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是想和你说,我决定了。不管遥怎么想,至少我已经做了决定。我怎么可能会是你想的那种人?!你也太小看我了,橘真琴。”他清晰而郑重地说着,像是终于历经磨难,攀越了一座横亘于前的高山,“这不是选择题,我也不会去做什么选择。我决定的是,我绝对要和遥在一起,谁劝也没有用。同时我也一定会实现我的梦想,无论多难,都要做到。我会想办法做到这一切的。我会成功给你看!”
他又顿了一下,深吸口气,但却慢慢地呼了出来。
“所以我想对你说的是,真琴,你可以放心地离开,不用再担心遥了。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他再受到什么伤害……谁也不可以。什么情况下都不允许。”
这一次,轮到真琴被震住了。他微微睁大了双眸,恢复了清绿的瞳仁倒映着那张重归张扬气势的俊脸。凛的五官真的很美,尤其此时此刻,带着满怀信心的那种刚毅而阳光的神气的时候,简直俊朗得有些耀眼。
于是,真琴弯了弯眉眼,终于笑了。
“有你这一句话,我确实可以放心地离开了呢,凛。”真琴的笑也很好看,像一池春风拂过而微漾的碧泉,“那么……这句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大合适,但就当作是我的私心吧——也当是为了让我断了念想,”他的笑意越来越深,“从现在起,我就把小遥正式交给你了哦,凛。好好照顾他。这可是你亲口做出的承诺,我可是鉴证人哦。”
凛也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拉开病房的门,大步向里走去。
而他身后仍在门外的真琴,则望着他……和他吻在额上的安睡着的那个人,静静地笑着。
隔着一道门,却似隔着两个天地。
所以橘真琴的脸上,是这样一种笑容,释怀的、放心的,却又……无奈而哀伤的笑。
放弃了以后,又觉得重新收获了什么的笑。
——这样也不坏,不是吗?
真琴就这样带着微笑想着,悄悄地转身离去。
【Chapter 16(Ⅱ)】逐渐消失的心结
七濑遥醒来的时候,清晨的晖光正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里投射进来,一地清凉,但也意外地有些微暖。
窗帘在离自己几步之外的地方,不是熟悉的暖橙色,而是陌生的浅蓝色。
触目所及也都是一片洁白。
他眨了眨眼睛,才总算反应过来,这里……大约是病房?因为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头顶有一排用来挂盐水瓶的活动支架。
怎么会……在这里?
他稍微回想了一下,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半夜发烧,想要喝水,结果不小心摔倒……好像模模糊糊间,还听到过焦急的呼唤声。
是真琴。
唉,真糟糕。
明明想要说到做到,证明自己能照顾好自己的。
可到了最后,还是……
他叹了口气,这时也终于感觉到左手边的床沿上有着一片热乎乎的重量。
有人趴在床沿,大概是陪了一夜。
一般来说,这个人肯定是……
“……凛?”那头熟悉但完全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红发,让遥睁大了双眼,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声很轻,但那人还是听到了。
松冈凛本就是浅眠的人,何况刚趴下睡着没多久。
“遥。”凛迅速从惺忪中清醒,一个箭步跨了过来,凑近了床上的人,“好点了吗?”
“你……”有很多话想问,但不知从何问起。像是要求证什么一般,遥向四周看了看,终于有些失望似地微垂了一下眼帘。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将视线摆在凛身上,张了张口,最后问出来的却是:“几点了?”
“六点十二分。”
“你一直在这里吗?”
“从凌晨三点四十二分算起的话,我在这里待了两个半小时……差不多吧。”
遥再次张了张口,但还是没有将要问的事情问出口。他想了一下,然后硬撑着要起身来,却被凛拖住了。
“你烧是退了,但人还很虚弱。医生说至少要再留院观察一天。不要乱跑。”
“……我得去学校。”
“我帮你请假。”
“我得去向打工的地方销假。”
“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
遥始终垂着眼帘,没有看凛。而被按着靠在床头的身子也确实无力得不行,他稍微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轻轻推开了扶在自己肩上的手,倒是乖乖地重新躺回到床上。
“……对不起。”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道。
“哈?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
遥终于看了凛一眼,倒是被对方眼底那层明媚的火焰吸引了目光。他愣了一下,脑子里迟钝地转动着,想起凛刚刚说在这里只待了两个半小时的话。一夜没有睡吗?却看不出来多少疲倦的样子,反而……是一副轻松振奋的模样。
遥有点疑惑。但他觉得首先要解释的,还是——
“我就这么跑回来……你也这么快回国了。你们本来还有庆功宴的吧。”
“庆功宴什么的不重要……话说你这算是为‘再见’的那句话向我道歉吗?”
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是要道歉,但不是为了这个。”他思考着该怎么表达,“那句话,我是认真的。我想看着你继续向前走,凛。我是说……你和我不一样。”
“……你在说什么,遥?什么不一样?”
