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乞巧,宫中自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御花园里早搭好了百尺锦缎秀楼,供当夜晚宴时各宫娘娘们登台乞巧,便是小鱼这些低等宫女们,也得贤妃开恩放假半日,自行便(声bian)宜处置。
可巧这日天也好,日头又大又辣,眼见已到正午,管事的李姑姑这边正集了小宫女们训话,小鱼几个早已听得不耐,偏李姑姑那里还细细吩咐着不许淘气、不许乱串、不许贪嘴,心里更焦的只觉得脚趾都快自行跑出去了。总算挨得李姑姑一句“罢了,都散了吧,可要注意种种,小心乐极生悲。”便急忙胡乱答是,等李姑姑出了院,几个人一呼拉就跑回了住的小院。
小慧不当值,见她们来了,便叫,“怎么才来,快去净手,这边我都准备好了!”小鱼几个净手回来,看院里正中已摆好了一个八仙台子,上面座着个大盆,旁边也摆好了一块红缎,都笑道,“好勤快丫头,可不是都弄好了。”又有一人问,“水可起了皮?”小慧得意,“那是,我是谁啊,今日你们都得谢我。看,已经起了皮了!”“那就好,我上午还担心呢!”“呷,这还用担心,这么好的太阳。”“你还说我,我看你早上就问了小鱼三次!”众人七嘴八舌得拥到八仙案边,看盆里的水果然起了皮,都煞是高兴,又有一人说,“快都散开,当心把皮吹散了。”
原来这大荣习俗,富贵人家女子晚宴搭楼登台,对月穿针乞巧,而这贫寒清苦人家,因没钱搭楼,便渐兴起正午投针乞巧,日头下摆一盆水起了水膜,妇女们投针浮在水面,就着日头看那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若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就是拙征了。无论巧拙,不过是古时妇女们又添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是以得巧者固喜之,没得者亦欣然。
这边小鱼几个排成排,先对着桌案跪了,双手合十,祈祷巧娘娘赐巧,礼毕起身,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有些胆怯,推推搡搡的都不愿先投。
“小鱼姐姐,还是你先来吧。”自上次洗衣事件之后,那几个小宫女见小鱼行事果断,为人仗义,又得媚兰照顾,便都把她当了头。小鱼也不好推辞,笑着走到盆边,捻起红缎上的一根针,心里却也惴惴的,暗自祷告:巧娘娘保佑我一投成功,乞得巧来。然后弯腰屏住气息,斜斜把针往水面一投,那几个好像比她还紧张,或蹲身把眼与那盆放平,或趴伏在桌面上看,忽一人叫道,“有了有了,是个花朵呢!”那个也说,“不是不是,我看像块云彩。”小鱼遂把心放下,脸上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们快也投吧。”一年长宫女名唤小文的笑道,“连小鱼都能投来,我们就更不用怕了。”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一会子大家都投了,却有两人未乞得巧来,中间正有那个小文,她便有些没意思,小鱼上前握住她手,“小文姐姐,这原都是玩的,定是巧娘娘见你平素里太手巧了,才疼了我们这些笨的。”说的小文笑了,“怪道大家都喜欢你,真是让人不喜都不成。”
到了晚上,有头脸的宫女姑姑们都随贤妃参加御花园的乞巧宴去了,小鱼她们也乐得少人管束,下傍晚就在藤架前摆上了吃食,都是她几个凑份子由御膳房统一整治的,出钱虽不多,却也摆出了各色瓜果点心八碟,并一壶水酒。待月儿刚上树梢,便齐齐抱膝围坐在一起,观星吃酒,难得的快活。
