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霜白长发的兰斯公爵在得知了国王的这个决定后直接闯进王宫,神色冰冷暴怒,犹如一头被侵犯领地的雄狮。
“公爵阁下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吧?”安德鲁轻声说道,听语气像是在揣测,“他还试图收回格里沙那批研究人员,不过我们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希斯特里亚。”
“说实在的,我没想到舅舅会那么在意他的那个女儿,明明表面上是一副不屑一顾的冷淡表情,他不是根本就很厌恶她的母亲么?”
“虎毒不食子吧?”
“这种谚语放在淡漠生杀的血腥公爵身上还真是心情复杂。”国王笑笑,他似乎已经不纠结了。
“只有舍弃情感才能达到世界的王座,您做的已经很好了,陛下。”安德鲁恭敬道,他低垂下的眼角流光一闪而过。
“情感?那不足以吧……”国王抬眼望向大雪纷飞的阴霾天空,声音就像是在梦呓。“……有时候,连人性都要舍弃啊。”
安德鲁恭谨垂首。
“格里沙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虽然抓到了,也没想着要逃走,但是不愿意继续研究呢。”
国王轻哼了一声:“想赎罪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每个人手上都早已沾满鲜血……他以为他还洗的干净?”
“这是光芒交替之时,短暂的昏暗与即将到来的足以爆裂的荣光。”国王一字一顿,“我不容许有任何人阻止我。”
他想统治的,远不止普通人类和三座城墙。
“稍微有些扯远了,那些失败品都有好好地处理掉么?”国王看向安德鲁。
壁炉里的火苗幽幽燃烧,传来一股略显甜腻的香味。
“照您说的,用‘金苹果’处理过后托调查兵团里的探子放进去了。”安德鲁微微躬身,说回他们一开始在讨论的话题。“只是一次性用那么多的药剂,您……”
国王并没有回答他,空茫的眼神扫过天穹无尽的阴霾。他像是陡然惊醒了似的,怀疑的目光利剑般地射向了安德鲁。
安德鲁只是躬身得更深。
国王盯了他许久,最终脱力地缓缓缩进座椅里。
“退下吧。”他最后说。
安德鲁没再说什么就退下了,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国王怔怔地看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时而柔和时而狰狞。
离开王宫后他的脚步慢了下来,轻声地自言自语。
“金苹果,An apple of discord……不和之因。”
在古老的希腊神话里三位伟大的女神,赫拉、雅典娜和阿芙洛蒂忒为了金苹果而不和,这是几乎人尽皆知的传说。他用这个名词来命名那神秘的药剂。
“这药不仅仅是对巨人产生梦幻般的诱惑啊,它还会在坚韧如基石一般的信任里扎下怀疑的种子。”
“国王和公爵姑且不论……那药用了这么多年,再不被影响那就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了。”
“所以要向自己的舅舅挺起刀剑露出獠牙呢,真是神武的陛下。”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调查兵团么……”
“不论那男孩知道多少,注定了他不可能提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当再三地被隐瞒的时候,信任就会溃堤啊。”
“——这是真正的不和之因。”
安德鲁微笑着,盛赞国王的计谋。
“这样可是一石三鸟啊,多谢您的恩典。”
“——陛下。”
他的嘴角露出贪婪的笑意。
为什么会突然有种……艾伦再也不会回来的不安感……
CHAPTER。35 死亡之门
这是一所监狱。
准确的说,这是一所地狱。
煤油灯的光线昏黄,模模糊糊的,空气里渗透着一股令人恶心欲呕的甜腻的血腥味,满是污垢的墙壁上血迹斑驳。生锈的铁具悬挂在墙上,上面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红痕。不知是铁锈,还是血印。
这里没有光。有的只是生存与死亡的冰冷界限。
生,或者死。如此鲜明如此残酷,连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狭小的隔间里关着人,神色冰冷麻木,抱着膝,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他坐在角落里,身上滚烫,骨髓里却冰冷得如深邃寒潭。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巨人吞食了,在滚烫的胃酸里挣扎,口鼻出血,大脑一片昏芒,疼痛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
他沉默地靠着墙角,黑暗的影子浓重到化不开。
马尔科闭上眼睛。
后悔吗?
