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空会长大,老爷子自然会变老。基于信任和体力不支的现实因素,老爷子在一年多前已经慢慢让乙空代为出诊看病,只要不是很严重的病情,通常都用不到他出马了,而老爷子倒也乐于安享晚年。
乘着午后的凉风,老爷子坐在摇椅上欣赏夕阳的短暂美丽,嘴巴一时兴起的哼起歌:“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爷爷。”乙空憋着笑意打断老爷子的雅兴,出诊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先请安,他贴心的窝在爷子脚边为老爷子捶捶腿,见老爷子停下歌声,好奇的问道:“爷爷怎么不唱了?”
老爷子脸色胀红,迅速转移话题:“这次看诊还顺利吗?”
乙空点头道:“嗯,小伤风罢了。”话才一说完,乙空猛然想起还有事情没说,慌慌张张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老爷子,解释道:“爷爷,这是你的信。刚才我在回家的途中,有位老伯要我一定要转交给你的,似乎很重要。”
“喔?”老爷子好奇的拆开信封,信封上没有写任何文字,封口则黏的很紧,得将整个封口撕破才能取出信纸。这样谨慎的封法和没属名的神秘感,越发勾起老爷子想看内容的欲望。“他怎么不直接来找我?”既然是重要的东西,老爷子不懂这个人为何要叫乙空转交,亲手给他不是比较保险吗?
甩甩折了三折的信纸,老爷子还没详读已经被吓到,这字迹是他师弟写的!
不好的预感顺着血液流窜到全身,老爷子急急把信纸折好再度塞回信封中,并把信封放进衣襟内,没预警的站起身表示:“这里风大,我先回房间休息,吃饭时再来叫我。”尽管他想表现的像平常,但僵硬的动作早就泄底了。
乙空讶异的望着老爷子,犹豫半晌,最终选择不追问。“好的,爷爷,我晚饭时再去叫你。”目送老爷子离开,乙空心里泛起一阵迷团。
老爷子心不在焉的急步而行,几次还差点踉跄跌倒。几经辛苦总算回到房间,他先是疑神疑鬼的把门窗关上,才心情沉重的拿出信封。
坐在床畔上重重叹息,老爷子拿着信封发呆,他真的害怕去读信的内容。他和师弟少说有三十年没连络了,这次接到师弟的信,肯定不会是好消息。只是到底有多不好?他不敢臆测结果。
同门师兄弟三十年不连络,若不是有仇就是迫不得已。无奈老爷子的情况是第一种,接到师弟的信,他自然无法高兴。他还以为事隔境迁这么久,应该已经没事了,没想到该还的依旧得还,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当时种下的恶因,现在是尝果的时候了。
回忆起三十年前,那时的老爷子恰好是而立之年,师父拿了一本历代掌门手札出来,表示要传位给黄药派的弟子,当时黄药派的弟子虽有四人,但有机会得到手札的仅有两名,一位是老爷子自己,一位则是晚他一个月入门的大师弟。
掌门手札里面不止记载了各种怪病的治疗方式,重点是,能够获得手札则代表继承了黄药派的掌门人一职,这无疑是一种对能力的肯定与无上的荣耀。
黄药派的门生向来不多收,目的是希望可以把医术详尽的传给下一辈,若是收太多弟子,万一有几名学艺不精的家伙在市集骗吃骗喝,将会砸了黄药派的招牌。
当时师父出了一道题目让四名门生来解,他把一种疾病的病状描诉出来,要求四名弟子去把药配好,再交给他审核。
这道题目确实刁钻,四名门生全部都没听过这种病状,既然没有经验,也没有学过这种病的医法,该如何配药只好依靠平日累积的经验,还有脑袋里面的知识是否可以融会贯通。如此一来,恰好能够测出他们之间的实力。限期是七天,从找药到煮好药,时间一过等同弃权。要是没有人可以解出来,掌门人传位一事只好延后再议,也不排除把掌门人传给支系的弟子。
题目公布之后,四名门生皆陷入苦恼,但不到第三天已经有一位自动放弃,不愿再苦思药方。减少竞争对手固然是好事,可惜仍在研究药方的三位依旧是没有半点头绪。
终于到了第四天清晨,老爷子突然福至心临,想到治愈病状的药材配法。不过其中有一项药材十分难取得,这种植物名叫“苦辛”,它的果实看起来像瓜类,味道酸酸甜甜的,却仅生长在阳华山上。
