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蓝色的马车调转回头,又来到了街口。车夫四望一周,不见上官灵,怔了一怔。上官灵从车窗中瞥见,微笑道,“哎呀,想来今天姐姐气消的快,已来接我了。太子殿下,灵儿.告辞。”
刘陌颔首,有些好笑,随口问道,“姑娘与今姐来城南,是……”
“家嫂身子不好,”上官灵欠身行礼,“前些目子来吴家的春生医馆求了副药。今日特来致谢。姐姐与我闲来无聊,便陪嫂嫂前来,却不料吴大夫前些日子去了,败兴而归。 姐姐脾气不好,灵儿可能言语有所得罪,这才如此。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吴大夫去世了?”刘陌讶然道。
“是呢。”上官灵有些惊异,虽然吴春生是长安城知名的大夫,终究只是平民,如何入了太子刘陌的眼?
刹那间,刘陌想起了密报上,李非小妾数次造访吴春生之事。吴春生此时身亡,是巧合,抑或是,人为?
刘陌快速思虑着,道,“既然有人来接小姐,我便不多事了。”转身吩咐成烈,“速回博望殿。”
上官灵点点头,又行了一礼,下了车,远远的向自家马车走去。那边,上官云不见了妹妹,有些担忧。此时见了上官灵,方为心安,怒道,“你到哪里去了?”往她来处看,呢青色的马车正转了头,急速奔驰。前座上的男子青衣服饰,乍一眼看过去有些眼熟,上官云想了片刻,才记起正是太子刘陌身边内侍,刹那间,脸色乍青乍白。
这一切,刘陌都没有往意。他很快赶回博望殿。调来廷尉今张汤,问道,“城南吴家大夫吴春生身亡一事,可有疑点?”
张汤拱手行礼。有些讶异。“殿下身为储君,怎么会对吴春生的死有兴趣?”
刘陌闭了闭眼,道,“张大人,此事虽然不起眼,对我关系却不小。 还请大人详告实情。”
“从表面上看,并无疑点。”刘陌既然如此说。张汤便不再相瞒,想了想道,“实情还要调下面卷宗来看才能了解。”
太子调看卷宗。不是不可以,只是走了明面。便不免为宣室殿里的陛下所知。
当然,从刘陌找到张汤开始,此事便不免让刘彻知道。
吴春生是在两日前去世的,家人报地是骤亡。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地,那一日,家人唤他起床,就没了气息。
刘陌蹩了蹩眉,道,“我想亲自见一见他的贴身小厮。”
吴春生的贴身小厮。名叫专叶。此时被唤到廷尉府,脸色虽苍白,倒也还算镇静。
“大人说的那一日,”专叶并不知道刘陌的身份,但料能坐在廷尉府内堂上首,必不是一般人。他想了想道,“是有一位贵夫人来访。但是是与先生密谈,我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啊,对了,”他忽然想到,“那位夫人走后,先生倒感叹了一句,这位夫人倒痴心。第二次那个夫人来,说了些话,先生便思虑了好些天。”
李非的小妾痴心?刘陌冷笑了一声,听起来,其中多半是有玄虚的。 只是不好参进,论到医,自师公走后,长安城内,又有谁及地上娘亲?若想以医对付娘亲,不是太班门弄斧了些?或者,李芷看他如今住在博望殿,娘亲不能如对早早般时时看顾,所以欲要对付他?
他的思绪如在云雾中,看不清方向。总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被忽略,困于局中。
“那吴先生在生时,”他以手叩着桌案,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咯,”专叶回想片刻,道,“前些日子上官夫人来访,吴先生说得了个名方,开给了上官夫人。今日上官夫人的二位小姐来谢,却不料先生已经去了。”
“成烈,”刘陌转身吩咐,“去上官桀家将那方子取来。”
成烈应了一声,自去了。
太子近身内侍前来,上官夫人不敢推拒,只是面色尴尬,誊了张方子交给成烈。
刘陌看到那张方子,不免一怔。他虽不学医,但娘亲师公都是当今医术名家,勉强也懂一些,看了便隐隐知道这方子地功效。
“李芷。”刘陌吐出这个名字,牙齿咬的咯咯响。成烈心惊胆战,只觉顷刻间,这位素来温和地太子殿下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寒气来。
还未说话,刘陌却一挥袖,负手走了。
“太子殿下,”成烈已从上官夫人口中得知此药方乃是避孕之用。上官夫人已为郎中令育有三子,年前又育有一女,身子虚弱,不宜再生产。便向吴春生求得此方。
成烈见太子殿下如此模样,前后联想,渐渐悟出一些,变色道,“我们是否去御医署看着?”
