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情绪尽数压在心底,我调整好表情,疾步行去,小心地扶他半坐起身,用靠枕垫在他背后,接着端起旁侧温度恰好的稀粥,在床前凳上坐好,轻声道:“这地方没有好东西,先喝点粥暖暖胃。”
谢一寒转眼看我,半晌,唇畔晕开似有若无的笑意,低声道:“好。”
我一手端碗,一手执了瓷勺,轻轻把粥送入他唇边。他喝了几口,却是再喝不下去,唇角渗出丝丝鲜血,渐汇成细细的一束蜿蜒而下。
我忙放下碗勺,用手绢帮他仔细拭去。他张眼看我,一向冷凝的双眸竟溢出点点温柔,点点暖意,暖得人心发酸。视线再次模糊,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脸颊上顿时湿意一片。
他慢慢抬起手臂,指尖触及我的眼泪,神情有点慌乱有点惶急:“别哭,我自己愿意的,跟你没有关系。”
我眼泪落得愈急,哽咽道:“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的事也与你无关,你何必替我挡那一剑。”
谢一寒帮我拭去眼泪,视线凝着我,轻叹道:“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是因为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你的事与我有关,是因为我喜欢你。这么简单的道理,莳萝你懂得吧。”
心口一阵阵的疼,呼吸都变得艰难,我咬唇道:“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你明明对我……”很无所谓的。
谢一寒指尖贴在我脸颊处,淡淡笑道:“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何况你身边有宫盟主和苏少主,他们比我好很多,你没注意到我属于正常。”顿了顿,他笑看我,叹道,“他们比我好太多,我拿什么跟他们争呢。”
脑仁疼得一颤一颤,我唇角翕动,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谢一寒又道:“莳萝,你别怪苏沐,他失了神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默了默,他声音稍低,“现在想着,当时若我不挡上去,他那一剑或许会在最后停住。他那样爱你,即使失了神智恐怕亦不会真的杀你。但我怎么能让你冒这种危险呢,万一他真的下了杀手,我岂不是要痛悔一辈子。”
我怔怔地看他,怔怔地听他说话,他的声音褪去平时的冷肃,和缓而平静,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
谢一寒道:“莳萝,你不必对我有心理负担,发生这种事情大家都不想的。我希望你幸福,而他能给你幸福,这样就已足够。”
唇角的鲜血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成细雨般滑落,淅淅沥沥,仿佛降了一场血雨。他还在笑,还在说,他说,莳萝,今日我这般罗嗦你会不会厌烦。不过就这么一次,你强忍着也得听完。
他说,莳萝,感情这种事情真的很微妙很难让人猜透,我竟然会爱上你,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说,那支比目鸳鸯簪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跟我的气质完全不符。可见我们今生是没有缘分的,若有来生,若有来生的话,只希望我能是你喜欢的类型,这样你就能多看我几眼。
他说,莳萝,你能不能靠过来让我亲一下?石穴洞那次,其实是我故意绊你的,算准了你会扑上来,你真笨,被我占了便宜全然不知,还向我道歉。
他说,我亲的可是剑冢少主的女人,剑冢是什么样的存在,江湖谁人不知,这样想来我谢一寒应死而无憾了。
他说,莳萝,别哭,我会心疼的,不骗你,真的。
他的唇一点点凉下去,最后变得冰冷入骨,再感觉不到丝毫温度。唇畔鲜血凝成暗红,连点滴温热的血腥气息都让人嗅不到。
有风自门缝间卷入,带来深秋的凉意,带来入夜的凉意。两种凉叠加,所以才会这么冷的吧,所以才会冷如九寒天,冷到人骨子里,一定是这样。
我靠在床头注视他,神志渐渐恍惚,一瞬回至好久之前。
棍风凌厉袭来,我和梁仁猛地向前一窜,这才躲开那人的攻击。
我边跑边伸出手:“毒针再借我一把。”
梁仁急:“没有了。”
我旋起身子,手一抄五指伸开,大喝道:“看暗器。”
他急忙御气抵挡。
我流畅转身,拉起梁仁跑得更快。身后响起那人的暴怒声:“妖女敢诈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不觉笑了,笑得眼泪流出来。初次见面,他竟然说的是,妖女敢诈我,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剑冢篇会尽快结束,大家表着急,不喜这个调调的请先行遁过,若有忍不住想抽打南倾的,请妹纸们下手轻点,嘤嘤嘤,另外请表打脸~~~
昨天出了点小情况没能及时更新,晚上会再补上一更~~~
☆、第80章 铸剑方生
一、
我终究没有走脱。那日;我和师父等上阳谷众人在农家院落等待;林玉赶去另一处与六师兄等武林盟众人汇合。
按照计划;当晚上阳谷与武林盟一起赶往第三处地点;尔后趁着夜色迅速离开剑冢的势力范围。二师兄等上阳谷弟子断后;经过一日一夜血战的武林盟众人护着我先行离开。
不过待到实施时;却出了变故。因为当晚六师兄和云虚子等人没有出现。我们等得心焦;正准备着人返回查探消息;这时;有武林盟侠士一路疾驰而来;为首那人只说了一句话,随即便从马上翻下来,倒地昏迷。他说,“撤退失利,为掩护大家脱身,盟主和观主等人困于剑冢,生死未卜。”
正在我们制订营救计划时,顾青带领一众剑冢人士再次截断我们的退路,他们以云虚子等人的性命相胁迫,要求我跟他回剑冢。
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选择,我只得答应。临去之时,师父对我说,莳萝,经此一变,武林盟损失惨重,而剑冢定将加固防守,我们再次营救相当不易。这一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你要考虑清楚。
