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子钰低笑,反问道,“你觉得万娘娘喜欢我么?”
德芬一楞,“恕奴婢大胆,她最不喜欢的,可能就是您了,”还是吞了后半句,您这个样子,肯定更不喜欢了。
子钰又问,“贵妃这府里,又最担心谁呢?”
德芬想了一时,迟疑道,“万娘娘?”
“不错,”子钰走到廊前停下,看着远方玩耍的儿女,声音低却清晰,“在万娘娘心目中,我就是一个虚伪两面、对封妃一事心存不满而怀恨与她的女人;而贵妃,最想知道也最怕的就是万家到底要做什么——我只不过,顺着她二人所想,让她们从认为加深为确认而已!”
德芬有些明白了,但还有些迷糊,还要再问,却见月华祉昇举着花儿跑了过来,“娘,娘,我给您戴!”祉昇拿起一朵芍药,踮起了脚尖,子钰坐到台子上,搂过月华,一边帮祉昇将芍药别到发髻上,笑开了眼。
果然,贵妃听了林喜贵的话,皱起了眉,宋姑姑清了人,上前问候,“小林子说什么了?”
贵妃沉吟着,“万家那位小姐,果然也是有心思的。”看了眼宋姑姑,“她私下里见了龚良,被小鱼探到了。”
“哦?”宋姑姑想了一下,道,“这原也是平常。娘娘当心小鱼那边别有用心,夸大其词。”
“嗯,”贵妃点点头,“不过照小林子说,小鱼一边忌讳着万铮铮,一边还很怕本宫这里对宁王不利,投鼠总有些忌器,呵,应当不会太过夸大,”说着话锋一转,“而且,万胜俟与兄长已经貌合神离,咱们还真不能不妨着点这万家的小姐。”
“小姐准备怎么做?”
贵妃轻笑,“还真是有些乱,小鱼想借着咱们的力,咱们何尝不得也借着她的,且走且看吧。”
宋姑姑听着,忽然灵机一动,“小姐,如果咱们能借着这丫头的手,害了万铮铮,倒不失为一个破坏宁王与万家联盟之计。”
贵妃一听,容色立时收住,她凝神片刻,没有出声。
玉石艳
从宫里到宁王府并不很近,可一路上林喜贵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到好办法,既把贵妃想试探的话透出来,又不让那位察觉起疑。
说来也惭愧,他林喜贵能从一个小小的太医院抓药学徒,混到现如今的万锦宫副执事太监,自认还有几分见识和手段,可不知为何,对刘恭人,他总隐隐有些惧意。
想当初,大家都还是小宫女小学徒的时候,他两个确有几分投缘,彼此都能看出对方是上道之人,这才有所结交。事到如今,是机缘巧合也罢,是命中注定也罢,林喜贵清楚,自己若还想往上爬,她那边的事,必得处理的好咯!
好在刘恭人那边,从未怎让他难做过,这也正是他最佩服的地方,这刘恭人虽年纪轻、出身低,但为人行事,处处大气,分寸拿捏得极妥当,从不借着二人的老交情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按说,她这般柔和,他并不应该怕她,可——这感觉的事,还真说不清。林喜贵摸摸脑门,心中却有几分得意,就算是一种直觉吧!
想归想,贵妃交代的事还是得办好。林喜贵思量了半天,决定还是以实相告,毕竟娘娘的意思,只是摸底,并不曾指望他劝诱她真听从了,去害那万妃,自己没必要逞强。
子钰听了他的话,似乎并不意外,她笑得浅,那笑容仿佛是月里的影,仔细瞅,又好似并无。林喜贵见她半日不语,有些发慌,又轻唤了一声,“恭人!”
“林公公,”她的声音有点冷,“烦你给娘娘带个话,我们早说好了的,我答应帮她留意万家的动向,但,是用我的方式!”顿了一下,又轻轻道,“如若不然,便当做都没说过,各自两散!”