一时大家都有几分醉意,小翠先朦胧哭了,“去年还是和族里姐妹在家里过这星期(古时七夕也称作星期),那时哪想到今年会到了这劳什子地方……”说的大家都有几分唏嘘,纷纷伤感起来。
大家沉默了片刻,一人道:“大家先别苦恼,且想想明年不知我等却在何处?”“还能在哪,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念想?”“那到未必,我听说沈娘娘宫里一个姐姐新近被一个王爷看上了,才将送出去呢。”“啧啧,这丫头是思春了,我看你啊,说不定哪日便入了皇上的眼,就成了主子娘娘也不一定呢!”却听怦的一声,先前那宫女不干了,拿手中的团扇拍她的头,“作死呢,又往我身上编扯!”大家重又笑闹开来。
“小鱼姐姐,”小慧捧着脑袋看着星星,“你说,我们能碰到喜欢的人吗?”小慧这话问的突兀,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境,大家都各自都带了些许感伤,还会有谁去怪她?小鱼也迷住了,轻摇了摇头。
夜色渐沉,依稀能看到牛郎织女两星靠在了一起,亮得冰凉,远处隐隐地传来笙箫乐声,七八个宫内最低下的小宫女团在春芜宫内小小的一角,望着夜空,渐渐没了话声。小鱼心中一片迷惘,是啊,这一生,还能遇到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子呀捉虫子
转瞬空
这日小鱼收拾停当,看天色也渐晚,遂揣着前日里看完的一本书;悄悄地来找媚兰去换。所幸一路上也没遇得什么人,快到贤妃寝殿的时候,更是只捡着那墙根子底下小心地走。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小鱼一看,是贤妃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正捧着什么物什说笑着走来,小鱼站定,看她两个从寝殿正门进去了,不由心下羡慕,站了一会子,猛然想到这里哪里发呆的地方,忙抬腿仍由墙根溜进了后院。
轻轻地摸到了媚兰小屋的门口,见门半开着,媚兰正在里头炕上坐着,也没点灯,踯躅了一下,仍轻轻打了打门,“大姐姐,我是小鱼。”媚兰见她来了,忙起身开了门,一边招呼她坐,一边去点那桌上的油灯。小鱼见她神色和平日里无二,才审度着问了,“大姐姐刚才怎么没点灯?”媚兰笑道,“才刚下了值,刚坐倒了身子,怪累的。”小鱼也笑道,“大姐姐是娘娘离不开的人,自然是忙的。”说着从怀里抽出了书,却是本《历代名媛传》(作者杜撰),双手捧给媚兰。
媚兰见书包的齐齐整整,一点也没弄卷污,便喜她这股子谨慎知礼,问道,“都看完了?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小鱼点点头,想了一想,“媚兰姐姐,这伍子胥既这般忠心能干,为什么吴王反不听他的?”媚兰没曾想她会问这个,便反问她,“你说呢?”小鱼偏头想了片刻,道,“一来吴王耽于享乐,不思进取,二则又有伯僖等小人在旁挑拨,而伍子胥只知一味高亢强谏,是以令忠言难进。”
媚兰点头,“你能想到这层已很不容易,要知这吴王早先也不是个昏庸的,年轻时太过顺遂,到了中年难免自大;而越王、伯僖各怀鬼胎,相互勾结,各为所需,投其所好,便使那吴王跟了他们的思路。这伍子胥虽然看透了越王的计谋,但他一不研究对手,二不团结同僚,只知道凭了自己的功劳向主上施压,可见也是个自大的。故伍子胥之死,虽有许多外因,然实则死于自己的骄矜自大。”
小鱼闻言,福了一福,“多谢大姐姐教诲!大姐姐,您是说如果伍子胥用对了方法,便可扭转形势?”媚兰喜她通透,吁了一口气,“或许吧,但这都是命,哪里有那许多如果?”闲话了一阵,又抽了一本书给小鱼,见小鱼还迟疑着不肯走,便笑问,“小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话?”
