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二娘泪水盈盈,悲声道:“大师……你……你知道我夫君的下落么?”
止观轻叹一声,眼看言二娘如此痴心,目中登时现出怜悯。只见他嘴唇轻动,伸手出去,朝地下一处指去,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言二娘心中震荡,随他的手指望去,霎时只见地下倒着一名男子,看他身上盖毛毯,兀自沉睡不醒,却不是秦仲海是谁?
言二娘颤声道:“大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止观法相庄严,说谒道:“一切爱憎会,皆以因缘故,你已经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言二娘心中大恸,登时放声大哭。陶清一旁听着,深知止观点化之意,眼看他三言两语便解开言二娘多年心结,心下也是暗暗佩服,当下拱手道:“大师既是自己人,咱们信得过你。”说着向哈不二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兵刀收起。
陶清多年追随言二娘,怎不知她外刚内柔的性子?言二娘多年寻找丈夫不果,眼看这生便要守寡到老,抱着贞节牌坊入土,也是上天垂怜,年前一场恶斗,却让这位烈性佳人与秦仲海照面了。
言二娘是么妹娇性,长年寂寞之余,其实早想找人依靠,待见秦仲海英风爽飒,模样看似粗鲁,却对自己十分温柔照护,心中竟然动情,之后开立客店,退隐江湖等节,多也是受了此事的启发。陶清看在眼里,暗暗感慨,自也希望她能早些找到归宿,省得再受苦难。
也是机缘巧合,众人在怀庆定居之后,居然又与秦仲海见面了。喜的是秦仲海早巳脱离朝廷,成为逃犯,两人若要结合,一个是造反寡妇,一个是落难将军,身分再相偕不过。可惜的是秦仲海武功全失,终身残废,不免让喜事蒙尘。也是为此,陶清拼着性命不要,也要随止观走这一遭,总要治好秦仲海的伤势为止,也好让大姐后半生喜乐平安。
自此一事,众人已知止观绝无恶意,便只随他西去,不再多言,又走数日,地势渐高,崎岖异常,诸人不知止观意欲为何,难免心中生疑,但对方既与山寨渊源极深,倒也不便直言逼问,只有任他带着走了。
这日山路陡峭,牛车行走困难,行到一处地方,已定动弹不得。止观便道:“方老师便在不远处,这就请诸位下车步行吧。”众人听了吩咐,鱼贯下车,欧阳勇体型高大,便由他抱着秦仲海。
陶清见眼前荒山冷雪,一片寂寥,登时皱眉道:“这是什么地方?莫非便是大师说得神山圣水么?”止观摇头道:“那倒不是。咱们身处的地方人迹罕见,比起纳木那尼山的神山圣水,还要让人崇敬。”哈不二心下隐隐害怕,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止观伸手向上一指,凛然道:“珠母朗玛,便是此行终点。”说着合十顶礼,向天膜拜。
众人随他的眼光看去,霎时纷纷惊叫出声。此时恰在午后,山顶天空湛蓝,并无云雾遮蔽,众人看得清楚,此山状做锥形,基地雄伟,坡道高险陡峭,山峰直达天顶,好似一块通天大冰柱,一路破天而出,直逼穹苍。
此山如此险峻,岂是一个高字了得?众人瞠目结舌,心下只感震骇。
众人正看间,一股猛烈寒冷的山风刮来,那风带着冰雪,直如刀割一般,众人见峰顶处白蒙蒙的,想来定有狂风暴雪肆虐,心下更是暗自害怕。
止观解释道:“珠母,便是女神之意,朗玛,译为第三,咱们要去的地方,世称神女第三峰,也就是方老师、天绝僧等绝顶高手尊为‘齐天’的险地。”
哈不二掩住了脸面,放声叫了起来:“齐什么天啊!每天都是山啊峰啊,我可受不了啦!方老师到底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见徒弟啊!”止观手指连绵山峰,微笑道:“方大侠人在山中,咱们一会儿攀上山去,便能见到他了。”
哈不二听了这话,登时惨叫一声,软倒在欧阳勇怀里,哀号道:“不去了,不去了,这山高成这样,谁能爬得动?你们喜欢,自管去爬吧!”陶清看那山峰高达天顶,心下自也暗暗骇异,他知轻身功夫有限,万难攀爬得上,摇头便道:“止观大师,秦将军身体有病,禁不起这等劳苦,你能否请方老师下山一叙?”