林喜贵一惊,他虽也料到她不会答应,但,没想到会如此强硬。一抬头,子钰端坐于上,嘴边还带着刚才那抹浅笑,但柔缓的面容上,那双眼睛,却如金石般,坚定异常!
林喜贵走了,杜兰稍有些担心,她走到子钰近旁,“不知林公公会怎样向贵妃娘娘禀报?”
子钰轻笑,“你不用担心,他不是笨人,自然会用婉转的方法合适地说出,定不会故意添油加醋,或遮遮掩掩。”
杜兰更加忧虑,“奴婢就怕贵妃会对郡主……”
子钰的双拳收紧,她吞了吞嗓子,半晌方道,“贵妃不是笨人,我信她,不会在用不着的时候,动关键的牌。”
青廷这边也是一番紧锣密鼓的周密安排。至今,北疆军队、京畿禁军都伏好了线,但他知道,若光凭这些就想成事,无异于以卵击石,顷刻间就会覆没。若想要这些线起到作用,便得借助非常之事,和非常之人。
淳于郭凝视着对面的青廷,笑道,“王爷,该您了。”
青廷回过神,随意捻了颗黑子放于盘上。淳于郭笑道,“王爷刚才并不是在思索着棋吧?”说着拿了颗白子,填到一处,“呵呵,承让了!”
青廷见他这一下,吃了自己七八个子,也笑了,“先生好会逮空。”
已成败局,这接下来的棋,他便更有些漫不经心,淳于郭眸光一闪,“王爷似有些忧虑?”
青廷一笑,“先生以为呢?”
淳于郭也止住了棋,抚须道,“北军、禁军、朝中,都有了咱们的线和人,只是如何串联,何时串联,还有讲究。”
青廷颔首,“台前总得有个人,这些线才好牵。”
淳于郭闪过狡黠的笑,“王爷想要玩木偶戏?!”
青廷不语,又执起一颗棋子,却是远远的放到了棋盘的东侧,淳于郭会意,抬起头,二人目光正好相遇,刚要说话,却听青廷笑道,“先生也承让了。”再一看,原是那边亦中了他的伏,被吃了一大圈的子,淳于郭扶须而笑,“王爷好谋划啊!”
二人又谈论了一阵,最终却是青廷小赢了三子。临了,闲话了几句,青廷又问道,“最近,子钰有没有找您?”
淳于郭摇了摇头,“已有一阵子没来,见面,也都是小公子读书的事。”
青廷微皱起眉,淳于郭见状,沉吟着道,“恭人是极聪明的人,她定是学会了自己纾解,王爷不必太过忧心。”
“嗯,”青廷点了点头,但眉亦不展,半晌,叹了一声,他不愿流露过多的情绪,看向淳于郭道,“有劳先生了。”
淳于郭连忙起身,“老夫告退。”
子钰刚回到王府,便听说青廷让她过去,来不及梳洗更衣,便随着一直侯在静香院的小德来到后院。
后院的西边厢房,早改成了一处画室。青廷正躬身作画,听到门旁声响,一抬头,却是她来了,他微微一顿,停下了笔。
子钰一身桃红银线的长裙,发髻上斜插着金钗玉蝶,一支流苏步摇坠在耳畔,面上也擦了脂粉,胭脂的红印在那粉白的脸上,添了几分艳丽。
青廷并不是未见过她梳妆,只是今日这样,却总觉有几分不一样。
子钰见他淡着个脸,便知不喜,她略一低头,“我先去梳洗一下,怪热的。”
再回来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家常裙衫,烟霞色的长裙,裙幅上绣着浅色的兰竹,长长的深紫宽丝带,在腰间松松地系住。她面上还有微红,见青廷望着她,用手背蹭了蹭脸,有些羞赧,“刚才陪王妃去了辉王府的花宴,吃了点酒。”
青廷摸了摸,果然有些热,他有些心疼,“不能喝就别喝。”
“嗯,”子钰抬头一笑,“我晓得,娘娘也不是不体恤的人。”说着走到案前,“您画什么呢?”看是一从山,几裹云,又抬起眼,“好没意思。”
青廷重拿起笔,一边闲闲问道,“好玩么?”