想到时间迫在眉梢,前往阳华山的路途更是迢迢,老爷子没有准备齐全就赶紧出门。
舟车劳顿了一天总算到达目的地,老爷子连休息都省了便上山找寻苦辛。依照住在附近的居民指示,老爷子很快便找到苦辛。
就在老爷子满心欢喜摘下苦辛的果实时,一阵熟悉的叫唤传进耳际,“师兄,想不到你也来了。”
老爷子闻声不禁心惊,猛然回过头去,果然是他的大师弟路佑。老爷子往路佑的手上望去,路佑正捧着和他一模一样的果实,是苦辛的果实。
没想到两人的心思竟会相同。当题目公布之后,每个人都是秘密在进行配药工作,谁也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找了什么药材。老爷子合上半开的嘴,心里闷的难受,原以为掌门之位势在必得,居然会杀出一个路佑。
路佑得意的撇了撇嘴角,将手上的果实举起,似乎有些现宝的味道,“师兄,我们同样找苦辛当药材,不晓得其他药方是否也一样?要是一样的话,那可糟糕了。”
老爷子眯起眼睛,带着敌意的回应:“不会一样的,就算一样,掌门也不可能有两个。”
粗重的呼吸声撂过耳畔,老爷子正忍着怒气,他看的出路佑的轻蔑之意。即使两人都想到要用苦辛当药,但怎么说,他都晚了路佑一步来摘果实,这不啻证明他技不如路佑?若是平常也就罢了,可是此时事关前途和面子。
路佑眉毛一挑,赞同的道:“没错,师兄说的对,掌门只能有一位。”话说完后,路佑随之恭敬的弯下身向老爷子打躬作揖,才又讽刺的说:“师弟先走一步了,还要回去熬药呢。师兄慢慢摘果实吧,祝你能得到师父传下的手札。”咧起恶劣的笑容,路佑举足大步迈开。
老爷子急促的喘气,压不下的炽烈恨意开始燃烧理智,一个残忍的想法倏地形成。老爷子急急追上路佑,并装作若无其事的唤道:“师弟,等我,我们一道回去吧。”
路佑没多想就答应:“也行,一道走可以省点盘缠。”虽然路佑比老爷子晚一个月进师门,但两人的实力却相差无几。路佑心底更是狂妄的认为,他的能力在老爷子之上,这种想念促使他不把老爷子放眼里。
两人并肩而走,路佑是一脸的从容自在,老爷子则是不时的侧眼偷看路佑。
终于!老爷子伸手一推,将平时的积怨倾泄而出。“啊!啊!”路佑随着两声哀嚎,毫无预警的滚落山谷之下。
事情发生前后只有喘口气的时间,老爷子脸色发白的盯着山谷,他自己也吓到了,没想到自己真的做了!余悸犹存的咽了口唾沫,良久才定下心神,他忐忑不安的慢慢往山谷方向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路佑已不知坠落何方,可是依山谷的高度推断,要活的机会微乎其微。
老爷子颤着身子凝视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杀害同门师弟的。
“哈、哈。”硬挤出两声干笑,老爷子不明白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心高兴除去对手?拾起落掉在地上的苦辛果实,心里越来越慌,会不会有人发现他杀人?路佑的魂是不是会回来找他尝命?千万个疑虑在一时之间全涌上心头。
老爷子再度望了山谷一眼,心窝猛然一揪!他马上没命似的向山脚下逃。
老爷子回到师门后,原先对于掌门之位的渴望,转而成为懊悔不已的自责。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似乎能听见路佑在叫他:“师兄、师兄。”一声一声的折磨着他的精神。
七天之期很快就到了,路佑没有回来,没人知道他发生什么事,后来不晓得是谁传的,说路佑是找不出药方,自视甚高的他因此没脸回师门。由于他的个性本来就颇为自傲,所以这项传言便被当成是真的,没有人再去追查真相。
至于老爷子,他还是依计画把药汤和药渣送去给师父审核,结果当然是成功过关。心头虽喜,不过老爷子仍然无法躲过良心的谴责。
事后老爷子未收下掌门手札,对于掌门之位也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推辞,他在测验后不到五天就把行李整理妥当,拜别师父和其他师弟。
记得他要走的那夜,他的师父还惋惜的问道:“为什么不愿接下掌门人?你有这个资格的。唉,我猜不透你们呀,路佑是不告而别,而你是……为什么?”
