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方才见过这人的名字,知道他是“马军五虎上将”中的一员,他凝目看去,只见言二娘满心的向往爱慕,显然心中思念丈夫,他心中忽地有些异样,连忙咳了一声,问道:“你翁婿可是官拜应州指挥使,大名叫做韩毅?”
言二娘喜道:“你也知道他?”秦仲海嗯了一声,道:“我先前在殿里看过他的名字。”
言二娘征征地道:“我丈夫神武英俊,武功高得不得了,只怕比你还要厉害,我嫁他时不过十五岁,那时我们一起入山……”她正待唠唠叨叨地说下去,秦仲海连忙打断话头,问道:“方才你还提到你大哥,他又是谁?”
言二娘一听此问,想要坐起身来,但她肋骨折断,难以动弹,秦仲海伸手过去,搂住了她的腰,将她轻轻扶起。这秦仲海乃是豁达豪迈之人,不似卢云那般拘泥顽固,对男女之防本就不看重,此时便少了许多无聊顾忌。
言二娘给他抱在怀里,却浑没注意这些细节,她脸泛红晕,说道:“我大哥言振武,外号‘赤血麒麟’,排名‘五关小彪将’之首,昔日我们兄妹俩一守云龙关,一守懿德关,说有多威风,那就有多威风哪!”她回忆昔年往事,露出了神往之情。
秦仲海道:“那朝廷何以害死你兄长?又何以打伤你丈夫?”
言二娘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秦仲海惨然一笑,心道:“老子大冷天的,却专在山里听疯婆鬼哭,这几日千万不要赌博,否则定会输光裤子。”
秦仲海哪里知道,言二娘十多年来深居简出,每日里总得戴上一幅冷冰冰的老大姐面孔,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吐露心事,便是小兔儿那几个弟兄,也不曾与闻,谁晓得她深夜无人时,总是潸然泪下、泪湿孤枕?此时秦仲海这般真心诚意的问她,居然是她二十年来头一回谈论当年惨事,却叫她如何不哭?
言二娘越哭越悲,牵动了胸口伤处,呻吟出声,秦仲海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别哭了,再哭怕要哭断骨头了!”言二娘骂道:“自来只有哭瞎眼睛,哪有哭断骨头?”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只怕娘子便是头一个!”言二娘骂道:“贫嘴!”一时忙著发怒,却忘了悲伤。秦仲海看著她娇艳的脸庞,心道:“这般美人儿,还是少哭为妙,否则成了丑八怪,岂不糟蹋?”心里调笑,嘴角便泛起了微笑。
言二娘见他笑吟吟地,料知没有好事,便怒道:“你笑什么?”
秦仲海笑道:“我笑你生的美貌,武功也强,谁知却恁也爱哭。”言二娘听他赞自己美貌,不禁大羞过耳,忙低下头去。过不半晌,眼中忽又泪光闪动,似要哭泣。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这女人是个外刚内柔的性子,实在不能做老大,想来她这二十年必定到处吃憋,走投无路,这才起意自杀。”
过了良久,只听言二娘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秦将军,你是朝廷中人,自然看不起我们这些造反逆贼,可是我们若非有说不出的苦衷,又何必这般流亡江湖、漂泊四海啊?”
秦仲海听她这几句话,知道她心境悲凉,便慰解道:“眼下山寨也毁了,你过去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你又何苦念念不忘这里呢?不如和我回朝廷去,另闯一番天地,如此可好?”
言二娘望著门外飘进的雪花,颤声道:“秦将军,你可知道么,每当夜半三更之时,我大哥临死前的模样,便会在我眼前徘徊出现?”
秦仲海叹道:“真生受你了。”
言二娘喃喃地道:“原本一切都是那样美好,大家每天劫富济贫,为善除恶,日子好生快活。如果不出那事……如果不出那事,我大哥与夫君现下都还好好活著,山寨也不会毁了,呜呜……”说著又痛哭起来。
秦仲海心道:“不知那时发生了什么事,却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山寨给毁了?这怒苍山成名不是一两日,想来也有些人才,却怎会不能抵御?”
