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规矩,依然是男宾女眷分开。贵妃还是那样和气,见到子钰,直埋怨她生冷了,也不去她宫里逛去。
子钰知她已迁入万锦宫,总管宫中事务,已然是半个皇后了,便忙笑答,“娘娘如今宫务繁忙,奴婢自然的不敢随意打搅。”
贵妃眼中含笑,撇一眼那边,太妃正拉着铮铮的手,合不上嘴的夸赞,轻笑道,“那可是新进门的万氏?”见她点头,亦点点头,转向宋姑姑,“把万恭人请来,本宫要见见。”
一时万铮铮过来,给贵妃见了礼,贵妃只还拉着子钰的手,让她坐着,却对站着的铮铮和煦笑道,“你哥哥胜俟,是本宫兄长的爱将,兄长多有夸赞,说起来,你与本宫,也有渊源。你初到京城,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便只管跟本宫开口,不用客气。”
铮铮见她说的亲热,做得冷淡,但亦也不好不承情,便忙跪拜言谢。
铮铮走后,贵妃嘴角一勾,对子钰道,“看样子,也是个厉害人儿,你那王爷,可要看好了!”
席间月华被抱了上来,太后一见,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如初春的满月,杏眼樱唇,在婴孩中,是难得的俊俏,便也有些喜欢,且看太妃眼睛不时瞄向这边,便故意的降贵,“哀家抱抱。”
这太后一抱,其他人便也紧跟着一一抱过,月华少不得又是一番忍耐。到了贵妃手里,恰太子奉命前来,请贵妃过去,贵妃眼睛一转,故意的让太子看到手中婴孩。
太子十二岁了,自记事起,还未曾见过婴儿,此时果然被吸引了目光,贵妃本就最能把握人心理,对这一孩童,还不驾轻就熟,当下轻轻在他耳边一句,太子眼睛一亮,跑到太后膝前,“我也要抱妹妹。”
太后最疼这唯一的皇孙,禁不住他一番撒娇,便允了。太子便忽悠悠得抱起月华,子钰一旁看着,颇为担心。
看到他终于将月华还到旁边宫女手中,子钰刚有些放心,太子却一抬头,“我要让父皇看我抱妹妹!”
贵妃望向太后,便笑吟吟牵起太子的小手,往那边去了。
子钰几要站起身,可这众人目视下,哪能外露,只拼命压下心中忐忑,干坐在那里。
这边太子到了和帝身边,从宫人手里接过月华,往和帝面前一亮,“父皇,您看!”
和帝不禁一愣,孩子静静躺在在太子手里,那眉眼,那神情,真的像她,仿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一样,贵妃看着和帝的神情,又微抬起头,看过青廷,笑吟吟对太子道,“你喜欢月华妹妹么?”
太子忙不迭点头,手摸向月华小脸,“她很乖,不哭闹,儿臣很喜欢。”
贵妃遂侧身靠向和帝,他正满面含笑,逗弄着月华,贵妃更靠近些,眼睛却看向青廷,声音不大不小,“皇上,臣妾也很喜爱这孩子,便留她在臣妾宫里,过上几日,可好?”
太子立时笑开,却不敢欢呼,只巴巴的看向和帝。和帝抬起头,正对上青廷有些焦灼的眼,贵妃的心思他明白,只是……再看向月华,正不耐得皱眉凝望着他,和帝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至亲疏
子钰一听说,心全乱了,看向郑氏,郑氏见她一脸祈求之色,虽有些不忍,也只拍拍她手,“娘娘的好意,宫里这么多老到的嬷嬷姑姑们,定会把月华儿照顾好的。”
子钰慌乱之余,只能点点头,抓住衣襟的手,松了又紧,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过身,低下眼对着贵妃,“月华性子乖僻,只吃她乳母的奶水,还望娘娘能准她也入宫照看。”
贵妃和煦笑着,“这有何不可?你莫焦心,只过三日,便给你送回去。”
三日很快过去了。第三日傍晚,青廷下了朝,来到书房,淳于郭正侯着,一看他进门,紧锁着眉,忙站起身,“皇上他……”
青廷眉间更紧,声音低沉,“要将月华留在贵妃宫中抚养。”
淳于郭一搭手,“果然不出所料。”
青廷坐到椅上,“贵妃真是……”
淳于郭也皱起眉,踱着步,“她见王爷娶了万家的妹子,自然不大放心,估计现下也只是猜疑,而马上就采取的这行动,却又是合情合理,无可指摘。借着郡主,既压制了您这里,也合了皇上的心意……”说到这后半句,忽觉得有些多了,忙打住口,“您,准备怎么办?”
