这样细致入微的小事,自己这做哥哥不知道,他却连妹子心中一点小小心思都琢磨得一清二楚。江轻逐轻轻一叹,心想云妹的手他想必已牵过好几回,只是自己常年在外极少归家,才不知有这段姻缘,难怪这些年那么多少年侠客慕名前来求亲,却个个碰壁而回。
不多时,秦追带了游靖回来。游靖睡到酣处被他唤醒,不情不愿打着哈欠,见后山中泥土翻起,露出三口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