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吉利的沉默。
啪啪啪啪啪——窗外雷声响起,整个包厢瞬间被闪电染得一片白,眼花的一弥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叩咚!
这个声响与激烈的雷鸣相较之下实在太过微弱,但是所有人都跟着看向地板。
地上躺着一个红色小箱子。
一弥心中一惊,不禁觉得这个与曾经看过的箱子十分类似——那就是在〈别西卜的头骨〉修道院里,维多利加的母亲柯蒂丽亚·盖洛打算带走的箱子。据说灵异部与科学院双方都在寻找,又称〈遗物箱〉的东西。柯蒂丽亚说过,这是左右这个国家命运的重要东西
和那个箱子极为相似的红箱子掉到地上,包厢里的六人——维多利加与一弥、中年妇人、黑发少女、魁梧的胡须男子、看似贵族的青年,不知是谁发出“怦怦——”的紧张声音。可是一弥东张西望,完全不知道刚才是谁这么紧张。周围的每张脸看起来都很正常,大家都是一脸稳重的表情。
“唉呀,真是的,怎么掉了。”
坐在窗边的黑发少女手从地板捡起红箱子,然后小心翼翼收进手提袋。
盯着她的动作不放的魁梧男子搔搔胡子,说了一句:
“那就先来自我介绍吧——”
看到魁梧男子笑着环视整个包厢,一弥不由得想起还在祖国时,每年都会见个几次面的某位亲戚。平常住在乡下的伯父伯母非常和蔼可亲,百无禁忌什么都问的个性虽然让人受不了,但也不觉得讨厌
洗好的扑克牌从魁梧男子的手中掉在座位上——画着国王与皇后严肃的侧脸、不详有如死神的鬼牌纷纷散落一地,青年赶紧帮忙捡起。
“自我介绍?”
在窗边慵懒撑着脸颊的黑发少女瞄了扑克牌一眼,似乎有点不耐烦,不过还是制止打算说些什么的魁梧男子,以阴沉的声音说道: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是〈孤儿〉。”
“孤儿?”
魁梧男子忍不住反问:
“这么说来你没有家人啰?”
“是啊,没有。”
魁梧男子踩着脚边的报纸,也许是打算踩死上面的黑蜘蛛。雷格兰小姐下落不明的新闻沾上靴子的泥土,皱成一团。少女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才去那座不可思议的修道院,想请他们帮我查出生日。毕竟要是不知道生日,死后可就认不得前往黄泉之国的路了!”
睁着深蓝眼眸的少女〈孤儿〉突然大叫,魁梧男子和年轻男子同时缩起脖子。包厢里一时之间满是安静少女突如其来的喊叫与疯狂气息,令人喘不过气来。在场唯有维多利加丝毫不感到讶异,只是盯着少女的脸庞。
担心看着〈孤儿〉脸孔的中年妇人似乎打算缓和怪异的气氛,于是面露微笑先看〈孤儿〉再看魁梧男子,努力以开朗的声音开口:
“呃、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呃那个,我是对了,其实我是偷偷跑去看修道院表演的某国〈大公妃〉。因为一直待在城里实在很无聊,才会忍不住偷溜出来。”
“喂喂”
“呃只要被发现就得回国,所以这是变装。”
这是素着一张脸,穿着简朴服装的沉着中年妇人·〈大公妃〉的说词。低着头露出笑容,似乎就连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没辄的魁梧男子搔着大胡子正打算说些什么——
“这个”
一直沉默不语的贵族风青年开口了。虽然一脸正经,有些湿润的眼眸却像是忍着笑意:
“接下来轮到我。我该怎么说才好对了!我是为了寻找被冥王抓走的妹妹,所以才会四处旅行——踏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国又一国,因为妹妹被抓去当人质,只好乖乖听从冥界之王的指示。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公妃〉面露带有感谢意味的温柔微笑,与青年互望一眼。看来这名青年虽然老实,个性却很体贴。于是〈大公妃〉问了一句:
“职业呢?”