子钰一愣,方知他问的花宴,点点头,她微笑着,“比在家呆着强。”
青廷斜看了她一眼,“你若觉得闷,让王妃也在咱们家办。”
子钰听他这声气,有些不乐,半晌不语。青廷直起身子,“怎么了?”见她嘟着脸不语,笑道,“也学会跟我摆脸色了。”子钰横了他一眼,“左右你是不想让我出去。”
青廷擦了擦手,继续笑着,“越大越像个孩子,”说着转了个话题,“对了,月华快进书房读书,她非要个伴读,点了名要霍家的冲桦,你快与明玉说说吧。”
“什么?”子钰非常惊讶,“可葱花儿才三岁啊。”
“我想过了,”青廷过来揽过她腰,“也没什么不好,月华的性子太野,有个伴儿,是好事。”
“怎么野了?”子钰又有些不大乐意,瞪着眼为女儿辩解,青廷捏捏她小下巴,笑道,“有这样的娘,不野才怪!”
青廷突然来客,又去了前边,杜兰进屋,见子钰歪在榻子上假寐,便又要退出。
“嗯?”子钰却听到她来了,“怎么了?”
“德芬刚来,说是于娘娘刚去了知琴院那边。”杜兰上前轻道。
“哦,”子钰闻言轻笑,“好快的腿脚,”也不知是说于氏还是德芬,她面上早没了刚才与青廷一起时的娇甜模样,仿佛冻上了一层玉,润而硬。
杜兰一边看着,有了新的担心,“她两个,会不会合起来对付您?”
子钰不语,摇了摇头,“若是单单于娘娘,或许会,但有了咱们这位万娘娘,便不会了。”
意难平
子钰所料不错,于氏最近,确有些蠢动。一直以来,她对子钰就无甚好感,而自她有了儿子,更觉不安。虽说青廷一直压着子钰的位份,让她安生了几年,但眼见着子钰隆宠不衰,与郑氏亦交好,在府内过得如鱼得水,她心中不免又生不满。加之时时想起几次因她没脸,鹦鹉由于上回月华的事也不得不提早嫁了人,新仇旧恨这么一点,就更着了火。
她本想拉着张氏,但未料凤巧死后,张氏竟像是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完全没了以前的几分伶俐劲头,什么也不求了,只一心带着秋玥过日子。于氏暗骂之余,也无办法,好在万氏这边,倒能看出些缝隙,因此便转个方向,时常往这边叮了。
铮铮的心思,却与于氏有些不一样。从心里,她实有些看不起于氏这般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作相,但环顾整个王府,王妃与子钰交好,邱氏是明白人,一向是不问俗事的,王氏身体不好,早成了大半个死人,张氏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也只有于氏,可以稍作盘算,自己并没有太多选择。
但相较于于氏的炮口直冲子钰,铮铮心中,却有自己的盘算……
这日青廷宴请霍家。本来,王府妻妾每年均可以归宁一次,青廷念及子钰并无家人,便每年府内单独设家宴,邀请明玉两口子,连着淳于先生,倒也热闹。
明玉带着冲桦下午便到了,子钰告诉了她伴读一事,明玉虽有些不愿意,但听说只是半天读书陪伴,并不用宿于宫中,便也放了心。子钰拉着她手,“你要不要,再与你家相公商量一下?”
明玉撇撇嘴,“他?肯定只会乐意!”说着抬起眼,“姐姐,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月华的性子,确实乖戾了些,葱花儿去了,给她做个伴,或能好些。”
子钰嗯了一声,“慢慢来吧,她一个人,又那么小,在那种地方,哎……”说着又伤心起来。明玉见状,赶紧岔开,“月华今天来吗?”
子钰低下头,转着那茶盅子,“跟着皇上去随德了。”
明玉暗叹一声,点头道,“皇上到是真疼爱她。”
晚宴设在一处偏厅,气氛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