青廷长叹,抚住额头,“与皇兄求了半日,青煜也帮着劝了,只是不允。”
正说着,周成在外轻咳,接着门便一开,子钰夹着一股冷风匆匆冲入。淳于郭连忙退下,周成接到青廷眼色,自把门带上,在外守住近旁。
子钰苍白着面色,见青廷站在房内,深锁着眉,若有所思,当下心便凉了一半。收住脚步,她忽有些怯,吞了吞嗓子,“王爷……”
青廷向她伸出手,“钰儿,你听我说……”
子钰呆呆地站着,他下面那些话,像是陌生人说的,空空的进不了脑子——
“太子喜爱月华,皇上决定将月华留在万锦宫抚养……”
再回过神来,自己已被他抱坐在怀内,她木然的抬起头,满腮都是泪水还不自知,眼内全是纯然的祈求,“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青廷几要被她那目光酸倒,替她抹去泪水,轻轻嘘哄着。
子钰忽紧抓住他袖子,“王爷,您去跟皇上说说,把月华还给我,我不要,不要她留在贵妃那里……”想到贵妃的狠辣,打了个寒颤,更抓紧了他手,“贵妃她为了自己,什么都做的出,不能把月华留在她那里啊!”
青廷看着她,面上带了深重的无奈,“皇兄主意已定。”
子钰从他膝上滑下,跪了下去,“您跟皇上好生说说,求您了,我不能没有她,不能没有月华!”
青廷要拉起她,她只拖着不起,青廷硬将她抱起,握住她小手揉搓,“你还有我!”
子钰激烈摇头,只觉自己心肝魂魄都被掏得空了,哭了出来,“你不一样,你不一样!”
青廷见她激动,忙抓住她手臂,硬将她靠向自己胸口,“听话!”
子钰忽然就停了下来,只胸口还剧烈起伏喘息。青廷低下头,见她面色惨白,发髻全散了,如乌云遮月般散落了一脸,青廷忙抚过那乱云,见她双眸空睁着,也无了内容,心中大急,忙唤周成,“快去请太医!”
忽觉手上一片冰凉,她搭在了他上手上,止住他,“不用王爷,我,”颤颤地闭上眼,“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第二日一早,青廷晨起,想要去朝,终觉不是很放心,眼见时辰还早,便来到静香院。
院内静悄悄的,仆众们见到他,忙都垂手默立到一旁,忽听到一声婴儿似的啼叫,青廷一惊,再一看,原是明玉养的那只黄斑猫,蜷在草里,见到他,嗖一声窜进墙角。
青廷进入里屋,未料她已经起来了,正坐在花架子旁的凳上,听到动静,转过了身。
青廷刚要上前,忽觉不对,立住身,皱起了眉。
子钰一身浅紫鸡心领绣梅花褙子,内着白绸暗绣竹叶立领中衣,见到他,缓缓起身,面色从容平静,皎洁清冷。
见他深望着她,挑高了眉,子钰低下头,摸摸裙上缀着的双鱼珮,轻声道,“我要进宫。”
青廷才注意到她头发也梳过了,旁边的架子上,搭着白底绿萼梅刺绣出毛披风。他不作声,只沉沉看着她绕过他,平静地拿起那披风,罩上,慢慢系好胸口的丝绳。
子钰对着他,轻吸了口气,福了一下,便往外走去。
“等等,”青廷的声音从背后冷淡响起,“你要去见谁?”
