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原本是放了某件东西的。
西田彦则一把推开了旁边的浴室门,瞄了一眼又退出来。
“不在……”他喃喃道。
不是预想中的情形,少年稍微松了口气,心中的忧虑却丝毫未减,而且十分不解。
“前辈怎么会不在家?” 他求助地望向身边的青年,“按前辈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可以出门吗?明明只凭他一个人,连站立都……”说到一半,少年忽然住了口。不只是他自己说不下去,他还注意到七濑遥听到这里时,脸色又沉了几分。
西田咬了咬嘴唇。
这或许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但又是此刻的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从三个月前的那一天开始,松冈凛的腿,就无法再支撑他的活动了。
连简单的站立都很困难。
更遑论……
七濑遥却忽然有了动作,打断了西田的回想。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去。
西田跟了上来,很快就看见了引起七濑遥注意的东西。
是几个相框,混杂在其他横七竖八散了一地的东西中。有凛以前获奖的照片,有他和队友们的合影……而遥在看到其中一张时顿了顿,情不自禁地拿起来捧在手上,指尖轻轻抚过里面的相片。
是那张在黄昏的海岸边、晚霞中的大桥前,两个青年的合照。红发的那个意气风发,开心地搂着黑发青年,笑得像是怀中搂着整个世界。
看清了那张照片,西田也不由得怔了怔,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他心里发堵。正开口想说点什么,七濑遥又忽然嚯地站了起来,把相框放回矮柜上后,扭头就向门外冲去。
西田一愣,也来不及问个明白,急匆匆尾随着跑了出来。
“七濑老师,你要去哪里?!”眼看七濑遥奔下楼就跳上了恰好停在路口的出租车,西田彦急了,扑在副驾的窗口向里喊道,“你知道松冈前辈去哪了吗?但他怎么可能……不,难道不应该先在附近——”
“上车。”
“啊?但是……”
西田彦略一迟疑,还是乖乖上了车。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种直觉,相信这个前辈最重视的人不会错。
“去……去哪里?”
“车站。”
“车站?”
“去佐野。”
“佐……啊,前辈的家乡?为什么?”
“少了一张照片,”遥依然紧绷着脸,侧头望着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简洁答道,“他小时候拍的全家福。”顿了顿,“助行器也不见了。”
西田呆了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由得暗自有些惊讶。就算少一张全家福好了,七濑老师又是凭什么肯定人就回了家乡?不过疑问归疑问,这些日子以来,他多少见识到了那两个人之间奇妙的羁绊,这一次也应该不会例外。
但是……
“但是,前辈他……真的做得到吗?”
无法正常直立和行走的人,仅靠一己之力,能走得这样远吗?又是为了什么,要突然离开?……
西田彦希望得到答案。可这一次遥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应该没有让人看出来,自己此刻满心的慌张吧。遥心里想着。
和那次与凛闹翻又得知真琴要走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这种心慌,会让他感到……
冷。
手……很凉。
身体也……
不,是整个人都感到寒凉,从心底油然生出的寒凉。
就像是沉溺在冰冷的水中,却又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的那种,无力感。
这样的感觉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者说,自从“那天”以后,他就不止一次地体验过这种会令他手脚冰冷的,因为莫名的无力感而带来的恐慌。
***
那天发生的事,现在依然历历在目。
游泳世锦赛的男子200米个混决赛上,发现凛没有一如习惯那样弹拉泳镜绳时,遥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细想,发令枪便打响了,而凛……
凛的动作出现了重大失误,不,或者说是事故。
他几乎没能完全起跳,因为在枪响的一瞬间,在举世瞩目的那一刻,就重重地摔在了出发台上。
当时,遥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还是被DF拍醒的,之后才风也似地拔腿冲下看台。
那是第一次,遥发现自己竟会慌到浑身骤冷,甚至在跟了DF的车赶到医院,等到傍晚人散后才被允许进病房看凛时,手脚依旧冰凉。
凛的情况似乎很复杂。检查下来,他右腿的神经反应无故全失,左腿局部也有这种症状,而病因要结合病史进一步检查才能知道。他还昏迷了几个钟头,据说是因为摔倒时不慎撞在了坚硬的池边地砖上,导致有些轻微的脑震荡。
遥进去时,凛刚醒不久,整个人却像是被野兽附了体,狂躁地挣扎着要强行下地,几个同来的运动员都按不住他。结果是遥扑上去死死抱着人,才让凛安静下来,最后瘫软在他怀中。
“对不起,遥,没办法……祝你生日快乐了。”
这是脱力靠在他肩上的凛,当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之后,几乎吓得面无血色的西田彦,也终于将那次车祸后,凛腰腿部已有问题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凛一直是靠的神经药物维持着活动能力,再凭着难以想象的决心和毅力,才坚持到了那一天……
只是,一切都迟了。
凛当晚就被连夜送回了日本,想要尽快通过彻底检查找出病因。
当时,大家还抱着一线希望,所以凛隐瞒病情这一严重违纪行为和比赛中的重大失误也暂时不予追究。当然,这都是身为松冈凛的专属教练、时任国家队总教练的渡边先生愿意一力承担的结果。
