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每日里要带着他上朝。早朝有时候只要一个时辰,有时候要两个时辰。反正到了辰时二刻,太子就要离开去白鹭书院读书。趁着晌午的时候,夏竕会找太子比武,当然,还有其他人要找茬也会趁这个时候。夏竕打累了,随便找一棵树就趴着睡觉。太子还要沐浴焚香,然后再无休。下午下了学,两人就一起出城找民间的高手们比武,大部分时候他们是一起挨揍,夏竕又有点可怜太子了。太子皮肉没有他的紧实,那些人又不知道太子的身份,总会让太子受一点伤。
晚上回宫才是最痛苦,因为皇后娘娘要抽查当天的学业。太子和夏竕要一起在皇后面前背书,夏竕错了一个字,太子就会大声的提醒他。这只肥龙,就会让他丢脸,太可恶了。
皇后一张冷冰冰的脸,那是比便宜老爹还要冷漠的神情。夏竕那野兽的直觉告诉他,皇后不好惹。这里不是汪家,也不是夏家,这里没有人真正的关心他,爱护他,宠溺着他。他只要做错了一点事,随时都会挨板子,太子会在旁边嘲笑他;背不出书会饿肚子,太子会在旁边摆上精美的糕点,一边吃一边假惺惺的看书。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包庇他。
不管是他生气,还是他高兴,或者找人泄愤,旁边的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疼了,没有人替他包扎;他笑了,没有人陪他高兴;他哭了,也没有人来安慰……
皇宫里有很多孩子,有的是皇帝的儿子,有的是王爷们的孩子,还有大臣们送来的伴读,还有特意给太子挑选的贴身侍卫,都与他差不多大小,都非常的聪明伶俐,而且他们还会暗中算计,一边恭维他,一边陷害他,让他寸步难行。
这个时候,最最最讨厌的太子会如天神般的降临,给他撑腰,帮他出主意,偷偷的和他一起报仇。
太子也不是那么坏。嗯,如果不在皇后面前告他的状,在他背书的时候大声纠错就好了。
别人以为他跟太子关系很差,所以欺负他。不过也有人逐渐发现太子护着他,慢慢的也愿意跟他说说话,大部分是不准这样,不准那样。
同龄人太多了,夏竕发现自己除了武功高强一点,也没什么本事。他赖以为傲的夏家身份,在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的拳头在这皇宫里也不是最犀利的,他的笨嘴笨舌反而成了大家嘲笑的理由。
太子受了委屈的时候会跑去皇后的怀里撒娇,虽然皇后不会替他出头,可是会轻轻的抚摸他的发顶,无声的安抚他。夏竕被人陷害的时候,只能蹲在东宫偏殿,等着娘亲入宫的日子。
见不到娘亲的时候,他会每日里偷偷的早起,跟在太子身后去前朝。然后站在高处,看着黎明的光亮处缓缓走来的那个男子。
那是他的便宜老爹。
没有娘亲的疼爱,远远的瞧一下老爹也可以得到稍许的安慰。
有时候便宜老爹会被皇帝故意留到很晚,一直到他从宫外回来。然后老爹会在东宫给太子讲解大雁朝的律法,他就趴在屋梁上,听着对方的声音入睡。
他想,他有点想家了。不管是哪个家,只要里面有真正关心宠溺袒护的他的人,就好。
可那个奸诈、狡猾、说谎话不咋样的太子,却把他骗到了外面,说什么宫里不好玩,家里太约束,还是外面天高地广任人遨游的爽快。
夏竕被灌了一天的迷汤,然后不知不觉中就被太子拖离了北定城,走向荆棘而未知的旅程。
最最可恶的是,太子只带了三名侍卫,而那三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只知道照顾娇滴滴的太子,而忽略他同样也是一名小孩子。这一路上,夏竕简直就是哑巴吃黄连,恨不得咬死这三个趋炎附势的混蛋。
