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吉……分队长?”佩托拉纳闷地看了眼女人奔跑着远去的背影,“现在还很早吧,应该还没有到韩吉分队长和艾伦实验的时间啊?”她眺望了一眼隐在云朵里的太阳,“不过话说回来……”
“天气真好呢。”
“那啥老流氓,今天天气真好诶嘿嘿。”
利威尔挑了挑眉,无动于衷。
韩吉谄媚地嘿嘿笑了两声:“今天天气这么好,不考虑出去走走?”她狡猾地笑了起来,又有点像是在耍赖。
利威尔:“……想干嘛就直说。”这样好恶心。
韩吉换上了正经的表情,但吐出来的话依然正经不到哪里去:“诶嘿嘿不就是我找小艾伦有点事情嘛,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他,所以,”她双手合十置在额心前,“拜托你了行不?”
利威尔揉了揉有点抽痛的额角:“我很忙。”
韩吉不为所动,猥琐地笑了两下:“就是因为忙所以没怎么见到小艾伦面嘛,我这是给你机会啊,看我是多么伟大的人呢。”
利威尔抽了抽眉毛,强行把现在抽刀把这混蛋砍了的冲动按捺下去。
利威尔一路找过来,军靴踩过因为雨后而略显泥泞的土地,心情略糟糕。
虽然雨后的空气的确清爽了很多没错,但果然这种污泥满地的感觉让人略不爽。他看了一眼盈满水泽莹莹发亮的云影天光的池塘,冗长青草间夹杂荒芜枯草,草叶上布满霜白露珠,剔透水珠里流出清澈的绿色,鎏金颜色的阳光倾泻在上面,看起来就像某个小鬼的眼睛。
利威尔收回目光径自走路,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两分。
虽然心情好了点,但也不意味着大清早的要出来帮某个死人眼镜找人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事。利威尔自认做不到像韩吉那么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地满城堡乱窜乱喊,他顿了顿,想了想小鬼爱去的地方,就步伐冷静地出发了。
在路过训练场,看见只有黑如墨色的轮胎和训练机械们安静地匍匐在阳光下晒着太阳、除此以外空无一人的场景以后,利威尔就径自朝城堡后面的小树林走了过去。
他心下有点诧异,虽说不是一定要艾伦没有人身自由,只是这小鬼一向属于听话的那种类型,不打招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实属罕见。想到这里利威尔不由皱了皱眉毛,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脚步加快了些许。
穿过初冬剔透凛冽的寒冷晨雾,利威尔停下了脚步。
死人眼镜一大早起来就满天满地寻找的男孩穿着颜色鲜艳的军装安静地坐着,剔透如琉璃的盛世日光割开厚实稀疏的云层纷纷洒洒地漏下来,将男孩清瘦挺拔的背影勾勒出一个好看的轮廓。
利威尔平静地站着,男孩的背影肃穆安静,即使是在温暖的阳光下似乎也渗透出一丝悲伤,让人不忍打扰。
“是利威尔兵长吗?”