老爷子自知罪孽深重,即使他的医术够格接掌门人,但品德却倍受争议。一个仁心的医者会因为一己的私欲杀人吗?无奈事情的真相,老爷子不能说出口,他只能一脸惭愧的道:“师父,是弟子让您失望了。这次的题目我花了四天才解出,但是一名病患可否拖四天才医治?我需要再好好精进我的医术,请师父谅解。”
老爷子的师父接受了他的说词,拍拍他的头给予祝福。那一别师门后,三十年时间他都没再回去过,而这三十年他就像蒸发在人间,没有人听闻他的消息。
三十年来,老爷子隐姓埋名的生活,为的是抛弃那段回忆,岂知三十年后,路佑居然会写信给他?他该庆幸路佑活着,还是悲哀他所干的坏事要被公诸于世呢?
五味杂陈的心情,老爷子不由得又叹息一声:“唉,孽呀。”
老爷子抽出信纸细读,他再次肯定字迹确实是路佑所写。
信上如是道:“师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经过三十年时间的寻觅,得知你依然建在,实在令我心倍感安慰。三五之夜,月上柳梢之时,喜雀楼等你一聚。路佑字。”
原来路佑一直在找他,老爷子脚底一阵凉意爬上头顶。
老爷子对着信纸发呆半晌,重覆念了三次以上才接受事实。距离三五之夜还有两天,他摸不清楚路佑的打算,因此对于等待感觉特别漫长难熬。
在等待的过程中,老爷子尝到了食不知味、辗转难眠的痛苦。他的异状非常明显,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不敢多问。
乙空自然也是心疼和不解,终于,他忍不住的蹲在老爷子身侧,关心问道:“爷爷,能说说你在烦恼什么吗?让乙空替你分忧好吗?”
老爷子望了乙空一眼,为乙空把挂在额前的发丝顺往耳后,逃避的回道:“我没事,你多心了。爷爷知道乙空懂事,只是这回……你多想了,爷爷真的没事。”
乙空默默点头,靠在老爷子的腿上撒娇,这个习惯尽管他已长大成年也还是没有改掉。既然问不出老爷子在心烦什么,乙空决定昧着良心跟踪老爷子。
恰好这日是三五之夜,老爷子打发走乙空后,独自更换上朴素不显眼的衣着,悄悄溜出房门。
乙空跟在后头偷瞧,即使知道这样不好,他还是昧着良心而行。看着老爷子蹒跚的脚步,更坚定乙空的跟踪决心。
老爷子可能是过于焦躁,居然没发现动作笨拙的乙空就躲在柱子后头。他自顾自的关上后门,自以为没有别人发现后,拖着双腿前往喜雀楼,憔悴的身形和平常的精神奕奕形成反比。
乙空深怕跟丢,急急跨出门槛,谁知绊了一脚!忍住哎呀的叫声,乙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