他们如今虽己知机,御驾回京却己近半个月。这半个月,陛下俱是宿在陈娘娘处。
若是……,纵然惩治了李芷,如今这棘手情况,当真不知如何处理的好。
“不。”出乎意料,刘陌摇了摇头,渐渐沉静下来。抬眉道,“父皇遣来宣我的内侍,想必已经快到了。”
刘陌听宣到宣室殿的时候,刘彻刚刚处理完政事,坐在殿上,神情莫测的看着自己的长子片刻,方问道,“今日太子召张汤,所为何事?”
刘陌是国之储君,无法管制其父皇的后宫,所以此事到最后,还是要交给刘彻定夺。刘陌根本就没打算自己查,事涉娘亲,他想,他的这个爹爹应当也不会手软吧。毕竟,娘亲是他最爱重的女子。
而他,虽是这个人地儿子,若是查的太深,倒是有可能被君父猜忌。
这,便是皇族的悲哀。父子不能至亲。
“儿臣今日在外遇见上官家的姐妹,偶然得知她们的嫂子最近从一大夫处得到一张方子,而那位大夫却于前几日亡故。”他并不打算让刘彻知道自己派人盯着李芷家人地一举一动,便只好假托上官姐妹。
“那张方子。儿臣却认得。是娘亲亲自开来服用地,并未外传。儿臣知事情不对,这才寻张汤来问那大夫之事。
刘彻怔了一怔,事涉阿娇,而他记得,阿娇这几年唯一服用地药是……
他的面上闪过一道煞气,猛然起身。怒唤道,“杨得意。”
一边的杨得意连忙躬身道,“奴婢在。”
他略喘了一口气。寒声一字字吩咐道,“你速带期门军封了御医署。 查看陈娘娘每日服的药是否有异常。”
刘陌低低垂眸,想,父皇,终究是很在乎娘亲的吧?
不然,也不会反应如此剧烈。
刘彻负着手,在殿上走了几步,稍稍冷静下来,望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冷笑道。“陌儿,你打算迎娶上官家那两个姐妹中地一人了么?”
刘陌吃了一惊,问道,“父皇?”
“太子不要打算瞒着朕,”刘彻淡淡道,“朕想,你不是从上官家得知这方子。而是你派人盯了李家人的举动吧?”
刘陌的额上沁下些微汗来,叹道,“父皇英明。”
“算了。”刘彻慢慢道,声音有些微萧瑟,“朕知道你是放心不下你地娘亲和妹妹。”
“朕身为帝王,自然有知道事情的耳目。却不曾想。”他地眸中露出阴戾神色,“朕的后宫,倒有人如此行事。”
后宫中,杀人不见血。本是常事。
只是李芷这番从最不防备处着手,又是软刀子杀人,这才让他们父子双双险些裁了。若不是李芷心太狠,杀人灭口,只怕不会如此快露出痕迹。
御医署被期门军封住,其中御医们都乱成一团。御医令脸色苍白,上前向御前总管杨得意问道,“不知道杨公公所来为何?”
杨得意板着脸道,“我奉陛下之命,查看陈娘娘所用的药可有异常。”
此言一出,御医署中众人知道陈娘娘在陛下心中分量,尽皆变色。
“杨公公,”御医令勉强笑道,“说哪里话?哪个吃了狗胆敢对陈娘娘不利?更何况,陈娘娘自己便精医术,谁能在她面前动药的手脚。”
“少废话。”杨得意冷笑道,“要你查就查。”
御医令无奈,吩咐道,“将娘娘昨日用的药渣拿来。”
内侍领命,不一会儿,便捧来药罐。数名御医共同检查后,吁了口气,安心道,“杨公公,此药渣并无差错。”
杨得意楞了一愣,道,“敢对陈娘娘的药动手,自然有些高明,再仔细检查检查。”
“的确无差错。”御医令无奈拱手道,“当日娘娘开的方有茯苓,杜衡,决明子等十二味药,臣纵然看错了,也不能几位御医都看错了。”
“这样,”杨得意便蹩起眉,感到棘手,问道,“那娘娘今日用的药呢?”