黑暗里像是有魔鬼在悄声询问,带着低笑,眼神嘲弄。
你后悔了吗?舍弃自己去救他。
放弃了你余生的生存的希望,沦落成这样不人不鬼不生不死的……弃子。
镜头调转回两天前。
“今晚先在这里露宿吧。”
在韩吉和埃尔文一边吃面包一边商讨地图的时候,艾伦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了队伍后方。
这里是离篝火很远的地方,在这里,没有强烈的火光,由于阴沉的天气晚上反倒不怎么冷,只是浓云密布的时候,连星辰都隐匿在了云层的背后。
所以,只有浓重的黑暗,影影绰绰。
艾伦安静地站立,他的背影肃穆庄严,背脊笔直如同孤峭的刀锋。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把半出鞘的利刃,锋芒流转,刀意森寒,但是并不刺眼。
……还有两天。
他抬头仰望朦胧的星辰。
我已经决定了,再也不会退缩。我只记得这份执著。
“你在这啊。”清冷的声线划破暮霭,在弥弥的夜色中,像是割破月光的锋利匕首。
光线笼罩过来,暖光如画,氤氲在无边夜色中,温暖的光晕里男人面容流丽,握在矿灯木质把柄上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利威尔安静地提着矿灯:“怎么一个人走这么远。”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艾伦也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只是笑了笑。
利威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个人提着矿灯一路晃悠悠地回去,矿灯的暖光里两个人的影子拖成了一双。晚风呜咽,像是一首悠长的歌谣。
……无论走多远,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在黑暗里带来一线温暖的光明。
我已经习惯了。他低下头看着脚边匍匐的一株菖蒲花,嘴角含着微微的笑意。
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论身上背负了多么重的过去,只要你能找到我,我就不是孤单的。我会有力气走下去,完成我所必须要完成的一切,直至世界的尽头,直到我生命的终止。
……无论有多疼痛。
高耸的城墙给人一种直耸入天的错觉,这座巍峨庄严的墙壁在此矗立了整整百年,和它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的人类在它的庇佑和笼罩下行走,就如蚁群在墙根旁缓慢爬过。
雪已经停了,雪霁后的天空蓝得像是浮空的巨大水晶。
城门紧闭,上面浮绘着巨大的女皇,玛利亚女皇的侧脸温柔高贵,没有多余的表情。她的身旁浮绘着藤蔓,盛大的蔷薇缠绕着藤蔓,阳光在上面打出细小的阴影。
城门轰隆隆地打开,像是云层里的巨雷在呜咽。
披着墨绿色披风的士兵们神色肃穆,骑着战马,小心地通过。
进入。
城门再度合拢,阳光被隔断在硕大的石门外,投下浓重的阴影,就如荆棘里深不可测的地狱之门。
已经进入了锡甘希纳区。
所有人还有点不真实的错觉,直到埃尔文下令:“走!”才反应过来,战马嘶鸣,在已经寂静寥落了许久的城池里飞奔。
到达地下室的距离被一点点缩短,所有人也像是一点点苏醒过来一样,心里的情绪逐渐沸腾,喜悦、期待、忐忑、不安,混杂在一起,百味杂陈。
陈旧破碎的砖瓦在地面上延伸铺展,坍圮的墙壁上蜿蜒出巨大的裂痕,像是狰狞的伤口。颜色血黑的藤蔓死气沉沉地缠绕在墙壁上,像是伤口流出的干涸的刺目血痕。
到达!
