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像是郑氏亡故而带走的心中的那一块,慢慢被她又填充了一般。
“王爷,”子钰忽从他怀中坐起,“有件事,不知我当问不当问。”青廷见她带了几分郑重,也坐了起来。
子钰便继续,“中秋前一日,月华从宫里头来,告诉我说,”顿了一下,看着青廷,缓缓道,“太子见了丁皇后了。”
青廷抬高了一眉,但子钰可看出他讶的并不是后半句,而是月华,果听他问道,“月华?”
“是!”子钰肯定,“您知道这事是不是?或者说,就是您安排的?”
青廷看着她睁大的眼,“你不要怕。”
子钰随着他一同站起了身子,抓住他衣袖,脸有些苍白,但眸子却坚定,定定得望着他,她声音轻但清晰,“王爷,您说过,你去哪,我便也去哪。不止我,这阖府上下,都是随着您一起的不是?既如此,如果能多一双帮您的手,又何必拒绝呢?”
青廷站定了身子,他略带惊奇得看着她,眼神幽深了下去,“今日怎么想到要对我说这些?”
子钰依然坚持,她全身站得笔直,焕出金属般的质气来,“您要与贵妃打交道不是吗?而这世上,还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她呢?王爷,您需要我!”
青廷仍是不语,子钰继续,她面色更白,小脸微微抬起,声音透着凉浸浸的决绝,“月华在她那里,我不管王爷要做什么,如果我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青廷这才真正认真得看向她,他有些恼怒,为她的不敬,也为自己内心隐隐的恐慌和惧意,捏住她下巴,沉声道,“你就是这样与自己的夫君说话的?威胁我?”
子钰知道此时绝对不能流露出半分软弱,她略低了眼眸,又抬起,轻声道,“我这是与她的父亲!”
两人之间出现久久的沉默,青廷一抬手,终于将她揽到怀内,子钰在片刻间放软了身子,她抬起头,眨去眼内朦胧的泪意,她握住他手,“我已经不是十几岁时的我了,请让我帮您!”
铮铮劳动了这一来月,渐渐找回了以往在闺阁之时百花之首的感觉,处处见人笑脸相迎、仰面相视,感觉无比的称心。有时夜深人静处,想到郑氏,她心中也会掠过一丝愧疚和害怕,但再转到白日里,与这人前扬威的感觉一比,那点子负面的情感,便如大日头底下的小冰块一样,转瞬即溶、再化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日,周成来报,说是王爷前院书房偏厅有请。铮铮一听,心立马狂跳起来,她知道,前院书房,是青廷会见重要外客的地方,而偏厅,则是他素日里与郑氏议事的所在,唤她去那里,莫不是意味着……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兴奋,她唤过晴嫣,梳妆起来。
从书房回来,铮铮的心内半冷半热,想到刚才他略带些疏离的态度,她有些茫然,仿佛嘴内咀嚼着一颗无味的橄榄。但她见过他对郑氏的态度,也是这样客气里带一点点距离,事实上,他对着府里其他的女人,莫不是这般,以至于她一度天真的以为,或许他天生就是一个缺乏热情的人——
只除了那一个!
思及此,铮铮眼内晃过一线恼恨,可是,再想到刚才青廷对她所言——“以后府内诸事,就偏劳你了!”她心中又充满了满足。终究,她成不了他最宠爱的那一个,也将会成为他身边最重要的那一个,而妻子,才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是么?
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陌生,一抬手,她〃啪〃得合上了镜盒。
再相逢
万锦宫。
徐贵妃跪在内寝的佛龛之前,低垂头颅,一颗颗佛珠,在她的指间不停地捻动,她嘴唇翕动,却并未发出声音,最后,像所有虔诚的礼佛者一样,齐整而恭敬对着那龛内的玉观音叩首三次,方缓缓站起。
走到窗前的花草前站定,她有些沉思地抚弄着,这些都是她平日里所养,有的花开,有的却未,有的茂,有的败,就如她培养、使用过的那些人——扯住一片兰草的叶子,嘴边带过一丝恍惚的笑意,而自己,又是谁养的草呢?
和帝么?进宫近二十年,曾经最亲密、自以为最了解的人,为何离得他越近,却越有种够不着、摸不透的感觉。自丁家势败后,她虽未被升为皇后,但她懂,他是为了不再出现第二个丁家,而守握后宫大权,享半后之仪,对她来说,已是实质意义上的皇后,作为一个一贯现实而务实的人,她并不执著于某些虚名,甚至她自己也认为,以家族现有的实力和状况,不要那个虚名,对徐家,反而亦是一件好事。
但最近,特别是太子成年后这两年,她却渐渐感到来自和帝,不,确切地说是来自皇族——包括青廷、青煜和其他一些皇室子弟的猜忌和疑心,不禁苦笑,难道太子懦弱,也是她的过错?贵妃按住窗棱,她就不信,他若是长在丁思琳身边,会比现在更好——自己苦心养育太子,不可谓不尽心周到,八年来,她对他不薄!
毕竟不是亲生的!