没等利威尔开口,艾伦自己出声了。
利威尔走上前站在艾伦旁边,他本来想直接坐下,但看了一眼即使是生长着葱茏青草的地面也有柔软泥泞,再看一眼艾伦坐着的地上竟然铺了一块油纸布,不由抽了抽嘴角,“……你怎么在这,韩吉漫天在找你。”
艾伦站起来把油纸布往利威尔那个方向扯了扯,自己再重新坐下。
利威尔本来也没有指望他给出什么答案,挑了挑眉就坐下了。坐下以后他才发现眼前的东西:“……这是……”
眼前的植株生长得茂盛繁密,即使是在如此冬季也精神奕奕不显凋败,细长枝叶繁丽苁蓉,葳蕤蓊郁,油绿颜色上染着细微的霜白。它似乎已经过了花期,细小的花萼垂在繁密的枝叶间,彷如垂首的优雅少女。
利威尔转头去看端坐的男孩,对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于是他干脆地坐下,丝毫没有流露出对地面的不满。
两个人并肩坐了一会。
“兵长应该认识这种花吧?”艾伦先打破了沉默,他伸出手轻轻描摹着桔梗修长的枝叶,冰凉的霜化成细微的水珠沾染了指尖。他的表情是平静温和,甚至于带着笑意的,而他的眸子里安静得光阴泯灭。
利威尔的视线停留在男孩的指尖上:“……认得。”
利威尔并不是很喜欢花,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类生物的确赏心悦目,他皱眉看了一会,虽然对植物种类不甚了解,但他刚好认识这种花。
……因为这是种墓地花。
“桔梗。”
艾伦抚摸着枝叶的纹路:“等夏天的时候它就会开花,蓝紫色的,繁盛曼丽,很漂亮哦。”他微微笑着,“兵长到时候可以来看,这是我种下的,给重要的人种的。”
“……如果它们能熬过这个冬季的话。”
利威尔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利威尔不是听不出艾伦声音里的悲伤和怀念,他一瞬间觉得这是艾伦种给他母亲的——别问为什么利威尔会知道这种事,但须弥后他又否决了这样的看法。
沉默弥漫,风飒飒抚过桔梗修长妍丽的枝叶。
……真是一种悲伤的花啊,利威尔的视线转回那两丛盛丽葱茏的桔梗,遥远的记忆忽然被翻找起来,污水横流的昏暗街道旁摇曳的蓝紫色花朵,满是污渍的墙壁上互相殴打的影子,弥漫着血腥和肮脏气味的空气,垂首的妍丽女人露出的悲哀笑容,远处弥漫着雪白流云的天际下圣洁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巍峨宫殿。
男人的神色晦暗幽深起来,隐在幽长睫毛后面的眼眸流光若雪。
“艾伦哟。”
“嗯?”艾伦的手指仍然停在沁凉的枝叶上。
利威尔说:“……在你的梦里,我是不是也死了?”
寂静许久。
严格说来这甚至算不上一个问句,声音里一点疑问的意味都没有,笃定得让人有失声痛哭的欲望。
艾伦犹豫了很久应该回答什么,他不想回答不是,但是回答是的话显然是在自己的伤疤上撒盐。
所幸这种纠结并没有持续很久。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他脑袋上,轻轻往下按了按,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修长指尖渗透出来的温暖触觉。对方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可奈何,听起来竟然像是纵容和温柔:“真是要人操心的小鬼啊。”
“我可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小鬼,”他停了停,“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可以了。”
“在你活够之前,我可是不会去死的啊,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
利威尔揉了揉艾伦的头发, “……有人对我说如果放弃的话对彼此都好,”他感觉到艾伦似乎微微一僵,微微放柔了声音,眼里生出笑意来。“我对他说……啊这样啊,可是很不巧,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很自私啊。”
利威尔说:“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放手。”
艾伦呆滞了很久,良久他伸出手主动埋进利威尔怀里。利威尔拍了拍他的脑袋,刚想说话,就听见男孩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闷地道:“今天兵长意外地多话呢。”
利威尔:“……吵死了,我本来就很能侃。”
两个人走回去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找人找得气喘吁吁的韩吉。
韩吉颇诡异地瞧了眼利威尔和艾伦牵着的手,好半晌才对着艾伦笑眯眯地道:“小艾伦原来你在这,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顺便还用皮衣袖子抹了抹眼角。“本来说让老流氓找,结果没想到是这老混球直接把你给拐走了嘤……”
“呃……”艾伦一愣,原本努力想要从兵长手里挣脱出来却一直被压制的动作一滞,他瞅了眼利威尔,却发现对方移开了目光。
艾伦:……兵长不会是完全忘了这回事吧……
韩吉道:“算啦算啦老流氓他老年痴呆,不和他计较。”她吐了吐舌头,总算说了正题:“埃尔文找你们说话哟,快去吧。”
艾伦:……您一大早起来就满世界找我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么?他挠了挠脑袋觉得有些无力。利威尔紧了紧他的手,径自拖了艾伦往前走。艾伦回了头准备和韩吉打声招呼,却见眉目英气的女人难得一见地敛了欢脱笑意,顺着晨风瞥过来的一眼带着微冷而微暖的光亮,一双赤棕色的眼眸有一只隐藏在细边眼镜的反光中,另一只里平静如湖面,仿佛含着悲悯,连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消散了。
她轻声说:“……似乎是上面的指示,要你去王都。”
“安德鲁子爵?”