望着那一众因我而落入剑冢罗网的武林盟诸侠士,我只觉整个人疲惫得厉害,思虑片刻回答说,师父,我累了,生死由命吧。何况已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他们家中也有妻儿老母,他们也是一条性命,没有谁比谁的命更金贵一说。而且不过是心头精血,或许死不了亦未可知。
师父神情怅然,长叹道,我连他最后一丝血脉都保不住,算什么至交好友。
我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朗声道:莳萝谢师父十年栽培,谢师父师娘养育之恩。以后还请师父师娘多多保重。若能回来,弟子莳萝再报您的恩情。
师父又叹了一口气,摸摸我的脑袋,没有再说话。
顾青等人带我回了剑冢,依旧安排我在之前的那所院落住下,只是守卫多了不少,原来的暗卫也直接转至明处,把院子围得跟铁桶一般。
自紫苏口中得知,苏圣正在初步锻造方生剑,不日将有结果。房内东西皆是原样,甚至连摆放位置都无丝毫变动,这倒省去不少收拾的时间。
我闲得无聊,顺手捞起那神魔话本继续浏览,翻来翻去,总觉余下的没什么可看。不过其中有几句话倒是让人有点细品的想法。
【“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有违背过你的意思。”她在妖王下首敛衣坐下,手托腮笑道,“我想着总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一次,不过你不用担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她的眼泪落下来,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微昂的臻首一点点垂下,仿佛口中吐出的字眼有千钧重,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上如果曾有一个最爱你的人,那一定是我。”】
这话含在口中咀嚼几次,顿觉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女子的痴念执念一厢情愿罢了。人家不喜欢她,她却偏偏不可自拔,可谓自作孽不可活。
转念想起自己,我就不像这女子,苏沐喜欢我,所以我才会喜欢他,之前对六师兄也是,六师兄对我好,所以我才会倾心他。单相思什么的,伤心伤肺伤脾伤胃,人活一世可不得看开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扛得住,不然还怎么欢乐地走下去。
吃了睡睡了吃,这样浑浑噩噩过去几日。剑冢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房门“吱呀:而开,有两名侍卫左右立于门侧,躬身作礼道:“请莳萝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没见到熟人,无法问其中缘由,我们一路沉默。最后于一处略显偏僻的庭院前顿住。院门打开之时,我有刹那的怔愣,因为六师兄和苏沐也在。
三人于此处相见,脸上神色各异,眼中情绪颇为复杂。
我首先开口打破沉寂,招手笑道:“好巧啊,你们也在这里。”
苏沐神情微滞,讷讷道:“阿萝,你怎么来了?”
我耸耸肩,摆出无所谓的模样:“剑圣大人厉害非常,我没逃出他的手掌心呗。”
六师兄不觉揉上眉心,摇摇头轻声笑道:“莳萝,你和苏沐在这里可以理解,不过为何我也要在,有点想不通。”
院门再次“吱呀”而开,顾青迈入其中,正巧听到这话,微微挑眉,半戏谑半认真道:“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淬炼方生剑,需莳萝姑娘深爱之人的精血相混合,赋予剑以不死的灵魂。我和剑圣大人商量一番,觉得最好同时用你们三人的精血。虽然莳萝姑娘看起来对少主一往情深此情不渝,但是顾某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说不定莳萝姑娘心底爱的仍是盟主你呢。万一真是如此,到时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大为头疼。”
眼珠转动,我斜斜睨向顾青,笑道:“顾先生此话很有道理。”
顾青淡淡一笑:“莳萝姑娘过奖。”
我们没等上多久,只闻剑室内一声轻响,尔后白亮光芒自各个可能的缝隙射出,几欲冲天直上。那剑室笼在剑光中,犹如裹在直立光柱一般。许久,这光芒才慢慢消散。一切恢复平静。
我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鬓发,笑道:“方生剑果然不同凡响,这才只是初次铸造已有此威力,怪不得剑圣大人一直心念此剑,不惜代价以求铸成。”
顾青笑道:“方生剑有逆天之力量,得方生者得天下,这可不是江湖人士的夸张之言。”
这时听得苏圣冷厉的声音自剑室传出,“带莳萝、宫千行和少主三人进来。”
话音未落,即刻有黑衣卫倏忽落于身侧,沉默地做出“请”的动作。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同六师兄相视一笑,率先行入剑室,苏沐跟在最后。
这剑室从外面看普普通通,待进入其中后,发现竟然别有洞天。它没有我想象中的逼仄狭窄,反而很宽敞,屋顶建得尤其高,抬眼仰望顿生渺如沧海之一粟的感觉。
黑衣卫将我们分别于三处石柱上让我们背对彼此反剪手绑好,垂首侍立等待苏圣的命令。
苏圣正在观摩那方生剑雏形,一向冷漠的脸上此刻布满狂热的笑容,他连声赞了三个“好”,随后转向我们命令道,“取精血吧,莳萝三碗,宫千行和少主各半碗。”
闻言,立刻有人举托盘向前,其中陈列寒光流转的各种器具。另有人一手执了尖刀,一手拈起一根极细的管子,分别于我们三人身前站定。
苏圣目光冷森扫过我们,断然道:“取。”
额头冷汗涔涔而落,心上疼得无以复加,我紧咬唇一声不吭。唇被咬破,口中满是血腥味,空气中也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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