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展天威,可汗怨恨苦,蒙古临城下,皇上心生怒,最好的法子,便是混个借口。”
“混个借口?”胡志廉那日听了怪话,自是满心诧异。
“傻子,何必上嗣对上嗣,你避开各门各派的老手,尽管挑些青年男女出来,将就着用,赢了,算是捡到了,输了,也好找理由推搪。”眼看胡志廉目瞪口呆,琼国丈又加了这么一句吩咐:“要能一个侥幸,拖成平手,两国皆大欢喜,那可真是吾皇万岁万万岁了。”
胡志廉一向聪颖,当场便领悟了,便定下这么个阵容,见是:
“中国五关出场人选:
首阵先锋 贵州点苍七雄 玉川子
次阵翼锋 山东神刀少主 宋通明
三阵中坚 陕北九华掌门 释娟神尼
四阵羽锋 河北铁枪少主 祝康
五阵大将 华山玉清掌门 苏颖超“
此时娟姨与那公子站在西棚,望着皇榜,眼看阵容如此,那公子爷自然暗暗佩服胡志廉的苦心,想以玉川子老将身分,多少打得下一两人,神刀宋通明大有乃父之风,必也能撑住场面,要是运气不坏,说不定这两人便能拖到哲尔丹那关,届时娟儿、祝康上场邀斗胡混,最后再让华山掌门压阵,双方都有面子,胜负如何倒是其次了。看这计策苦心意旨,自是让人赞叹不已。那公子爷看了几眼,心下甚喜,颔首便向娟姨道:“你给排到了中坚,看来你师姐的面子不小。”
那娟姨殊无喜悦之意,猛听她尖叫一声,拔出了长剑,气冲冲地奔向一处棚架,戟指怒骂道:“哪个是胡侍郎,给姑娘滚出来!”两旁侍卫大惊失色,无不跳了起来,又见她服色华贵,胸前一串珍珠项炼温润莹辉,倒也不敢造次,慌忙便道:“姑娘何事寻找胡大人?”
娟姨怒骂道:“谁是释娟神尼?释你个大头鬼!姑娘我不过二十来岁,便给你们咒成了尼姑老太婆!叫姓胡的滚出来!”九华山新任掌门怒气冲冲,礼部官员无不惶恐,只见一名官员赶了出来谢罪,慌张道:“女侠啊女侠,咱们不是不知您的身分,可您送来的名录上只两个字,唤叫‘娟儿’,咱们翻遍百家姓,查不到这个娟姓,本想学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唤您叫娟子,可后来想想又是不妥,只能给您安了个释字,绝非有意不敬……”
这姑娘正是当年的小精灵娟儿,早已长成十分动人的美丽女郎,此时哪来理会那官员说长道短,三两脚便将他踢开了,跟着大剌剌地冲入棚内,要将胡志廉拖将出来,当面责问。
那公子爷大惊失色,当下也奔将过来,问那礼部官员道:“没伤到吧?”那官员陪笑道:“回少阁主的话,下官没事,倒是咱们侍郎大人那儿,请您多担待了。”
那公子爷微微一笑,道:“别怕,我理会得。”当下脚步加紧,便往棚内行去。
才一掀开帘幕,本想定是大声吵嚷,说不定还打了起来,哪知娟儿只不言不动,手中拿着张信纸,并未高声怒斥。那公子爷心中赞叹:“胡侍郎官越大,口才越好,居然说得动咱们娟儿。”这娟儿自幼天真烂漫,行事不按常理,江湖人物老远见了她,无不退避三舍。也是为了她刁蛮顽皮,尽管天生貌美,追求者众,至今仍然待字闺中,无一人能够赢得芳心。
正想间,那公子爷已然行入棚内,陡一入内,便见了一名呆滞孩童,只傻傻挨着一名官员,那公子爷心下一凛,当即认出这孩子的身分。这儿童聪颖过人,乃是胡志廉的幼子,名唤“正堂”,只因前些时过去五辅家中作客,顽皮跌伤了脑袋,好好一个孩子,竟变得如此木傻。