秦仲海见她心思恍惚,知道她心情悲痛,一时不敢多问。
两人默默相对,忽听山腰处传来一阵阵的叫声:“秦将军……秦将军……你在哪里啊?”
秦仲海心下一凛,知道卢云派人前来寻找自己,他怕两方人马照面,忙道:“有人来找我了,我这就要去了,你好好歇息吧!”他明白言二娘不愿投效朝廷,若把她硬拉回去,恐怕又会自尽,秦仲海本意不在杀戮,自不愿如此。当下站起身来,朝殿门外走去。
言二娘颤声道:“你……你这就要走了吗?”秦仲海颔首道:“女侠多多保重,咱们来日再见!”他见言二娘凝视著自己,想来她还是放心不下她那几个弟兄,便道:“娘子放心,即便你那几个兄弟不愿投诚,我也不会任凭奸人加害他们。”
忽听山顶一声长啸,此人来得好快,当是卢云本人。秦仲海回头道:“再会了!”
却见言二娘低头看著火堆,脸上表情甚是孤寂。
秦仲海无暇理会,便冲出殿外,霎时一阵大雪扑面而来,秦仲海眯起双眼,叫道:“卢兄弟,我在这里!”
果听卢云的声音道:“太好了,你果然在山顶上!”跟著抢了上来,握住秦仲海的手。
秦仲海见他不顾风雪,璜夜来寻,心下大慰,暗道:“这卢兄弟是个义气深重之人,我能得他相助,实乃天幸。”当下道:“这里风雪太大,咱们先下山再说!”
卢云问道:“那女子呢?将军可曾找到?”秦仲海摇头道:“先别管她了,咱们这就走吧!”说著一同攀下山顶。
路上卢云召回兵士,对秦仲海说道:“我见将军夜不归营,深怕出事,便起兵千人上山寻找。事出紧急,未得将军号令,还请责罚。”
秦仲海大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么?你记得来找我,我已是感激万分了,怎么还会责怪你呢?”
两人回到营里,几名兵士送上酒来,让他二人暖暖身子。
卢云道:“将军抓到的那几人,现下已被关起,公主明日要亲自审问。”秦仲海点头道:“等会儿我去看看他们三人,倘若他们明日说话冲撞了公主,到时薛奴儿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几人必然要糟。”
忽听帐外一人尖声道:“咱家在一旁煽风点火?姓秦的,你别背后毁谤我的名声啊!”一人装腔作势地走了进来,正是薛奴儿。
秦仲海嘿嘿一笑,说道:“公公这么好兴致,深夜还不去睡?”
薛奴儿冷笑道:“你这大将军没回来前,公主安危没人保护,谁又睡得著啊?”他话锋一转,又道:“怎么你上山许久,居然还没把首谋拿住?你到底在上头做什么?”
秦仲海道:“上头风雪太大,我只好躲在一处山洞里避雪,倒没看见那女子。”
薛奴儿嘻嘻一笑,说道:“这倒可惜了,那寡妇长得是羞花闭月,楚楚动人,年岁虽然大点,但也将就得过去。”
秦仲海怒道:“放你娘的狗屁!你嘴里不乾不净的说些什么!”
薛奴儿笑道:“将军年过三十,尚未娶亲,难得有佳人前来投怀送抱,将军又何必害臊呢?”
秦仲海呸了一声,沈声道:“你别胡乱编排,人家好好的名节,全坏在这几句话里。”卢云见薛奴儿说话阴损,也插话道:“薛公公,你半夜来访,便是为了说这几句无聊话么?”
薛奴儿脸上青气一闪,尖声道:“哼!不过闲聊几句,看你们正经八百的样子。”他咳了一声,说道:“我与何大人商量好了,咱们明日从嘉裕关出塞,直接赶到天山脚下去。”
秦仲海吃了一惊,大声道:“胡搅!胡搅!关外强敌环伺,我们怎能轻易出关?”
