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飘飞,衣带当风,轻灵的笑声中,寒芒擦身而过。
这一次,她没有躲闪,在一片银色的光影中,轻巧的伸出了两根手指。
就是两根手指,纤细的玉指。
光幕不见了,光影消失了。
她的手指,拈着眼前的锋利的判官笔笔尖,眼前仅仅一寸,那笔尖再也送不进半分。
秦老头眼神一动,左手判官笔飞快的抵触,再取那美丽的容颜。
手指微微一动,笔尖前最尖锐的一点突然在她手中断了,断裂的笔尖飞出,巧巧的打上秦老头送上的左手判官笔。
寒星四射,秦老头的左手猛的一震,人斜斜的冲出三步,而那女子背手而立,眼中是复杂的神采。
“我一直以为‘林家’传承百年最为出色的不是他们的判官笔,而是对家中子弟的严格约束,一个门派能沿袭百年,六代家主的家训,才是‘林家’最为宝贵的财富,没想到这我本以为是黑道劫杀的事件,竟然会卷上我极为仰慕的世家。”她轻声一叹,“你刚才甚至害怕我发现你武功的路数故意打阴招,可是你知不知,我刚才放开楼公子的手,就是在试探你;你身为武林世家,白道名门,是绝对谨遵规矩,不能对老弱妇孺下手,不能对无武功人下手,仅此一点我就能判定,你出自身家良好的门派。”
“没有!”秦老头狠狠一喝,“有本事你便杀我,何必说那些?”
单解衣垂下目光,看着他攥紧判官笔的手,“如此维护家族名声,只怕你在家族中的地位不低吧?看你手上的茧,武功精修了最少二十载,‘林家’虽为世家,终究是人才零落,你真当我猜不出你是谁吗?”
秦老头眼神忽然变的狠厉,整个人化为一团光影,手中的“判官笔”处处不离单解衣的要害,再也不发一词。
“你纯心要我杀了你是吗?”单解衣的手轻弹,轻巧的弹在秦老头手腕的穴道上,那银亮的“判官笔”顿时脱手飞出,斜斜的插在地上。
手指略过,秦老头跃起的身体突然跌落,摔倒在地,再也不能动弹。
“我不会杀你。”她看着脚边的人,“制了你的武功,将你交给各派掌门,怎么处置白道自然有白道的规矩。”
地上的人粗重的喘息着,半晌才慢慢的爬了起来,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般,看着单解衣的眼神中有几分哀求,“林于千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林家’无关。”
单解衣慢慢的摇头,是惋惜也是叹息,“你几算是‘林家’当家的人物了,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的手在脸上慢慢的揉着,粉末簌簌而下,半晌后露出一张男子精壮的面容,只是那眉宇间有着说不出的复杂,“你要怪就怪我,莫要牵扯‘林家’。”
“你觉得可能吗?”单解衣平静的开口,“只要我将你交出去,江湖中人会如何看你,会如何看‘林家’?”
男子垂首不语。
单解衣站在他的面前,“告诉我,为什么?”
“林于千受人恩惠,以命相报,不能说。”他的脑袋垂的更低,声音轻微。
“受人恩惠就可以是非不分?受人恩惠就可以放弃家规道义?受人恩惠就可以乱杀无辜?”单解衣声音忽然变的冷凝,眼中射出逼人的寒芒。
林于千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怒意,身体抖了下,依然未抬头,“我没有乱杀无辜,我只是假扮秦老头,让你们离去就是了。”
“那真正的秦老头呢?”
他声音越发低了,“我给了他百两银子,和他说远走他乡,永远不要回来。”
“那人让你假扮秦老头骗我们那把琴不是‘桃花琴’?让我们以为尹家大宅的血案与‘桃花琴’无关?”单解衣冷声问着。
“是‘桃花琴’吗?”他的声音渐渐轻微的听不清晰,“他只告诉我,有人问琴,就随便编一个搪塞过去,没想到竟然是‘桃花琴’。”
他竟什么也不知道?
“你现在知道了,能否说出那人的名字?”单解衣忽然嗅到了空气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猛蹲下身体,扮起他的脸,那原本黝黑的面孔,如今竟呈现淡淡的金色,一丝血从唇角滑落。
手指连点,拍上他的穴道,“你被他下了药?”
林于千惨然着脸,脸上肌肉跳动着,“他曾说完成任务后,让我去后山的山神庙拿解药。”
“方才为什么不说!”她掏出一粒药,“服下,我还能拖延些时辰。”
林于千别开脸,摇了摇头,“我竟然会惹上‘桃花琴’这事,愧对家族,大错已铸成,惟有以命洗我清白。”
他轻轻吸了口气,“我欠那人一命,也惟有一命相换。林于千一生磊落,唯一一次过界,却带来这般后患。”
“过界?”单解衣面如寒霜,“你的意思是指那人是黑道中人?”