被称呼为子爵的是个穿着很考究的中年男人,他正在拆看一封信,信笺是陈旧的羊皮纸,信封上的封泥是玫红色的蔷薇形状。他看完信,用手指抚摸锋利的纸沿:“那个小鬼传来消息了。”
“果然是走漏了信息么?”
他将信笺递给面前的人:“您自己看吧,姓氏耶格尔的小鬼知道的不少呢。”
“我刚才看过了,安德鲁,”他眼前的男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接过信重新翻看,“你挑选的那个人……他可靠么?”
“……不管怎么说,看来他似乎对那个名为马尔科的小鬼很是在意来着。”安德鲁挑眉。他在兰斯公爵面前唯唯诺诺伏低做小,谁也不会想到他会有如此意气风发的一面,“如果走漏消息,就把两个人一起杀掉也不可惜,实验体多的是,不在乎少这么一个刚到中阶的。”
“真是心狠手辣的子爵啊。”男人微笑。
“这样说我不大好吧?”安德鲁微笑,“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啊?兰斯公爵可不好应付……毕竟是血腥公爵呢,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啦,王后已经不在啦不是么?”他看了眼男人的脸色,“哦,是我失言了。”
“你说的没错,血色七月早已经过去了。”男人缓和了一下自己的面色:“无论如何,不论是兰斯公爵或者是格里沙医生,都不能放过。”他冷笑,“属于我的东西,从来就不可能放手。”
“格里沙的话似乎已经找到了,”安德鲁说,“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调查兵团那群家伙竟然把雷恩哈特他们放走,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随他们去吧,这样也挺好不是么?”
“说得也是,”安德鲁说着抬眼看了一眼天色,旋即起身,“那么我该告辞了。”
“静候佳音,安德鲁。”
“一切为了您和帝国的利益,我的陛下。”安德鲁微笑。
拆封了的信纸孤零零地躺在桌上,柔软日光透过窗棂,将被撕成两半的蔷色封泥染出血腥的色彩。
“兵长……会唱歌么?”
CHAPTER。28 烙印于灵魂的旋律
护城河缓慢地流动着环绕整个城池。
这里交通量繁忙,水面上漂着数量不少的船只,熙熙攘攘,流水马龙。潺潺水面上流动着金色的阳光。
艾伦几个人到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云霞染金,天光云影写在淙淙河面。艾伦站在船头:“好繁华的样子……露丝之壁和玛利亚之壁都没法比呢。”
“当然没法比了,”韩吉站在他旁边,“这里可是王都啊,虽然人口数量相对较少,但是什么东西看起来都可气派呢。”她露出垂涎的表情,“不像我们这群是从乡下野地方来的……”
“我会先去拜访总统大人。”埃尔文站在他们身后说道,“韩吉可以和我一起去,至于艾伦,在上面要你去拜见之前,先和利威尔呆在驿馆。”他看向身后抱着臂的利威尔,“这样安排有意见么?”
利威尔耸了耸肩。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穿着优雅得体的显贵们不时对这两位穿着调查兵团军装的士兵投以好奇的目光。艾伦紧追两步赶上一派气定神闲的利威尔:“兵长,我们这是去哪?”
虽说分别之前埃尔文指明了驿馆的方向,但等埃尔文和韩吉登上马车以后,利威尔就自顾自地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只丢下一句“跟上”。
艾伦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有点尴尬地看了一眼那些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