但这线希望,在得知凛的神经损伤已不可逆转后,破灭了。
专家会诊的结论是,以当前的医疗技术,尽最大努力,也只能让神经恢复一半的功能。换句话说,就是最多可以让病人不用借助器械短时间站立和行走,但再也不能进行大运动量的活动。
行动不便,生活上受到的影响还可以克服。但问题是,这就意味着凛的竞技之路,恐怕再也无法继续了。
遥已经忘了自己在知道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心情和反应,他只记得自己在回到凛身边时,看着那张尚被蒙在鼓里的睡颜,浑身冷得如堕冰窖。
也是从这时开始,很多事情开始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而遥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越变越坏,却束手无策。
比如江和御子柴在两天后才匆匆赶到,还带来了松冈妈妈也病倒的消息。就在凛也出事的那一天,老人不知何故跌倒,导致了突发脑出血,好在及时发现送医救治,虽然目前还在昏迷,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比如凛在术后清醒过来,却发现双腿竟然都没了知觉,而医生们对此的解释,只是一遍遍地强调说,手术本身是十分成功的,大概神经的恢复还需要时间。这段时间究竟多长,却没人知道,而凛究竟能恢复到怎样的程度,也没人能给出确切一点的答案。
……
那几天里,大家面上都在鼓励凛,背后则在安慰着遥。可遥还是时常感到力不从心,总有种被什么牢牢绑缚住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没心力再去思考这个。
因为从越来越少来探望凛的人那里隐约听说,国家队和俱乐部两方面,都在就凛的处理决定进行讨论,而情势很不乐观。然后不出所料,就在凛术后不到一周,他们就接到了被国家队正式开除的通知。与此同时,渡边大和也因为凛的事情,被迫辞去了国家队总教练的职务。
到此,变故却还没有结束。
【Chapter 30(Ⅱ)】若是连你也失去 Ⅱ
就在凛术后不到一周,更多的变故接踵而至。
由于严重违纪和重大失误,加上年龄、身体等一系列因素,凛被正式开除出了国家队,而渡边大和作为他的专职教练,也必须对此负责,从而不得不辞去了总教练一职。
事情发展到这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即使凛意外平静地接受了被开除的事实,还让遥替他向俱乐部递交了主动解除合约的申请,但命运不肯放过他们。
当着遥的面,渡边先生直接撕毁了那份申请,接着暴怒地将遥赶了回去。可是很快就听说他因为凛的合约问题,竟与其他股东闹翻了,最后……
最后,还是保住了凛的会员身份。只是,“从下个月开始,俱乐部会冻结他的薪水,直到他能归队为止”,渡边这样解释说。
这是怎么做到的,遥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渡边先生。这个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岁的男人,在转达了俱乐部方面的最终决定后,沉默了许久,然后,淡淡地说了声“抱歉”。
“抱歉,我得收回你们那套房子了。”他疲惫地笑了笑,至于原因却只字未提。“当然,租约还没到期,我会尽量给你们一些补偿,应该能撑到你们找到新的住处。不要推辞。而且,年轻人,不要灰心。还不是放弃的时候。”他温和地拍了拍遥的肩,“告诉小松冈,等我回来。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们的,到时就连本带利还给我吧,别忘了。”
面对这样的渡边先生,遥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得收下了那张支票。但他转身就将支票存入了银行,这件事也没有告诉凛。因为在他打算说的时候,渡边大和失踪的消息就传开了,而传闻中的“真相”,是渡边被指收受学员贿赂、在学员选培上严重失职,如今承担不了后果,居然“卷款而逃”……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当时的遥是无暇细究了,一切的一切都已翻天覆地,根本让人措手不及。
那段时间,对遥来说简直煎熬。
一方面,遥必须独自承担起照料凛的责任,因为江和御子柴既要看护依然昏迷的母亲、又要照顾年幼的儿女,根本无暇分身,只能将哥哥拜托给遥。而渚和怜再怎样关心,毕竟是隔得太远,能为他们分担的实在有限。
另一方面,遥还要应付那些络绎不绝、蜂拥而至的媒体。由于渡边大和的出走,俱乐部的声誉又早在凛出事时就大受影响,这时候干脆就采取“不见、不闻、不过问”的“三不”策略,将所有麻烦事一概推给了松冈凛一方,要他一己承担。倒是松本教练、队友野崎和西田几个还会趁着休假时偷偷过来,但除了情面上的慰问,其他事情也无能为力。
再加上由于凛被停薪,两人的经济一下子紧缩不少,就算有松冈家和朋友们的帮忙,遥还是得做更多的兼职来维持日常开销。他也还有未完成的学业需要顾及……
但其实对遥来说,这些事只是“责任”、“麻烦”与“忙碌”而已,何况对象是凛,是他……如此重要的人。
“为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可以”。
遥就是这么想的,而这一点,原本就是从凛的身上学到的。
真正让遥烦恼不安的是,凛的精神状态似乎也出了问题。
进入术后康复期后,无论怎么努力,凛的复健效果依然很不理想。长达一个月的物理疗程,不但没让凛恢复到原本预计“不借助器械也能短时间行走”的程度,甚至在撑着助行器的情况下,也仅能勉强站立。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再对凛隐瞒他的真实病情了,而凛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得知医生们一早就下定的结论时,居然没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