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褶绒刃纬煞幢取
乙空深怕跟丢,急急跨出门槛,谁知绊了一脚!忍住哎呀的叫声,乙空吃痛的爬起身子继续追赶。
走了一大段路,老爷子闪身进入喜雀楼,今日的喜雀楼一样喧腾热闹。
忙碌的小二却是一看见老爷子就立即迎身表示:“大夫,您的客人在二楼的喜厢房等您,让我带您上去吧。”
看来路佑早有安排。
老爷子挥挥手拒绝,“不必了,我知道怎么走。”他算是喜雀楼的常客。抬头看着延伸往二楼的楼梯,迈出犹豫的脚步。
乙空后脚进入喜雀楼,小二还以为他们是一同前来,大声的叫道:“公子,大夫刚上喜厢房,让我带您去吧?”
乙空紧张的使眉弄眼,一只指头直点双唇道:“嘘、嘘嘘,不要太大声。我自己上去就好,你忙你的。”一双手挡住尽责的小二,乙空以后退的方式走上阶梯。
像猫一样拈着脚步,乙空靠向喜厢房门口,贼偷似的把耳朵附在门板上,隔着门板偷听里面的动静。
老爷子与路佑坐在厢房内对看,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在场。两人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头,却一见面就认出对方身分。
路佑没有太大改变,身子是老了,但那股傲气仍在,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左腿,已经瘸了。路佑假惺惺的笑着,“哈,师兄还是没变。这三十年来,你过的好吗?”
老爷子黏在一块的眉头越发锁紧,看着满桌子的菜肴,这是鸿门宴吗?“不好,师弟呢?这三十年的岁月……”
路佑没等老爷子说完话,便打断道:“不好是应该的,过的好才令人费解。”斟了杯酒递给老爷子,路佑客气的道:“这么久没见,让师弟先敬你一杯。”
老爷子接下酒杯,却迟迟不敢饮下。
路佑扶着老爷子的手,让他把酒杯就口,一旁半哄着道:“怕被下毒吗?放心吧,要是我在这里毒害你,那一定会被官府抓走。我会学你,找个没人的地方下手,你就安心喝呗。”
老爷子早就六神无主,再听这充满威胁的话语,连反抗的力气也没了,顺着路佑的胁迫饮下杯中物。“咳!”呛了一口,他惶恐的向路佑问道:“师弟,当日是我不对,你这回找我究竟想怎么做?”
路佑好笑的放下酒杯,猛然变脸的怒骂:“怎么做?当日若不是你,今天黄药派的掌门之位就是我的;若不是你,我的腿也不会瘸了!幸亏我命不该绝,坠落万丈深谷还能捡回小命,可是当我重返师门时,掌门已有人接位。你说,我如何甘心呀?”
骂着骂着,路佑不甘的老泪纵横脸上。
老爷子握着拳头,就算后悔也于事无补。看着路佑既伤心又愤恨的表情,他想逃避却移不开视线。“对不起。”
路佑恨恨的瞪着老爷子,冷笑说道:“对不起?要是你真有心要偿还我失去的东西,那就自断你的双手。”
老爷子倒抽一口气,不敢出声的看着路佑,揣测话里的真实度有几分。
路佑掏出袖里的短匕首放在桌上,喀,匕首与桌面的碰触声冰冷的回荡。路佑又为老爷子添了一杯酒,将杯缘靠在老爷子的唇边道:“这要求应该不过分才对,掌门之位换你余生不能行医,反正你的余寿也没多久日子了。至于这只残腿,就当是免费送你的,师弟不跟你计较。再喝一杯吧,咱俩这么久没见了。”
路佑把手轻抬,让杯中液体能流向老爷子的口中,可老爷子却因惊吓而忘了张嘴,导致瑰红色的酒汁泄了满襟。
老爷子慌张的握住路佑的手腕,几近恳求的询问:“师弟,我愿意用现在的家财补偿你,你再通融一点行吗?”
