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行了半来月,方到了金陵。
青廷出来时,并未带侍女,他在王府,本也不习惯使用侍女,去各房时,自有各房的姬妾侍候着,便是独处,也都是小厮和经年的姑姑们服侍,这也算是他众所周知的一个怪癖。
只是这样一来,一路上,子钰便有些辛苦,几日下来,便是在家里带月华时也没这么累。
青廷要求不是多,但那衣物、饭菜、床榻、摆设,便有一点不对了,他也不是斥责或要求你重做,只是,半点也不去动弹。子钰开始并不知道,以为他或胃口不好,水土不服,一两天才发现,他不是不饿,不是不累,但那准备好的东西有一点不对他平日的喜好,便不再去碰。
可这旅途上,哪比的上家里?吃的用的,都能对味?子钰开始还想着或搞些土产花样,他能将就,未曾想,半点也不行,只得还是照他的喜好安排,单调却精致,他总算是安生了。
他着实是一难伺候的主。
到了金陵,太守方正雄早备好了别院,就在莫愁湖的边上,原是前朝一个亲王的院落,最静美不过。
青廷自去与那帮老爷们应酬,子钰则带着杜兰春喜收拾箱笼,收拾完毕,自己也累极了,说是只睡一会,睁开眼,却是天都已黑了。
急急地叫来杜兰,青廷还没有回,子钰有些担心,想到来时于氏她们半酸的说着,江南水乡,女子们各个生的钟灵水秀,那些老爷们最喜欢勾着京里下来的人去那勾栏坊间尝鲜,子钰出自巴蜀之地,也没有见识过江南的女子,但那书里写的,野史里传的,那些个香艳之事,自己也未曾少看……
想到这,不禁有些难以坐住。
直等到快过零点,青廷还没有回,子钰看着桌上油灯,一点一点燃着,心却渐渐又静下了。
也罢,对这些自己左右不了的事,多想又能怎样?不如睡去。
但躺了一时,还是有些意乱,唤过杜兰,系上披风,“陪我去湖边走走吧。”
当下主仆二人,执了一盏灯笼,往湖边走去。
这别院本就依湖而建,子钰的住处,向西不远,就是可以望湖的一片亭阁。主仆二人沿着鹅卵石小径走着,空气很湿润,凉凉的润在身上,毛孔彷佛都清新起来。
月亮很大,霜一般的光盖满了天,杜兰小小灯笼的光,似都是多余,子钰心情忽然变好,转过身子,“看这日子过的糊涂,可不是快到中秋了?”
杜兰也笑了,“是哦,您一说,我才想起来。”
子钰回转过身子,望向夜空中的那团皎白,轻轻叹道,“已经三年了呢!”
杜兰在她身后,没有听清,探头问道,“您说什么?”
子钰一笑,撩过披风,“无甚,走吧。”
到了湖边,风有些大,杜兰有些担心,“有些凉呢,咱们快些回去吧?!”
子钰轻摇摇头,反走下亭子,向那湖边走去,杜兰轻唤着就要跟上。
忽听一声断喝,“什么人!”
子钰一惊,还未来得及喊叫,颈边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她不敢回头,下一秒,但听扑通一声,或是那人制住了要出声的杜兰,子钰心中慌急,咽下喉间的恐惧,尽量镇定道,“我是这府里的客人,莫要伤了我的小鬟……”
那人并不说话,便是半点存在的气息都无,若不是脖子上那柄剑,子钰真怀疑身后并没有人。
岸边忽然又传来声响,子钰一听那熟悉的声气,终松懈了身子。
“无妨。”
剑立时收起,身后,还是无声无息,彷佛那人根本不曾出现过,子钰忽有点子气,平声道,“烦请将我的小鬟送回。”说着自捡起才刚掉地的灯笼,往湖边走去。
青廷半卧在湖边的竹榻上,看着她在月光中一步步走来。
风大,吹起了她云白的披风,和飞扬的黑发,象一只张开了翅膀的蝴蝶,从月里出来,踏入凡间。
青廷笑了,看她举起灯笼,照到自己脸上,懒懒扬眉,“好大胆的钰儿。”
子钰还是站着,见他面上带了几分醉意,轻声道,“夜凉风大,王爷在这里吹风,很舒心么?”