止观摇头道:“对不住,方老师反覆交代,定要秦将军攀缘入山,这才能够见他。几位若不愿去,自管沿冰川折返,到绒布寺歇脚。等我们下山回来,自会找诸位会合。”
哈不二没好气地道:“好,话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回去。”说着抓起毛毯,便又跳回牛车去了。
言二娘一把拦住,皱眉道:“费了几个月的光阴,好容易来到这里,哈兄弟快别闹了。”她望向止观,自行道:“我这兄弟上不了抬盘,大师不必理会,咱们这就走吧。”止观微微颔首,背起行囊,便要往山道走去。
言二娘正要跟上脚步,猛听哈不二大声叫道:“大姐!要去你只管自己去,可别再把咱们几个扯进来了!”言二娘又惊又气,回首怒道:“你说什么?”
哈下二大声道:“打怀庆遇到这残废,你便好生偏心,你眼里就只他一人,全不为弟兄们着想!大姐,我明说了,你根本不配做咱们的头儿!”
言二娘气得险些没晕去,怒道:“你哪来的胆子!这样跟我说话!”
哈不二满脸不忿,倒似豁了出去,只听他气愤愤地道:“好容易我们在怀庆开了客店,安定下来,你却为了这个姓秦的,先把店烧了,后来又到处东奔西跑,简直是莫名其妙!”说到气愤处,把身上毛毯往地下一扔,竟已翻脸了。
言二娘给她这么一阵数说,只气得全身发抖,泪水更已盈眶,止观见他们内哄起来,自知不便多言,只管走得远远的,等他们商议之后,再行说话,以免更添争吵。
陶清见言二娘眼眶发红,似要哭泣,他是这群人的第二把交椅,自须出来解围,当下缓颊道:“哈兄弟,当年秦将军救过大家的性命,咱们这般辛劳,也是为了报恩。大姐这么做,哪里有错了?”
哈不二眼眶一红,大声道:“什么报恩?大姐早把小吕布忘得一干二净,摆明的只想嫁给这残废子!她以后相夫教子,生儿育女,哪会记挂咱们几个弟兄的死活!”陶清大怒道:“你胡说什么,快快住口了!”说着向欧阳勇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伸手来拉。
哈不二闪了开来,大声道:“金毛龟,你还看不透么?大姐以后是人家的老婆了,再也跟咱们没半点关系!女人就是女人:心里没有弟兄,只有相好男人!大家今天把话说清楚,这就分手吧!”他说到激动处,泪水落下,已在号啕大哭。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面色尴尬,言二娘更是心如刀割,一时泪如雨下。这四人中以哈不二年纪最小,也最是依恋言二娘,早先在怀庆看她对秦仲海的神态,心里便有醋意,之后他见两人越来越是亲昵,众弟兄又有搓和之意,更是心怀不忿,终于找机会发作出来了。
陶清怒目望向哈下二,喝道:“你这张嘴没半点分寸!走开!”他走了过去,劝向言二娘,道:“大姐,你别去理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现下上山要紧……”
言二娘叹了口气,当下抹去了泪水,摇头道:“陶兄弟,我对不起大家,害你们受苦了。”
陶清眉头一皱,正要劝解,匆见言二娘仰起头来,望向高山,叹道:“弟子言二娘,今日向天发誓,我若自行嫁人,出卖弟兄……”
陶清听她忽尔这般说话,定是要罚下毒誓,他心下大惊,急忙拉住大姐,立时便要阻止,言二娘举袖将他甩开,大声道:“我言二娘若自行嫁人,对不起弟兄,叫我这辈子……”
她喊得声嘶力竭,正要罚出毒誓,一个雄浑的声音从车蓬里缓缓响起,接口道:“教你这辈子永远平安喜乐,再没半分烦恼。”只见一条大汉缓缓爬出车里,正是秦仲海来了。
哈不二陡见他来,立将小老弟的哭态收拾了,换上了小霸王的嘴脸,哼了一声,冷笑道:“劳什子,终于醒啦!”