路佑扳开老爷子的纠缠,不留情的回绝:“即使你把现有的家财给我,你只要再替几位官爷看病,就能继续拿钱享乐了,这种惩罚有意义吗?其实你大可不必理会我的要求,不过到了地府,不晓得你的良心能不能安稳?”
老爷子绝望的凝视匕首,他已经良心不安了三十年,否则早把掌门一职接下,也不用改名换姓的生活。他不愿再受良心折磨,但又害怕废了双手,内心天人交战百回有余。
路佑把匕首又推近老爷子一些,示意他别犹豫太久。
乙空站在门后不敢置信的听着交谈,他一直以来仰慕的爷爷,居然曾害过人?依照对话而判,应该是爷爷把他师弟推下山谷,虽然不明白事情因由,可是单纯的乙空却深深的失望。
房内传出一声轻响,有人握起匕首了!乙空一颗心悬在半空,祈求不是老爷子伸手去拿。
老爷子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出,半是无助半是了却心事似的,“好,我还你双手。”
乙空心底一揪!来不及思考便冲进厢房之中大呼一声:“爷爷,别做傻事。”接着急急夺下老爷子手中的匕首。
房内两人惊讶的望着乙空,乙空则是不住喘气。
老爷子先是大惊,而后转为紧张不已,该不会一切对话全被乙空听见了?他脸色铁青的望着乙空。
路佑回过神来,向乙空问道:“你叫他爷爷?”手指着老爷子,眼神好像在谋算些什么。
老爷子瞧出路佑正在打乙空的主意,抢着回答:“他是我收留的家奴,你别针对他。是我欠你的,你找我要吧。”说话的气势显然比平常弱。
乙空抿了抿唇,坚定的向路佑点头,“是,他是我爷爷,有言道父债子偿,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替爷爷还你一双手。”
“喔?”路佑狐疑的打量乙空,对于老爷子则是视若无睹。他听出老爷子对于乙空的重视,若是要报仇的话,夺走老爷子最心爱的东西比起断他双手有趣多了。
“瞧你也不过十六岁左右,废了双手的话,你的前途也等于废了,好好考虑清楚。”
老爷子焦急大喊:“路佑!”
乙空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坚决的回答:“我决定好了。”乙空缓缓抽出匕首的刀刃,众人屏气等待。
忽然,老爷子疾步上前,乙空却更快一步闪身不让他拿走匕首。
老爷子生气的骂道:“乙空,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爷爷,就把匕首放下马上离开。”随之又对路佑说道:“别把我们的恩怨牵扯到无辜的人身上。”
路佑嘲笑的撇撇嘴角,“现在主权不在你身上,你没资格与我谈。”
老爷子害怕的退了一步,脸色立即变的无情,“哼,那你就尽管找乙空替我赎罪吧,他不过是个家奴,你以为我会因此而难过吗?哈哈……”
路佑扬起不屑的笑容道:“不难过岂不更好,那就别管我要找谁偿债。”
乙空望着发亮的刀刃发呆半晌,出乎意料的又把它插回鞘中。
老爷子心情矛盾的凝望乙空,喜忧差半。喜的是乙空放弃这个傻念头,忧的是乙空竟不愿替他偿债。其实他刚刚很是感动,认为没看错乙空。
路佑像是看透了乙空,撑着下巴道:“呵,想通了?你这样做是对的,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而自废前程。”把玩着一旁的筷子,他挺高兴能看见这出闹剧。
乙空咬着牙斥道:“别这样说我爷爷。”
一句话令老爷子和路佑皆费解的瞪大眼珠。路佑板起脸孔询问:“那你的意思是?要带走他,就当三十年前的事没发生过吗?好呀,我相信会有因果轮回的,他该还的总有一天会报应在身上。”用力一甩筷子,筷子应声断成两截。
乙空难过的垂下眼睫毛,想了好一阵子才又抬眼与路佑对视,“就算我把手筋挑断,平息的也只是你心里的仇恨,而你的手却再也没办法复原。”
路佑被乙空说中心事,充满敌意的神情再添了一层防备。
乙空继续道:“你可以选择挑断我的手筋,但何不考虑选择让我服侍你一辈子,以还你这一生的遗憾。我不会逃走、也不会不满,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侍候你,代替你的双手。这样一来,你得到的不止是一双手罢了,还有一双腿,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路佑挑着眉毛思量可行性和可性度的多寡,眼睛倏地放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难保你不会在下一个山头将我推下去。”
老爷子越听越是心里发凉,颤着身子对路佑道:“你们不必多讲,我这就把我的双手废了。”
路佑哧笑一声,打发道:“甭了,我现在对你的双手没有兴趣。”
乙空打铁趁热的拿出怀中手巾,往指头一咬立下血书。
内容为:“乙空于癸午年十月初九立下此书,证明愿终生伺候师叔一辈子,直至师叔还以自由,无怨无悔不求报酬。若有违此书,则遭天诛地灭。乙空字。”
乙空把血书递给路佑,路佑满意的直点头。
老爷子眼眶泛红,握起乙空的手叹道:“你这是何苦?”