看着凛不解又认真的表情,遥的目光闪了闪,嗫喏了半天,终于还是放弃一般地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本来就不太善于表达,而现在又是大脑半清醒半混沌的状态,眼前又是……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一个人,重要到他甚至可以选择远离,却无法好好地去面对的人。
于是在这种时候,他总会觉得很无助。如果有个能帮他“翻译”的人在就好了……
……真琴。
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心头一跳。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他忽略了。……是什么?
等一下。昨晚送他来医院的人应该是真琴。难怪刚才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
真琴呢?
“真琴呢?”遥居然冲口而出了。话一出口,某个曾令他差点觉得世界都变了样的片段,在脑海中蓦然浮现。那是真琴亲口说的,说他要……
这一下,遥是再也躺不住了。他再次挣扎着要爬起来,凛怎样按也按不住。
“……喂!遥,都说了你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去帮你做就好了啊!真是的……你这是要干嘛?!”
“真、真琴,他订了几点?”
“哈?”
“已经走了吗?我说过一定会去送他的……”
面对眼前这个大概因为生病而导致整个脑回路都差不多回到了小孩子状态的家伙,凛又心疼又无奈。“直球式”的遥的确很可爱,可他那跳跃性的思维方式还是偶尔会让他颇感无力。
好在这一次,他基本能闹明白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别……我说你别那么急行吗。我才是你的恋人好吗?”有些责备的语气,不过凛在说的时候却是稀松平常的模样,“他是傍晚的飞机,飞一晚天亮就到的那种。我答应过他,会带你去送行的。”
遥怔了一下,稍微暂停了非要下床的动作:“你……答应过他?”完了,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好像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啊。
“怎么,不信?”
“你都……知道了?”遥眨着蓝澄澄的眼睛望着凛,“等一下。那他也……知道了?”
“哈?他知道什……啊,我大概了解你在说什么了。”凛叹一口气,再次把人按回到床上,“是是,我知道他要调职离开。他也知道我们遇到了什么问题……”顿了顿,他俯下上身,深深地看着面前青年那稍显苍白的脸,轻轻一笑,“不过这已经不再是问题了。我会解决的。相信我,遥。”
遥没有马上说话。既没有表示相信,也没有表示不信。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湛蓝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张写满了自信与无畏神采的脸。这副神情,是比起一次又一次说着“我绝不放手”的时刻,还要坚定的神情。
这样的凛让他感到有种……陌生的熟悉。
事实上,这些年来凛给人的印象并不是这样,而是虽然不断地追求着目标,但又因为对某个东西没有把握、才一遍遍强调的一种执著。
现在不一样了。同是某种“坚持”,又不同于他一贯的态度。很奇怪。但又觉得他就该是这个样子。……
遥觉得自己快被自己脑内的联想绕晕了,头又疼了起来。于是他皱着眉头用力闭了一会儿眼睛,镇定了一下,才再次睁眼,望向一直带着笑意凝视他的那对红眸。
“凛……”
“所以说,不要胡思乱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无意识眨巴着眼睛的病患正处在混乱不清的状态,凛只是轻笑了一下,柔声说道。然后他低下头去,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遥额上,印上了一个吻。“对了,我一会儿要回一趟俱乐部,所以你给我乖乖地待着,好好休息。到了时间我就来接你。我们一起去送他,好不好?”
“但是……”
“还要说什么但是啊。你现在是病人。而且……”凛的笑容是久违了的灿烂,就像是回到了小学时代那有着纯粹信念的孩子一般。遥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凛又陌生、又熟悉。
“……而且,真琴把你交给我了。我也答应过他,绝对要好好照顾你。”凛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替人掖好了被子,才直起身来,“这是我的责任,也是你的义务。——听到没有?不许再给我逃跑了。还有,要把对那家伙的依赖,转移到我身上来。我会让你慢慢地习惯这一点的。”
不知道为什么,凛这几句明明语气很平常的话,却让遥脸上一热。难道是又发烧了?
“呐,那就这么说定了。”凛将两手插在口袋里,笑看着脸上微微泛红的遥,“你就好好地再睡一觉吧,等我回来。不要乱跑。不然再严重起来,导致送不了真琴的话……我可管不着。”
遥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凛倒是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了。不过他也不打算再耽搁下去,于是摸了摸鼻子,就转身出了病房。
房中安静下来,只余遥轻浅的呼吸声,和窗帘被晨风吹动时,轻微的沙沙声响。
——真的可以吗,凛。
那样灿烂辉煌的世界,会真的允许某个阴暗的角落存在吗。
虽然我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但对这个约定俗成的世界来说,违背了它的规则,就是错了。
而且,你有你必须要走的路,凛。
和真琴一样,不能被任何偏差束缚了前进的脚步啊,所以我……
唉,真琴。
这些话,我要怎么才能对凛说清楚,怎样才能让他理解透呢?——没有你帮我解释一下的话。
真琴……
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呢,这个时候。
七濑遥觉得自己刚才发热的脸颊又降下了温度,不过倒也没觉得冷。
但还是觉得累,眼皮又开始打架。
——算了。不论怎样吧。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好好地生活下去。
嗯,答应你了的。
我会……好好地……
清风从窗帘下的缝隙中吹来,带着轻微的医药气味。也又一次短暂地带走了七濑遥的清醒意识。
他再次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