青廷微眯起眼,深看着她,忽皱起眉,似在自言自语,“你有什么好?”
子钰未听得清楚,刚有些疑惑,却被他拉过,扯去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间湖绿色的衣衫,下一秒,下巴被紧紧攫住,抬起——青廷的眼神,深黑的吓人,“深更半夜,你穿成这样,到处的乱跑,便没有一点危险感么?”
子钰有些惊慌,也有些委屈,垂下眼,“您醉了。”
“呵,”青廷略松开她,抚上她长发,边淡淡问道,“你怪我么?”
子钰不解抬头,青廷摸到她耳垂,声音与动作一般轻柔,“我没有给月华起名。”
子钰顿觉耳边如火烧一般,垂下眼,她身子有些发抖,“您想让我说什么呢?”
青廷抬起她脸,目光专注而探寻,“你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
子钰抓紧了手中的裙角,青廷笑了,“你怕我,是吗,我的小钰儿,居然怕我!”
子钰挣开他,就要起身,颤着声音道,“您醉了,我要回去……”
青廷的声音淡淡从背后响起,“皇兄与我商议,要将她赐为郡主,名号月华。”见她怔住了身子,也坐起身,迫她转过,与他对视,青廷仔细看着她,不放过一丝表情,嘴角多了几分玩味,“也是月华,呵,皇兄他,真是懂你!”
子钰抑制不住身子的颤抖,感到他又伸过手来,猛地抬手将他挡过,“不要!”
青廷绷紧了笑,在一瞬间爆发,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声音紧绷,“不要?你当初,是不是也对他说过不要?”扯住她湖绿色的衣衫,恨声道,“你知不知道,有些鸟儿,是不能乱飞的。你那会是不是也穿成这样,胡乱的跑,才爬上了他的床!”
被吻住了,子钰胸口沉闷,根本无法呼吸,重重咬住他的嘴唇,却还不得放松,她全身僵直着反抗,还是被撕开扯碎,掰开了,揉碎了,没有剩余。
被钉地深,子钰皱紧眉,承受着他从未有过的粗暴,再忍耐不住,轻颤着抬起眼睫,“您到底想怎样?”
背对着月空,青廷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双手与她十指扣紧,深深沉入,粘着血迹的嘴边泛过一丝薄笑,“我去何处,你便同跟着去那何处!”
眉峰聚
江南,江南!
八月底的江南,雾轻云薄,与北方一夜扫尽暑气、红满霜叶不同,江南的秋天,慢慢的,也悄悄的到来,轻声细语,伴着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点送来凉意。
青廷带着子钰,游秦淮,看枫桥,听夜雨,观红叶,不经意间,中秋已过。两个人,或都是忘了,均没有提及。
子钰喜爱极了这江南,又烦厌极了这江南。一直以来,她的心性,和在宫中府内学到的一切,是把那一段一段的往事放下,所有经历过的苦痛和其他,都放下,堆积,如北方的风,吹扫净,埋进深处,深到自己都忘掉。她是硬性子人,不允许自己沉缅在过去的和失去的东西中,因唯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向前看。
可是,来到这温润柔和的江南,呼吸间似都带了一丝湿润的薄愁,她渐渐发现,那些往事的尘沙,从来都没有远去,伴着那一场场细密的雨,一点一点兜回,硬要把人浸泡的柔软。
而青廷呢?自那夜以后,他再没有失态过,又回到了平素的清然高阔,他很忙,却还是闲暇中陪伴她游玩,将对她的宠爱,一览无余。那些地方的官员们,自然命自家的女眷,上赶着巴结。
开始,子钰并不明白。依他的性子,一贯是深藏内敛,如郑氏邱氏言,最不外露也最不能勉强的,可为何偏偏对她,要如此例外?后来,她渐渐得明白了,这是一个多么骄傲的男人啊!