他颤抖着摇头,唇边的血已成了黑色,一滴一滴的落下,“我求……你一件事,请您……答应。”
她望着对方希冀的目光,哆嗦的唇,俯下身体,声音细小的只有他们两人听到,“我单解衣以‘紫衣侯’的名义起誓,今日之事绝不告知他人,保你保‘林家’英名。”
林于千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只有那双眼中,露出了坦然的光芒,轻轻的闭上了眼。
风声呜咽,午后的阳光竟有些凄凉。
“是我们害了他。”楼倾岄别开脸,表情沉重,“若是我们不阻拦,让他去后山,或许他就能拿到解药,或许他就不会死。”
“不会!”单解衣坚定的摇摇头,“那人连此事与‘桃花琴’有关都未告知他,可见对他防备之重,又怎会容他活在世上,就算他去了后山,那人也不会出现,死人是永远不会出卖秘密的。”
“那日酒楼上的‘无色散’,今日他服用的‘落魂丹’都是制药大家‘百魅堂’公开出售的药,查不出来历。唯一能判断的就是,这种药一两金一枚,能买得起这种药的武林中人,也绝非普通人。”她手挥处,地上的黄土飞扬,堆积上林于千的身体,慢慢的拢成一个土包,“他是个豪杰,不忍他如此。也希望那人在看到有人埋葬后,会惊恐我们问出了真相而露出马脚。”
她牵上楼倾岄的手,叹息,“我们回‘定州城’吧。”
一切,越变越复杂了。
无形中的那只手,比他们更快,更冷,这盘人为棋子的棋局,究竟谁赢谁输?
正文 我是当家的
船在江中行,楼公子飘逸的从船舱中拎出个小食盒,宽大的青衫随风飘动,如仙似幻。
“婆娘,吃饭拉。”一句清扬,破坏了所有临风欲归的美感,他在船头随便坐下,朝着单解衣招招手。
不是无钱雇不起船家,只是她不爱有人过于侵入自己的私密范围,而他亦是相同,难得的回程,倒不如看江水滔滔,两人亲密私语中度过来的轻松。
听到这一声,单解衣忍不住的笑出声。
看她在船头笑意慵懒的望着自己,楼倾岄眼波轻柔,“是不是没人喊过你婆娘,很舒坦?”
她扬着笑容,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他一样样的从食盒中搬着菜,“是不是没喊过人婆娘,很新鲜?”
“有一点。”他抿唇微笑,声音比这水波更清冽,“其实,还挺顺口的。”
她夹着菜送入口中,“其实,也挺顺耳的。”
楼公子得意的笑容更大,漂亮的眼中染满快乐,不语,只是望着她。
“你做的菜?”青青的笋丝,能尝出鲜甜的味道,绝不是一般酒肆里做菜讲究重口味的感觉。
楼公子手指在船舷边摸摸索索,顺着绳索拉上一个小小的瓶子,“我就知道你能尝出来,看,酒都替你凉好了。”
手中杯子送到他的面前,解衣扬起打趣的表情,“当家的,倒酒。”
楼公子斟上一杯,待酒消失在她唇边的时候,手指点上她唇沾的酒渍,“既然我是当家的,理应是你为我斟酒才对啊。”
“菜都做了,倒杯酒也不为过。”她的手又伸了出去,停在楼倾岄的面前。
笑容中,他为她斟满,衣袖簌簌下指尖白玉,“我赌十两银子,你从来没这么喊过人。”
“我也赌十两银子,你从来没有大清早偷偷摸摸的做菜,就为了给一个人尝。”她的唇沾酒红艳,凝着轻松。
“这个……”楼公子垂下眼睑,哼哼,“不赌。”
单解衣呵呵笑了,轻灵的嗓音飞在江面上,“倾岄,你知不知道,从未有人如此郑重的为我做饭。”
一句倾岄,楼公子表情僵了僵,眼瞳中一丝奇异的神采滑过,转而成了欣慰。
她,是第一次如此唤他的名字。
“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那扯平了。”他又悄然的抬起了眼,温柔浅浅。
“为什么都是素菜?”她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家伙在酒楼上可从来没少吃过肉。
“肉食冷了不好吃。”他轻飘飘的一句。
她摇头,“这般挑剔,真像大家公子。”
“你见过混迹青楼的大家公子?”楼倾岄嗤笑中不屑明显。
她咀嚼着他的菜,赞赏的表情已经透露了一切,楼倾岄则是一杯酒倒入自己喉中,一杯酒送到她的唇边,两人共盏,倒也欢乐。
“你说回去,我会不会被几大门派追杀?”她遥望着前方城郭隐隐,忽的笑出声,“走的时候,你似乎没留信说明去处。”
“不是你带我走吗?”他将一杯酒喂入她口中,“所以应该是你留信才对。”
她没有留信,因为没必要。
他也不会留信,因为根本不屑。
不屑那些江湖人士的保护,不屑那团团围住的紧张,他说过,只要她。
“我不想回去。”他孩子气的声音,透露的是内心深处的不耐,“你带我逛逛吧。”
“好。”一如既往的应着,她想要牵上他的手,当两双温暖相触时,楼倾岄的手指悄悄分开她的手指,强势的挤入,十指相扣。
她笑容如常,任他扣着,再度踏入“定州城”。
才一脚入城门,她就感受到了数道目光的关爱,摊贩的,城门边乞丐的,门前来来往往行人的。打量的,探索的,惊诧的……
“烦躁。”耳边的楼倾岄不冷不热的飘出两个字。
他不懂武功,但是站在高处接受的目光太多,他对打量的眼神是极度敏感的,那种无形的视线,轻易的就被他感知到。
几乎在一瞬间,她就判断出了来者属于的门派,忍不住的勾了勾唇角,这些人几乎涵盖了三教九流名门正派各个地方的人物,可见楼公子的失踪为各派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
只怕,江湖中因为这青楼小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了,而他还无奈着咒骂人家管的太多。
“你不是吃饱了吗?”忍不住的逗他,“现在想逛什么?”
“什么都行。”他崩着脸,“买金银首饰,扯布做衣服,再不成我去观音庙上柱香也行,就是不回去。”
“观音庙?”单解衣失笑,“求子吗?”
“你生吗?”回应的顺畅无比,就连一贯相处中最后守护的小小矜持和界限,也在这一句话中被打破,可见楼公子心情真的郁卒到了极点。
若是完全的恩客,这是打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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