调查兵团的士兵们整齐地勒马,战马听话地停下,时不时打两个响鼻,马蹄声逐渐平稳下来,踢踢踏踏地踩着地面。
所有人望着前方的领导层。
埃尔文看着眼前坍圮的废墟,几根巨大的木梁横陈,如果不移开清理的话,根本没有办法到达地下室。
“索敌班把风。”他平静地下令,“剩余的所有人,清理废墟,尽快将地下室清理出来。”
除了索敌班外的所有人翻身下马,开始动手。虽然要清理的地方只有一处面积也不算太大,
但清理废墟归根到底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很多人一起动手。
“最快的话,今天下午应该可以搞定吧。”韩吉取出怀中的怀表看了看。
远处的艾伦看了他们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将手里的一块石砖搬起。粗粝的边缘蹭过他的指腹,传来些微的阵痛。
天空蓝得有点不像话。
韩吉站在破败的木门前,门因为是木质的,早已被腐朽得不成样子,但还奇迹般地没有坍塌。
“我要进去啦,谁要和我一起进去么?”她回过头欢欣鼓舞地问道。“老流氓快把钥匙拿出来拿出来拿出来!”
利威尔从领口里掏出钥匙,蜡绳穿着,被磨得雪亮。
“带好蜡烛,万一里面已经没有可以呼吸的空气了怎么办?”埃尔文点上一盏蜡烛递给她,“我一起进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黑暗如夜,仿佛鬼影幢幢。什么都看不清楚。
艾伦刚想上前,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侧过头,是三笠。
黑发女孩目光如水,有点担忧地望着他。
他笑笑,声音放柔:“我没事的。”已经是第二次了,没关系的。
三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她怔怔地看着男孩安静地跟在几个人后面进入地下室,门内传来隐约的腐朽气味,他的背影安静修长,逐渐隐没在了黑暗里。
“三笠?”爱尔敏担忧地叫了她一声。
她突然惊醒似的,颤抖地握紧了十指,指尖掐进了掌心里。
为什么会突然有种……艾伦再也不会回来的不安感……
她再看向眼前地下室的门,门上带着斑驳的腐朽痕迹,影影幢幢,看上去就像一扇——
死亡之门。
“诶,好多资料啊。”韩吉打着蜡烛四处探索,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器材很全嘛!虽然是五年前的,但看着还蛮新的,你爸爸应该很爱惜这些东西吧?”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进过这里来。”艾伦回答,悄悄摸索着试图找到上辈子找到的那些重点,如果能尽快找到,那就能节省很多时间。
以免……发生像之前那样的不测。
“这个是……卧槽这个是血清吗?”韩吉小心翼翼地挥舞着手里的几只药剂,上面贴着陈旧而凌乱的标签,“这个是把你变成巨人的那种血清吗小艾伦?”她向艾伦求证。
艾伦走过来看了看:“……我不知道呢。”他将试剂拿起来,在蜡烛摇曳的烛火下旋转着看了一圈。手中的试剂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浅红色,有点不详的错觉。
他把试剂还给韩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似乎爸爸给我打的血清是透明的。”
“哦……”韩吉有点小失望,“可能是隔太久氧化了也不一定吧,不过没关系,回去做个试验探明一下就知道了。”她雄心壮志地挥着拳。
“喂……过来看一下这些。”一直默不作声安静地站在一边翻看着纸质资料的利威尔出声了,艾伦看向他,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凝涩。
他的目光下移,看见男人手里拿着的纸张,是羊皮纸,边缘浮绘着端丽华美的藤蔓与蔷薇。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地跳了一声。
没错,是这些。
羊皮纸上泼洒着男人的字迹,羽毛笔蘸了墨水在纸张上蜿蜒出漂亮潇洒的花体,纸张间充斥着大量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显然是研究笔记之类的东西。
再然后是几张信纸,双方皆有,私密的信件被谨慎地保存,连边角都完好无损。
几个人越看脸色越凝重,煤油灯在黑暗的室内幽幽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