将头轻轻靠在船柱上,子钰看向夜空,这船,正从苏州出发,往扬州驶去,然后还要去那杭州,等再回到金陵,启程回京,或都要是一个月以后了。月华在家中,不知会怎样……
青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子钰感觉到了他,慢慢后倚,青廷将一锦缎袍子围在她身上,顺带着把她笼住,凑到耳边,“想什么呢?”
子钰偏过头,正对上他半倾的侧脸,清寒的面颊,高挺的鼻梁,有如神邸。
这又是一个多么自私的男人啊。他要她跟上,她便得忘,他受了一点折磨,便也要她陪上。
“嗯?”青廷贴上她面颊,袍子里,握住她凉凉的手。
要她说什么呢?子钰张了张嘴,只看着如钩的月亮,“月儿真亮。”
青廷笑了,抚着她掌心,“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水边。”
子钰有些愣,第一次见——不是在太妃那里么?
青廷低下头,对上她疑惑的双眸,笑沉吟道,“惜屈子,曲高人易折,叹子胥,心高目远,不过家国两误……可不是你写的么?”
子钰怔住了,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看向粼粼的水面。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箫声,悠悠咽咽的,催得人心颤——
那些事,那一天,被这箫声衬的,远得仿若一首诗,所有的悲愁忽然都洗尽,只留下睡醒后眼角嘴边的一丝缠绵。
原来是他,原来是他呵!那张纸,竟是被他捡了去,自己最初所幻的,竟就是这终点。子钰反握住他手,就像握住自己的心,“王爷……”
“嗯?”
“如果,”子钰抬起头,看着他略带笑意的脸庞,“如果再来一次,您那个时候,会向娘娘要我吗?”
青廷低下头,她的神色清凉,仿随时做好了被伤害的准备,青廷的手,轻轻描过她皎白的脸颊,心中忽然漫过深而重的怜惜,不说话,也无法说,他只轻吻着她。
子钰那双大大的杏眼里,隐着一点点期盼的光,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合上、消沉,她被迫着抬高头,唇间滑过一声叹息,这就是命啊!
箫声越来越远,如泣如诉,是啊,这就是命啊,如此,还有什么好怨怼的呢?
烟花十月下扬州。
虽未到十月,只是九月初,可这红粉水乡之地,处处精致难返。
扬州太守谭庆明,正愁于宁王驾临,如何巴结。前头已有了三两站,他派人打听过,安排得均是无微不至,颇有新意,这到了扬州,如何巴出个花样来,唉,还真有些难办。
一旁的心腹自然也是做皱眉状,挖空心思苦想,“若是春夏,还有那芍药花可赏,诶,大人,咱这菊花,也是颇有名的,听说宁王爷又带着家眷,不如,安排一个赏菊花宴?”
谭庆明一把折扇敲到椅上,“糊涂,怎么能用菊花!”
那心腹一个颤,虽不明就里,还是唯唯,羞惭惭的退下坐回。
谭庆明忽见门口晃过一人影,叫道,“可是敏生吗?快进来。”
来人一顿,快步入内,欲要行礼,却被谭庆明止住,“快坐,京中贵人驾临,你也是去过京里的,快与谭某也想想。”
这人略一施礼,也就坐下了。众位,你道他是谁?原就是子钰两年前寂寂寺偶遇的那个不第书生霍思无。他本是湖州人氏,怎又来了扬州府,进了太守官邸?也有一番缘故。
长话短说,便是当日他带着子钰赠与的盘缠,终得返乡,苦读一年半,自认为有所成,恰同乡同年中有听说房三先生云游到了江浙一带,便结伴前来追随。谁知房三先生没有碰到,却在这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