“今日时辰还早,所以尚未开始煮。”
“一并拿来。”
御医令无奈道,“是。”
他接过内侍递来地药,苦笑道,“杨公公你看,并无……”他的面色渐渐变了。
杨得意敏锐问道,“如何?”
“这药,”御医令抖抖索索,说不出来。旁边有几位老御医也脸色惨白,叹道,“这药分量不对。”
若不是今日亲自拿在手中仔细看,任凭径验丰富的老御医也不会察觉,其中有些用药分量有些微的差异。
“好大的胆子啊。”杨得意冷笑道,“负责取药的人呢?”
下面有脸色惨白的人答道,“苏云刚才看势不对,在期门军还没有封住御医署之前,已经跑了。”
苏云跌趺撞撞地奔在未央宫的长廊上,意图跑到绯霜殿,向李婕妤求救。却因为心思慌乱,没有看清前路,撞在了来人身上。
“瞎了你的狗眼。”与他同样尖细的内侍声音喝道,“连皇三子殿下也敢撞?”
他浑身一缩,也不着方向,咚的一声跪下,磕头道,“奴碑冒犯了皇三子殿下,还请恕罪。”
刘闳冷笑道,“撞了我,你还想活命么?”
“来人,”他扬眉吩咐道,“将这个贱婢杖毙。”
皇三子虽不见得受宠,但杖死一个奴才的权利还是有的。
曲离听着逐渐微弱的惨呼声,打了个寒颤,轻声道,“殿下,风向已经变了。这个时候走出来,是否……?”
李芷,这次已是死定了。
杖毙了这个奴婢,并不能帮助她什么。
“所以,我才要杖毙他啊。”刘闳微笑道,“总不能白忙了这场。”
他抬头看了看天,虽已马上要到新年了,今日却罕见的吹起了东风。“刘陌,”他握紧了拳,道,“你的运气真好。”
为什么你一直能这样好运气呢?
从始至终,他要对付的,并不是陈阿娇,而是刘陌,以及他的宝贝妹妹,悦宁公主刘初。
“毕竟,若不是你们惹出的那场风波,我的娘亲怎么会孤寂死在清凉殿?”
而若要对付刘陌,必须先对付他的母亲,陈阿娇。他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没有半丝不忍。
杨得意禀了苏云被杖毙的消息,宣室殿里,刘彻与刘陌都是微微一楞。
“这么巧?”刘陌狐疑道。
“是呢。”杨得意躬身道,“苏云见事不妙,逃出了御医署。却冲撞了闳殿下,闳殿下便杖毙了他。后来知道此人竟意图加害陈娘娘,殿下知自己鲁莽,此时正跪在宣室殿外请罪呢。”
“算了。”刘彻面色平静,看不清楚他的心思,淡淡道,“不过是个奴婢,杖毙了就杖毙了。又不是没了他就治不了那女人的罪。”
他恨极了李芷欲加害阿娇,二十多年的夫妻,到此时,竟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冷声吩咐道,“传朕的意思,命廷尉令张汤查抄李家,务要查明真相。”
张汤乃一代治案能吏,过了两个时辰,便来禀,李非的那个小妾抗不住,招了李婕妤指使长兄,希图通过增减用药分量加害陈娘娘一事。
刘彻勃然大怒,冷笑道,“赐绯霜殿三尺白绫,不必再来见朕了。”
东窗事发之际,李婕妤的下场便已经注定。杨得意并不出意料,低声应道,“领陛下旨。”
然而赐死的内侍顷刻回转,禀道,“李婕妤不肯接旨,求见陛下。”
刘彻怔了一怔,面上闪过淡淡的厌烦,冷笑道,“这贱妇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