太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对还站在雨幕中的夏竕招了招手:“呆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夏竕一屁股跌坐在他身边,脱了衣服架在火上烤着。他年纪虽小,对于野外生存倒是比太子还懂得些。也知道真的伤寒了,身边的人不会尽心照顾他,任何事情他只能靠自己。
太子不知道他这些心思,他的衣裳早就被侍卫烤干了,穿上之后就拿过一只兔子,学着侍卫们的样子慢慢的烤着。
夏竕烤干了衣裳,又脱了裤子,光着屁股堂而皇之的坐在一边,不时的抖抖衣服,又拍拍腿上的灰尘,十分欠揍的模样。
太子也不在意,自己用刀割下半边兔子递给夏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夏竕正在烤自己的小鸟,抬头看看半干的裤子,再看看逐渐热乎的‘小鸟’,然后视线停在兔子上,最后跑出去就着雨水洗了手,拿过兔子烤了起来。这一路上走了多日,在荒郊野外的时候,他还真的是自己负责烤自己的吃食,当然,如果有野鸡,鸡屁股是绝对都归他了。
暴雨没日没夜的下,天气也越来越冷。夏竕不知道太子要去哪里,问了几次问不出来也就只好跟着。他一个人,不敢到处跑,反正太子不会害他,跟着性命无论如何是有保障的。就这么行了十多日,他们居然绕开了山林,沿着河岸走。
初时还可以看到繁华的游船,越往北,毋江之水就逐渐泛滥,路途上可以看到不少的灾民成群结队的路过。
太子小心的避开众人,只是没到一处城镇就大量的购买一些干粮馒头,到了偏僻之地遇到了灾民就让侍卫分发下去。夏竕见过海边的渔民,也见过江湖上古灵精怪的小子,世家弟子皇亲国戚也认识了不少,这还是第一次知晓原来人可以贫困到如此地步,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保护,不是所有的父母对待孩子溺爱成瘾。
他就亲自见过父母为了生存,把弱小的女儿卖给人伢子,或者是路过的陌生人。一个不足五岁的小女童最高可以卖几两银子,最低只有几百文。很小的男童卖家更高些,会被商贾或者是世家大族卖去做家仆。更多的孩子被有心而来的打扮妖艳的女子或者男子买走。
侍卫说,那是青楼的老鸨,男子是楚馆的相公。那些孩子卖了的不是劳动力,而是命。
说这话的时候,正巧有个相公瞄见了夏竕,只觉得这个孩子有种野性的美,那一双墨色的眼珠子盯着人的时候,会让胆小的孩子全身骨头发颤。夏竕直觉的竖起了全身的汗毛,尾随者那相公的身后,拐到无人的地方,毫不犹豫的打趴了相公身边的龟奴,抢走了那几个被卖的孩子,归还给了他们的父母。
那相公别有深意的轻笑鼓动着他的耳膜,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梦魇了,从心底发着抖。
第二日上路的时候,他再一次路过原来的地方,发现那些父母再一次面无表情的贩卖了自己的儿子。
夏竕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不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难道那些孩子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吗?他们不心疼孩子吗?为什么那些孩子在面对被卖的命运不哭也不闹,他们难道不知道反抗?