小鱼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大姐姐别嫌我多事,我前些日子恍惚听我们李姑姑说娘娘身边的王姐姐到了年纪,说话就要出去,或许要从我们中间擢一个补上,不知可有此事?”媚兰起身,拨了拨桌上的油灯,点头道,“正是。”小鱼抠着衣角,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奴婢也不是想请大姐姐为奴婢说情,只是想确认一下,”顿了一下,“奴婢冒昧,”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媚兰,“奴婢不才,确是希望能够选上,陪侍在大姐姐身边。不过奴婢不会让大姐姐难办,奴婢自当好好表现。”
媚兰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们每个都有机会,你且回去好生干活,别想太多。”小鱼还想说什么,终又忍住了,福了一福,便出去了。媚兰坐在炕上,看着她背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没几日,大家都得知了上头要擢选宫女的事,每日里干活便有了互相比抢的意思,晚间歇息的时候,原本大通炕一躺,必要闲话一阵才能睡去,这些天也安静了许多,彼此之间好像忽然变得陌生客气起来。但私底下,有那互相交好的几个也是能捅开了说的,几番串和,自然是小鱼的呼声最高。
一天吃罢晚饭,小慧一贯是跟着小鱼混的,看四下里无人,便悄悄地问小鱼,“小鱼姐姐,大家都说这次你能去娘娘身边呢。”小鱼心一跳,却也不是很惊讶,淡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别听她们瞎说。”小慧眨眨眼,“我是信的,咱们几个,就属你模样又好,主意也全,你不去谁去?”小鱼便不答话。小慧又说,“小鱼姐姐,等你去了,可别忘了我,有那好吃的好玩的,也要想着我啊!”说着竟有些伤感,小鱼笑推了她一把,“就属你馋。”
果然这日小鱼几个刚早起漱洗完毕正要去当值,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媚如过来唤小鱼、小慧、小翠并小文四个去贤妃寝殿,说娘娘要看看。小鱼她们知是要从她几个里选了,忙重匆匆互相梳理了一番,跟着媚如来到寝殿西边厢房。
这还是小鱼第一次进得寝殿主屋,只觉得明晃晃一片,那地上铺的、桌上摆的,墙上挂的,都是平生未见过的珍奇华丽,可哪里敢多看,随着媚如进厢房跪了,大气不敢出。一时贤妃叫起,又命她们抬头打量,才看到不仅贤妃,连这春芜宫掌事的主要姑姑宫女也来了,站在贤妃身边一排,于是更加紧张,手心里已攥了一把汗。
这贤妃闺名妙飞,乃当朝征虏大将军徐常之妹,其父徐敬更是大荣成祖开国元勋之一,在世时官拜一品,御封济远伯,去世后长子徐常把这爵位袭了,又有妹子在宫中做得宠妃,在朝中很有一方势力。贤妃今年已二十有四,虽颇得圣宠,然苦于膝下未得只男半女,心下也颇为焦慌,很想身边再寻个机灵忠诚的人儿,添个臂膀。当下看了小鱼四个,心里有了些微主意,便指小鱼小慧两个,“我看东边这两个都好,你们也帮我挑挑。”
小鱼见指她,心更是跳得咚咚的,又不敢很抬头,忽瞥见钟姑姑侧身到贤妃耳边鼓捣了一番,不由大慌,那心更是跳得捂不住要出了腔子一般,果听贤妃说道,“既这么着,就她吧。”便听媚兰说道,“小慧留下,你们三个出去吧。”
小鱼不知道怎么出的寝殿,也不知怎么回的自己住的小院,坐在炕上,觉得喉头很干,便舀了瓢凉水狠灌下去,过了一会,也顾不得许多顾忌规矩,起身便往媚兰的小院跑去。刚出了门,钟姑姑正站在院门口对着小翠小文说话,见她惨白着脸过来,笑损道,“西施来了。”
小鱼也不理她,径直往门口走。
钟姑姑大喝一声,“站住,”两步抢到她面前,冷笑着上下打量她一阵,小鱼苍白着脸,仍没有低头,钟姑姑忽然抬手就是一巴掌,小鱼扑倒在地上,觉得嘴角一咸,却是流血了。
“装什么死人?”钟姑姑瞪着眼,“你放心,但有我在,你便爬不了枝儿!”说罢又踹她一脚,方恨恨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主出场……
某家出差,更新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