薛奴儿哼地一声,说道:“秦仲海,今儿个是几号了?”秦仲海道:“今日十一月十五。”薛奴儿冷笑道:“咱们与人约好腊月十五在天山脚下会合,照这般走法,怎能如期抵达?关内道路迂迂回回,到处都是山野丛林,怎比得上关外一片平野荒漠,赶起路来又快又顺?”
秦仲海摇头道:“这我不能答应,关外凶险无比,要是给人设下伏击偷袭,那我可对不住公主了。”
忽听何大人的声音道:“便是因为仲海你在,老夫才敢走这招险棋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御史何大人走了进来,秦仲海连忙起身,请安道:“何大人。”
那何大人迳自坐下,说道:“这几日朝廷里传来消息,说帖木儿汗心意有变,朝廷方面很是紧张,要我们赶紧抵达天山,两方人马尽速会面,千万别让他变卦。”
秦仲海奇道:“两国通婚,这是天大的喜事,怎能说变就变?这可汗行事太也奇异了。”
何大人道:“前些日子可汗派了几名番僧觐见天子,谁知路上被几名江湖中人欺侮凌虐,打伤了好几人,消息传回汗国,可汗自是震怒无比,以为我朝看轻他们,恐怕此事便是关键所在。”
秦仲海嗯了一声,说道:“却不知是哪些不晓事的江湖人物干的,打伤邻国使臣,那可不是小事哪!”
秦仲海哪里知晓,这几名番僧正是伤在韦子壮等人手下,那日为了抢夺客房,番僧与九华山的人起了争执,两边大打出手,一来也是那些番人行事不当,二来也是为了张之越脾气暴躁,便把使臣给伤了。那时杨肃观虽已出面调停,却无法完全抚平。两边这么一搅和,弄到两国邦谊受损,几至和亲告吹。
何大人道:“反正已经出事了,我们只得尽力弥补,希望可汗不要计较太过。说不得,为了赶路,咱们只有冒险出关。”
秦仲海沈吟未决,却见卢云附耳过来,低声道:“关外路途艰辛遥远,伏击又多,此去必然有失。若无我朝友军援助,将军万万不可答应。”秦仲海赫然醒悟,颔首意会,对何大人道:“末将有个请求,只要大人能做到,仲海自当悉听尊便。”
何大人连连点头,说道:“贤侄只管说,只要老夫力之所及,必不使贤侄失望。”
秦仲海道:“请何大人下令,命玉门关守军往关外推进三百里,若不如此,末将不敢出关。”
秦仲海估计形势,只要玉门关的部队能往外推进,占据关外几个重点要塞,到时即使遭遇敌国伏击,也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听他如此要求,却啊地一声,说道:“这……这事有些难办。”那玉门关向由江充人马掌握,除了江充本人以外,朝廷之中向来无人指挥得动。
何大人转头往薛奴儿看去,问道:“这事很是为难,不知副总管可有什么法子?”
薛奴儿见众人都望向他来,心下甚是得意,暗笑道:“你们这些大官平常神气得不得了,临到头来,还不是要求我这个公公?”
秦仲海知道请将不如激将,当下摇头道:“何大人别要为难人了。这江充势力何等庞大,即便声望高如薛总管,恐怕还是无法可施。我看我们还是另想办法吧!”
薛奴儿气往上冲,尖声道:“你胡说什么!只要我薛奴儿亲自出马,谅那些死小子也没狗胆得罪我!”薛奴儿是东厂副总管,刘敬之下,便属他权位最高、威望最重,便是当日昆仑山的“剑寒”金凌霜,也不敢当面得罪他。若是由此人亲自出马,谅江充手下也不敢太过放肆。
何大人喜道:“如此多谢公公了,来日回京,我一定重重答谢。”
薛奴儿心中一喜,他平日脾气古怪,满朝大臣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