子钰稍站住身,并不回头,轻轻道,“贵妃,还有,皇上。”
青廷的声音愈冷,“皇兄今日早朝。”
“没关系,我可以等。”
一阵沉默。
青廷轻握住了拳,“你可想到,他(她)等的就是你去。”
子钰终回过身,笑得凉,“我还顾得上这个么?”说罢再一转身,毅然向外走去。
猛地被拦腰抱过,压到墙上,青廷的眸,深黑得吓人,却如海暴将起之前的浪静,“他不会见你。”
子钰的面色,苍白如窗纸上映着的月色,她轻抬起头,“他会的!”
青廷嘴角略过一丝沉笑,“你凭什么认为,就因为……”
“是!”子钰猛抓住他握住她双肩的手,直起了脖颈,抬起下巴,大声道,“就因为我侍奉过皇上,就因为皇上他喜欢我!”
她看着他,虽强忍着,眼泪还是在眶内打转,颤颤的不肯掉落,她的声音越发的低哑,“您就是想说这个么?您满意了吗?”
青廷的面容绷紧,握住她双肩的手,渐渐用力,他靠向她耳边,声音轻柔,“你打算怎样去说服他,嗯?”手慢慢下滑,握住那一团柔软,“用这个么?”
子钰闭上眼,泪珠终于滚落,她挣扎着,却挣不脱,抽噎着深吸口气,“谢青廷,你莫要让我恨你。”
“呵,恨我,”青廷面色发红,眼内凝聚的风暴越来越浓,声音却愈轻,“你把我搅得一团糟,如今来说恨我!”
子钰眼泪流得更凶,“是,我是对不起你,我不该残败了身子还落到这王府,我也对不起他,对不起媚兰姐姐,我这一生,做的都是那对不起人的事,可我不能,不能再对不起我的女儿!”
说这猛推开他,便向门口跑去,青廷并不跟上,看她拼命摇晃那门,却怎生也摇不开,急急得又冲回到他身边,命令道,“开门,你让他们开门!”
见他还是不出声,子钰指向他,“你,你又对得起我么?你从来就没有把月华当作女儿,你怎生答应我的?不再纳妾!可是呢?你心里有谁?你为了你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娶了别人,现在因着这个让我的女儿成了人质,你对得起我么?!”
青廷皱紧眉,并不回应,淡淡道,“你哪也别想去,从今日起,你便给孤老实得呆在这王府,不准出去。”说着便要出门。
子钰忽然大声道,“我要回宫!”
青廷猛转过身,眯起了眼,“你说什么?”
子钰高昂起头,重复道,“我要回宫!”看向他,她一字一句,“如果这样才能和月华一起,我便回去!”
青廷缓缓走到她身边,笑了,“你以为他还会要你?你太也把自己看得重要了。”
子钰摇晃了下身子,青廷继续,“你以为你去见他一面,他就会把月华还给你?你信不信,你去了,他根本都不会见你。你太天真了,我的钰儿。”
子钰怔怔看着他,喃喃道,“他会的,皇上一定会把月华还给我,只要我求他,他一定会……”
青廷挑高了眉,忽把她打横抱起,“求他?好,让你去求他,莫如来求我!”
子钰从没经过他这样,进府三年,他发脾气都很少,床底之间,更是温柔缠绵的居多,她知道,他精力旺盛,但由着那怪僻的性格,不喜广猎女色,只缠着她发作,故虽温柔,也难以承受。
即使是在那个下午之后的一月,他虽狂猛些,也未如今日这般,他是真的,生气了。
子钰但觉自己就如那深海里的一条小鱼,被他狂猛的风暴不断翻袭,一浪接过一浪,几就要被拍死到岸边。
身下的她,也有些陌生。轻喘息着,她咬住嘴不肯出声,青廷见她这般模样,明明是面带红晕,全身都泛着柔滑的粉红,已动情至极,可入手的那股子薄凉,和眉间隐着的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