那官员听得脚步声,当下回身过来,拱手道:“下官见过少阁主琼芳小姐。国丈金安,皇后圣安。”那公子爷听他祝祷自己的两名亲人,当下含笑欠身,将折扇一挥,啪地一声亮响,扇面张了开来,只见扇面泼墨,丹青妙笔,好一幅云里紫阁,正是“紫云轩”。
这公子爷哪里是什么公子爷了,原来她便是当朝皇后侄女,三朝元老之孙,开国功臣之后,人称紫云轩少阁主,琼家大小姐琼芳便是。琼家藏有铁卷丹书,更有太祖赐下的二十四节龙头金鞭,可说是当朝第一显贵的大户人家。胡志廉与她说话,自是加倍客气谨慎。
琼芳正要说话,突见胡志廉眉头深锁,那娟儿也是手持信纸,蹙眉苦思,忍不住奇道:“怎么了?蒙古人下战帖么?”胡志廉尚未说话,娟儿已将手中信柬送了过来,低声道:“你瞧,这信好生奇怪。”
琼芳向来见多识广,精明过人,她父母早死,打小便让爷爷当成男儿汉教养,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中国满朝名门之女中,决计找不出第二个。她见娟儿神态有异,不知那信纸有何奇妙之处,当下接了过来,自行低头去看。读道:
“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速离京城,可免一死。”
琼芳吃了一惊,不知这是什么人写就的,赶忙再看署名,传信者自道名号,曰:“善穆义勇人”。她一时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那署名是何意思,忙问道:“这信什么时候来的?”
胡志廉叹道:“这些日子焦头烂额,忙里忙外,方才家人送来这封信,我才得知此事。”
琼芳低头思索,胡志廉虽然行事谨慎,但这几年为了挑选“魁星斗五关”的出阵人马,这位侍郎大人吃力不讨好,得罪了无数武林同道,看这模样,八成有人挟怨报复,那也未可知。当下沉吟道:“我瞧这是熟人做的事。八成是有人与您结怨,趁着令郎病重之时,前来落井下石,自是要让您心神不宁。”娟儿颔首也道:“可不是么?我瞧这十之八九是蒙古鞑子写的,他们怕胡侍郎运筹帷幄,又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这才写信过来扰人。”
胡志廉听了二姝劝说,却只叹了口气,他抚摸爱子脸颊,缓缓地道:“您知道,我胡家命运多艰,当年奸臣为祸,暴民乱政,活活打死了家母,好容易仁君当朝,可别再有什么劫难波折……”他回思昔年往事,叹了几声,忽然双眉一轩,咬牙道:“也罢!兵来将挡,真要有什么事,胡某也不来怕!什么误入鬼门,我一会儿安排了太医院的几名圣手,请他们替正堂孩儿治病。我偏要瞧瞧,那禁地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琼芳点了点头,蹲身望向那孩子,柔声道:“正堂,还认得阿姨么?”这胡正堂每逢过年,定会随父母过来紫云轩拜年,每年都拿了红包打赏回家,说来自该识得琼芳,哪知他听了呼唤,却只低头望地,不言不答。娟儿低声道:“好孩子,你到底瞧到了什么?”
胡正堂面色一寒,喃喃哭道:“好多……好多……”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二姝面向男童,同声道:“好多什么?”