和帝他们顾忌什么,她并非不知,但是,虽说她上位时用了一些非常手段,难道自己这八年来的表现,还不能让他信任自己?眼中渐渐凝聚了一些冰霜,忽听宋姑姑门外唤道,“娘娘,宁王府的刘恭人求见。”
“谁?”猛一转身,贵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小鱼。”宋姑姑确认。
贵妃沉默了一下,“让她进来。”
子钰跟着一个小宫女入内。几年未来,这里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敏如、文如(即小文)、慧如等几个相熟的,大都到了年纪出宫了,到是自己当年做尚宫时偶而提拔的丹如,因忠诚肯干,前几年接了下院李姑姑的职位后,这两年又因宋姑姑年老,被提到了寝殿做她的副手。
见到宋姑姑,她微微点头示意,宋姑姑亦还礼。每次见,面前这女子身上的静、重之气愈重,再也不是那个当年自己可以随意睥睨支使的小丫头了。
贵妃已坐好在榻子上,待她行完礼,略笑道,“真没想到你能来。”
子钰坐定了身子,方抬头淡淡一笑,“奴婢回了王爷,来看看月华,”见贵妃眉毛微抬,解释道,“上回中秋时,我怕她受了惊吓。”
贵妃轻轻刮着茶盅盖子,悠悠道,“我真没想到,你们府上,能出这样的大事。”饮了一口,问道,“你之前一点也没看出来?据我所知,那于妃,并不像是能藏得住事的。”
子钰抬头,眼光清澄,“有些时候,只有愚蠢的人,才能做出这等贸然的事来。”
贵妃略思量了一下,笑道,“也是,只不过,郑氏一走,你倒少了一个靠山,王爷怎生思量的?将那万小姐扶正?”
子钰笑笑,“目前她是府里的主事。”
“啧啧啧,”贵妃衔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笑摇摇头道,“你们家王爷,啧,我早说过,那位万小姐,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呢!现下你怎么想呢小鱼,现在空了两个位置,”说着眼波一挑,带了些轻蔑,“过两年升个侧妃做做?”
“娘娘说笑了,”子钰仍从容地,“奴婢一个小小宫婢出身,不敢想多,只是能出入王爷内书房的,也只有我呢!”
贵妃眉间一动,抬起头,对面的子钰,坐得端正,她面上早褪去了少女时的模样,那时候,即使是消瘦,也是带着些青涩的圆润的,现在,却有了几分的金石般的线条了。
不由想到十年前的自己,贵妃忙止住了恍惚,也抬高了下巴,“你想说什么?”
子钰一笑,略缓了些两人之间稍显紧绷的气氛,缓缓道,“奴婢能有今天,全是托的娘娘的福,十年前,若不是娘娘给我指了个明路,说不定,现在已成了白骨一捧了。”顿了一下,看着贵妃的眼睛,继续道,“我只是在想,能否再与娘娘合作一次呢?”
贵妃嘴角颇带了几分兴味,“你真能不顾了你家王爷帮我?过去这一年,你并未带回甚有价值的消息来,我几乎都要以为,”也顿了一下,“你是要与我虚与委蛇了呢!”
她这话似轻还重,子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那些个家国大事,奴婢一个女子,不懂,也不想懂。话说回来,岂是人人都能如娘娘般,帮皇上、朝廷分忧的?我只知道,您是一心为了皇上和朝廷,王爷亦是如此。如果可以让彼此之间少些误会,又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以往有郑娘娘在,我自然不敢多想,但现下是她万铮铮,不瞒娘娘,我还真有些不大服气呢!”
这还是自二人相识一来,子钰第一次在贵妃面前说这么多的话,贵妃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听完,颔首赞道,“一两年未见,你果真进益了,好!哪有女人不想做那正室的,以往有郑氏在,难得你仁义,不起那等忤逆的心,现在么,你放心,有本宫在,定不让你输了那位万小姐去。”
待子钰走后,宋姑姑自然上来探问,贵妃说了,面对宋姑姑的疑心,贵妃眼色深沉,“不管她说的多少真,多少假,但有一点我信,她着实是想做那正妃的,不为她,单为她那儿子,她也必须得!有了这个,一切都好办了!”
子钰去了万锦宫这事,立马就有人报告了铮铮,铮铮思量了几许,吩咐来人,“那院子里的动静,从今往后你给我盯紧了,莫不能让她做出任何有碍王爷和这王府的事情!”
春雷动
天禧二十八年春。
青廷出了宫,匆匆赶回宁王府。来到后院书房,淳于郭、邱丹、马振,还有一两个个新收的心腹近臣都已到了,见他来了,忙都站起迎接。
青廷略点了点头,上了主位,“坐吧。”
他刚过不惑,声气、做派,越发沉稳,举手投足,莫不透着威严,莫说马振等外臣,便是邱丹,也不敢如往时般,动辄就以哥相称,而是恭恭敬敬,也改叫王爷了。
“王爷,”先开口的正是邱丹,打量了一番青廷的神色,有些阴沉,便小心着猜度,“是不是皇上……”
青廷皱起眉头,“皇上昨晚突发高热,今早听邱得意说,却是,咳血了。”
“啊?”几个人听了这话,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面面相觑。半晌,还是淳于郭先开口,“贵妃那边,可否得知?”
“肯定瞒不了她!”青廷略一挥手,环顾众人,郑重道,“今日将你们几位寻来,正是要与诸位商议。如今皇上病重,徐妃干政擅权,徐常久驻北疆,有意拖延战事,而太子暗弱,首辅宋宝金、太傅郝胜亮都与徐家党同,完全不能辖制——各位,这不仅是关系到你我官位、王位之事,更是关系到国家之根本的大事!有什么见解,都放开了说,本王不怪。”
原来,天禧二十五年初冬,和帝已探到北戎内部对战事也持异议,当时与宁、辉两位亲王,以及兵部尚书等人商议,或是个以外交手段化解战事的机会,但不料机密外泄,徐贵妃不知怎的,也打探到了北戎的动向,徐常一番动作,又引发了边境的几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和战事,令和帝等原先计划的外交途径,不得再行。和帝大怒之余,冬日里痰症发作,重病了一场,从此身体便有些每况愈下,虽明知了贵妃、徐常的动作,但为大事计,也只得使力维稳平衡。
而如此一来,满朝文武,亦有所划分。以前,大家莫不知道徐家势大,但都还以为其是以太子为重,但经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