他们一路向北,被毋江淹没的良田越来越多,城镇越来越破败,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奄奄一息的人。他们送出的干粮还没来得及拿出手,就被人围堵哄抢一空。侍卫们担心太子的安危,之后都刻意的躲藏起来,把干粮放在庙宇门口赈灾的大锅旁,由着和尚们有序的分发。
随着脚下的泥土越来越软,灾民越来越多的时候,夏竕逐渐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隔三差五的在灾民中口耳相传着。
“汪大人……”
五八回
汪云锋相当的焦躁,救灾以来各种不顺,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耐心。如今只差一个很小的导火索,就可以将他点爆。他身边的人都明白,甚至于随行的夏家大夫也看出了他的隐忍,适时的给他修改了药方,叮嘱卷书每日看着他喝下去。
他再一次从河岸上巡视回来,鞋底全部都是泥泞,衣服的下摆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才进了屋子,地上就一圈洼地。他根本就顾不上,实际上他还没来得及坐稳,就把雨伞灌在了地上,伞面上的油纸在烛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就像被洪水冲走的孩童惊恐的脸。
当地官府的推委,粮仓被锁,世家们的观望,商贾的借机牟利,还有越来越多聚集过来的灾民,都是重担,压在了他的肩头。偏生,他一件事情都没法解决。手上没有兵权,无法控制官府,每日里在衙门内跟那群吸血的牛虻争吵得口干舌燥,他们就是不肯开粮仓。只说在他来之前已经开放过,救济过灾民。现在汪大人来了,所有的责任自然落到了他的身上。
简直是放屁!
什么父母官,什么清正廉洁,什么爱民如子,他们都是附在大雁朝疆土上吸食血肉的蛀虫。
那些个商贾们与官府勾结,趁机抬高了米价,别说灾民,就连城镇中的平头百姓卖粮都要掂量下钱袋。这还是涿州,再往外走的边缘城镇,说不定更加恶化。他带来的那些药物也逐渐短缺,衣裳被褥都被发放给了灾民,而粮食……
官府无用,商贾逐利,他只能尝试着去世家走走门路,先度过最困难的难关再说。
卷书刚刚端着药碗进来,汪云锋正好大迈步的走了出去,卷书哎哎只叫唤:“老爷,你就算要出门也得换一身衣裳啊。”
汪云锋顿了顿,又回了屋子,卷书赶紧给他拿出一身新衣裳。汪云锋看着摇头:“拿那身最好的。”
卷书翻出华缎的暗纹长衫给他换上,再挂上香包,他自己戴上一定玉冠,又让卷书找一份厚礼来,一切整顿好了之后,卷书端上药碗。汪云锋看着乌黑的药汁,闭了闭眼,一口喝了干净。
如今,他喝药比喝茶都多,已经尝不出味道。好在周围一直有大夫们看诊熬药,他的药材混在其中,也让人看不出他身子好坏来。
卷书不敢让他大张旗鼓的出门,让小白准备了一辆马车,遮盖严实了护送他去了城中。
小白亲自驾马,眼睛时不时的梭到沿路屋檐上。卷书武功不济,自然看不到暗处的人。小白是暗卫首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暗中跟随的人是好是坏,只能隐而不发。
涿州最大的世家姓华,虽然根基不如盘踞北定城的汪家,可在涿州却是隐隐的排列世家之首。
汪云锋带着重礼进门,小白就把马车驶到了一旁,整个人缩在灯笼照不到的阴暗里,像个无名的虾米,偷偷的打着懒鼾。
夏竕猴子似的爬到了高树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个华府,皱了皱鼻子。这涿州最大的世家也没有汪家大嘛,更加别说夏家了。他嫌弃似的摆了摆手,把衣摆拴在了腰带上,猫着身子就准备潜行进去,人往前一冲,脖子一紧,人已经倒栽葱的往后翻了跟头。
太子揪着他的后领,皮笑肉不笑:“小豹子,你准备干吗?”
夏竕瞪着他,拒绝回答。
太子笑眯眯:“我知道,你又准备干坏事了,对不对?都不带上我,太不够义气了。”
夏竕一把甩开太子的龙爪子,后腿蹬了两下,像半夜爬墙的野猫般深入了府邸。太子虚空抓了抓,老气的晃着脑袋:“不知道表弟闯了祸,我这做哥哥的会不会被牵累?”
身后一个侍卫闷头闷脑的回答:“肯定的。”
太子瘪了瘪嘴,十二分的不满意,戳着对方的鼻梁:“你这么实诚做什么,难道不会哄哄大公子我吗?”
那侍卫呆得很,闻言道:“夫人说了,诚实是做人的优良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