那男童口唇欲动,还未说话,猛听棚外碰地一响,号炮已然炸响,胡志廉赶忙道:
“阁揆大人亲来视察。我先过去了。”说着唤来侍卫,命他们严加保护儿子,这才稍稍安心。
※※※
午时已届,炮声响过,中国阁揆大人驾临,胡志廉身为中国这方主事,自须入场迎接,那蒙古钦差也已到来,东西两棚高手便全数肃立,场内一时鸦雀无声。
今日两国比武,何大人身为阁揆,自须与蒙古使臣过来主持盛会,那何大人取出圣旨,宣达旨意,听他大声念道:“奉天承运,我中国大汉天子诏曰:我朝……咳……威胜五霸,明继三王,方今以武会友,贵于相交,九州豪杰,习武从戎,是以普天同庆,有凤来朝……”
何大人摇头晃脑,唧唧聒聒,脚下还打着拍子,台下哪里有人听了?武林人物一会儿都要上场较量,各人打坐运气,砺刀磨枪,看台上家眷百姓每多藉机赌博的,自是交头接耳,议论胜负。连那阿秀、华妹等一干孩童也在打闹嬉戏,更是不在话下。
场内场外人人神色平淡,无人理会何大人念得是什么,料想他便算夹了一两句粗话在里头,怕也无人知晓。只是那蒙古使臣却越听越怒,圣旨里好大一篇,又是“移风感俗、诲化蛮邦”,又是“四夷勇士、投明事主”,中国皇帝哪句话不是自尊自大?直把蒙古当成了奴邦蛮夷。
那使臣钦差怒火中烧,待何大人读毕,立时手捧鞑靼可汗亲手圣旨,气冲冲地奔上擂台,也是大声念了起来。看他义愤填膺,指天道地,想来所言全在反驳中国君臣,只是他满口蒙古语言,场中无人能懂,众百姓自是当成笑话来听,除了几名太常寺的通译乐舞生在那儿低声商议,全无一人理会。
娟儿听得哈欠连连,她揉了揉眼珠,道:“再听他们念咒语,我可要睡着了。”
琼芳与娟儿相识颇深,自知她剑法轻功都有一流师承,根柢极佳,但临敌经验尚浅,届时擂台上敌手忽出怪招,不免吃亏。便道:“一会儿你也要上场,我瞧你赶紧温习一下剑法。可别有什么乱子。”娟儿听了这话,假意打了个哈欠,道:“放心啊,有那位苏大掌门在,能有什么乱子呢?”说着合十顶礼,又道:“小女子一会儿给人打下台来,还请苏夫人念在十年交情的份上,早些让苏大侠登台上场,替小女子雪耻报仇,区区在下纵使魂归九泉,也能瞑目了。”说着向前欠身,便朝琼芳拜去。
琼芳脸上微微一红,啐了一口,道:“便要损我,也挑吉利的说,没轻没重,专来招凶。”说着提起手上折扇,便往娟儿的小脑袋打去。娟儿做了个鬼脸,咯咯娇笑起来。
※※※
这两名少女乃是闺中密友,私交甚笃,说话玩笑居多,自无恶意。那琼芳毕竟是皇亲国戚,一阵脸红之后,便又宁定。她拉着娟儿的玉白雪指,朝东棚望去,含笑道:
“先别损我了。倒是你也二十好几了,究竟心里欢喜谁,可曾想定?”
娟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名青年凝目朝自己望来,一个体型威风,年莫三十四五,满脸阳刚肃杀;另一个面貌清白,端稳文秀,二十五六上下。两人目不转睛,都在凝视自己。
琼芳微笑道:“山东宋通明武勇过人,河北祝康风流潇洒,你究竟欢喜哪一个,可有主意?”娟儿一脸苦恼,以手支额,讪讪地道:“讨厌死了,都是师姐一天到晚相亲,可真害死人了。”
琼芳亮开折扇,掩嘴轻笑,道:“红颜祸水,绝代妖姬,你可别惹得四大家族比武求亲,到时又是一个擂台。”娟儿头皮发麻,眼见宋通明咧嘴大笑,山东大汉满嘴葱蒜腥味,无远弗届,相距虽达丈许,兀自随风飘来。她心中叫苦,左手掩鼻,忽又见祝康略摆发稍,单手轻托下颚,一幅顾影自怜的俊公子模样,娟儿哀号一声,赶忙右手遮眼,自便匆匆逃离而去。
琼芳看入眼里,忍不住娇声大笑,只是忽然想起“华山三怪”的事迹,却也不免心下一寒。
这娟儿看似不减娇憨,其实她屡经变故,颇经人事。那年九华山爆发大祸,门人或死或散,那娟儿虽是小小女孩儿,却有骨气,便以芳华之龄独守师门。可怜她武功微弱,人又幼小,便遭各大门派欺侮诈骗,抢劫财宝田产一空。只是她自始自终咬牙苦撑,坚持不走,后来师姐打听到消息,便赶忙回山团聚,师姐一到,姐夫强援立至,情势旋即逆转,吓得各方强敌退避三舍。之后师姐妹先把师门留下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