乙空双膝一屈往地上跪去,“爷爷,乙空不能孝顺你了,你要好好保重。乙空会写信给你的,你别太想念乙空了。乙空只有一个心愿,希望爷爷能多救济贫苦人家,用爷爷的这双手让贫苦人家也能有大夫治病,好吗?”
老爷子知道乙空脾气倔,仅是哽咽的点头,一双手将乙空的手握的更紧了,就怕这一松手,再见面遥遥无期。
路佑硬生生把两人的手拉开,拄着拐扙由两人中间穿过,不回头的往门口走去,“乙空,该走了。你们是注定缘分到此了,除非我师兄比我长寿。哈哈,也不是没可能的。”
乙空对着老爷子叩三次响头,站起身低着头跟路佑离开房间。
之后的日子,乙空信守承诺肩负起照顾路佑的重责。其间路佑总是会想办法刁难乙空,还曾当着众人的面掴他巴掌,乙空的生活可说是水深火热,比一条狗还没尊严。
由于身上没有钱,乙空每天都只有路佑给的两餐可以吃,有时是白饭加盐巴,有时是路佑吃剩的菜渣。
两人的生活所需,则是靠乙空当个江湖郎中去赚取,赚得的钱就全归路佑保管。
几年时间过去,路佑对于乙空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因为年纪开始大了,膝下没有儿女,他又没有成家,所以对于生活的恐慌一天比一天加剧,安全感的缺乏使他更加依赖乙空,他怕一旦他对乙空的态度改变,乙空就会离他而去。
人生总是无常,生死病死一直在持续的转动,一向高高在上的路佑也难免会被病魔缠身。或许真的是老了,路佑竟然病了大半个月依旧未见好转。
乙空不离不弃的在病褟前伺候着,替路佑擦洗身子,喂他汤药饭菜,还要出去外头赚钱。
这天乙空为了替一个发高烧的孩子降热,迟到半时辰才回家中。谁知他才跨进门槛,就被路佑一个迎面扔来的茶杯砸破额头,顿时血流如注的染红半张脸。
乙空捂住伤口不说话,这不是头一次了。
路佑气虚的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想撇下我?想逃了?”
乙空累的不想解释什么,搁下吃饭的工具,随手拿块布巾止血。提着带回来的食物走上床边,自己还没上药就先把吃的喂向路佑口边,“师叔,你饿了吧?”
路佑喘着气,又是后悔又是惶恐的抓住乙空的肩膀摇晃,“你说,你会不会扔下我?你立过血书的。”
乙空怜悯的望着路佑,路佑的发色已经没有半点鸟黑了,连牙齿都掉了好几颗。“不会的,师叔。”
路佑得到乙空的保证,一行清泪霎时流下,拥着乙空嚎啕大哭:“我老了,我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