秦仲海不去理他,自管走到言二娘身边,低声道:“二娘,你带着弟兄,全数在山下守着,我自个儿上去成了。”言二娘尚未答话,哈不二已是哈哈大笑,他指着高耸入云的峭壁,笑道:“凭你吗?没有咱们一路带着,你连山脚都来不了,要怎么爬上去啊!”
秦仲海听了嘲讽,并不发怒,只往哈不二斜睨一眼。哈不二本在出言嘲笑,忽见秦仲海目光威严森然,哈不二见了这眼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明知秦仲海是个残废,决计打不赢自己,却还是吓了一跳,他惧怕之余,急忙缩到欧阳勇背后,不敢再说了。
言二娘听了秦仲海的说话,只是又惊又急,忙拉住他,惊道:“怎么成?这山峰那么高,你是上下去的,让铁牛儿背你走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示意言二娘退开。他走到山峰旁,伸手摸了摸山壁,只觉山壁滑溜,地势又是垂直陡峭,此山满布冰雪,正是大名鼎鼎的珠母朗玛,秦仲海纵然完好无伤,要爬这山也非易事,何况此时武功尽失,毫无气力?
秦仲海沉吟半晌,忽然脱下外衣,蹲地脱靴,跟着双手扶着山壁,赤脚起身。
哈不二缩在欧阳勇背后,低声笑道:“看哪,他要飞上去。”
秦仲海听了讥讽,陡地狂吼一声,双手各抓一块尖石,嘶嘎怪响中,双肩已在用力,只想把身子撑起来,哈不二嘻嘻一笑,正想再出言嘲讽,匆听喀啦一声,秦仲海肩颈伤处暴开,那伤处本已逐渐愈合,此时却又破裂出血,霎时已染红了背后刺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秦仲海靠着这股怪力,身子竟然缓缓撑起。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言二娘更是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暍止,止观却走了过来,他拦住言二娘,摇头道:“让他爬,别伤了人家的自尊。”言二娘闻言止步,一时嘴角紧泯,两手反覆纠缠,竟比她自己攀爬还要难熬。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仲海缓缓向上攀去。他琵琶骨已穿,照理不能这般使力,但他靠着一股硬气,居然一寸寸往上攀爬,每当身子下坠,他便张开大嘴,死命咬住岩壁尖角,右脚足趾顶住岩石,这才撑住巨大身体。哈不二看在眼里,纵然敌意再深,也不敢再出言嘲讽。喃喃只道:“怪物……这家伙真是个怪物……”
万籁俱寂中,只闻山风呼啸,其他别无声响。此时秦仲海已爬上十来丈,陡然间,一阵狂风刮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便摔落下去,众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言二娘更急忙奔去接应。
便在此时,一条绳索从山顶飞降而下,套中秦仲海的腰间,登时阻住了下坠之势。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怎么回事,止观却是微微一笑,道:“方老师在北坳处等着我们。他怕大家爬山辛苦,这才放了绳索下来,咱们这就上去吧。”
他簇唇作啃,霎时又是一道绳索降下,正落在众人面前。哈不二低声咒骂:“讨厌鬼,明明有绳索,早不放,晚不放,却偏偏选这时候放。”此时众人纷纷攀缘而上,欧阳勇斜了哈不二一眼,呜呜低吼两声,似问他愿否上去。哈不二呸了一声,嘟着一张兔子嘴,往前一跳,便也攀爬上去。
有了绳索倚仗,攀山自然轻松许多,那绳索中间打结,一块块突了出来,有如脚蹬一般,脚下既能使力,攀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