青年烦恼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
“嗯、职业算是——〈樵夫〉吧。对、我是樵夫。从这一山到那一山,一边砍伐木材一边〦刖淮杜。”
闷不吭声绷着脸的〈孤儿〉也因为看见拚命说话的〈樵夫〉模样,表情稍微柔和一点。无奈的魁梧男子只能盯着自称樵夫的青年,那身怎么看都很昂贵的奢侈衣装以及贵族长相。
少女〈孤儿〉。中年妇人〈大公妃〉与贵族青年〈樵夫〉三人看着彼此,露出愉快的微笑。“啐!”魁梧的胡须男子虽然啧舌,不过并不像真的生气:
“知道了、知道了。看样子你们不打算认真自我介绍,全都以怪异的名字自称,看来我好像被施了什么邪恶魔法。”
〈大公妃〉以认真的表情提出抗议:
“唉呀,我真的是微服出巡的大公妃。”
“是是是,我知道,反正我们只不过是在列车上偶然相遇。关于那场修道院的表演,既然有人被人知道也不要紧,想必也有人不便透露吧?我是没有这种困扰啦,所以没有考虑得这么细密。”
闹脾气地说完之后,又伸手抓抓胡须,视线落在自己满是泥泞的靴子上,以粗糙的双手拉扯皮背心。
窗外雷声再度轰然响起。霹啪——闪光将包厢染成不祥的白色。
魁梧男子沙哑的声音低沉、不祥地响起:
“这么说来,我是——〈死者〉。”
长满髭须的粗糙面容为白光所照亮,有如盛在银盘上的罪人首级般不祥。充血的小眼睛搭配临终的痛苦表情,让他看起来就好像意外死亡的死者。
“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可怕的黑死病流行时,我在那个修道院遭到杀害。明明不想死还是不得不死,只有灵魂长久以来一直在波罗的海的阴暗海面上,一面流着黑色泪水,一面徘徊不肯离去”
此时似乎可以听到另外一个尖锐带点歇斯底里的年轻音色,与魁梧男子的声音重叠。
死在修道院里的传说〈死者〉——
以及对他下手,身穿黑披风的黑死病面具—
魁梧男子继续说道:
“之后数百年的岁月,我的灵魂一直留在那个修道院,诅咒来到那里的人们。我还对着世界大战时不断掉落海面和沙滩的德军战斗机,发出喜悦的叫声。那些德国少年士兵失去年轻的生命,每个人都和飞机一起烧得焦黑、死状凄惨。”
修道院里响起从中世纪持续不断的诅咒声。‘诅咒他们。诅咒他们。这个城堡。这个场所里只有连接不断的死亡——!’充满传说中那个太过年轻、愚蠢又肚量狭小的国王恨意、来自冥界的声音
“每个死者都悲惨死去,没能留下满意的肉体。终于到了今夜,趁着堤防崩溃的慌乱,我找到健壮的新鲜尸体——就是这个不知来自何处,前来这里看表演的男人。这个男人虽然强壮,却是在山里长大的旱鸭子。趁着他不小心溺毙时借尸还魂,终于在睽违数百年之后,再度靠着双脚走出来!”
魁梧男子嘶哑的声音持续回响,不吉利的雷鸣逐渐远去。
包厢也变回原本的阴暗。摇晃的列车有如老人蹒跚的脚步,划开夜色继续奔驰。
魁梧男子〈死者〉以没有自信的模样环视大家,像是在询问他的表现如何。
“喔喔~~!”
听见〈樵夫〉的掌声,〈大公妃〉的眼角也露出笑纹:
“很有魄力呢。”
“虽然也要归功于雷声来得正是时候,不过的确是很帅。可是话说回来,最后是你的故事说得最好啊。对吧?”
“是、是吗?”
乐在其中的〈死者〉抓抓大胡子,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在闪光之中浮起,有如死人般的不祥模样。
接着〈死者〉以愉悦又带有遗憾的难以言喻表情喃喃说道:
“不过,今天晚上简直就是——‘化妆舞会之夜’嘛,各位。”
环视所有人,一一凝视每个人的眼睛。
每张脸都突然变得毫无表情,沉默回望魁梧男子的大胡子。〈死者〉摊开拿在巨大手中,绘有国王与皇后等图案的扑克牌,仿佛有点不安地大声说道:
“不是这样吗?我们每个人都隐藏真实身分,就像这副扑克牌一样戴着诡异的面具。有寻找生目的〈孤儿〉、微服旅行的〈大公妃〉、寻找妹妹的〈樵夫〉、彷徨的〈死者〉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真面目”
看着搔弄胡须的魁梧男子面有难色,维多利加只是默默不语,似乎若有所思。
金色长发梦幻垂落在红醋栗色奢华洋装上面,小帽上面的蔷薇装饰也有如在黑暗夜色之中绽放的秘密花朵。魁梧男子〈死者〉看向维多利加,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只是盯着维多利加,像是突然被异样的美貌震慑,忍不住闭嘴不语。一行人也盯维多利加,等待她开口。
可是维多利加什么都没说,〈死者〉绷起脸来低声问道:
“小妹妹呢?”
“唔?”
“你究竟是什么人?”
维多利加稍微睁开朦胧的碧绿眼眸,缓缓打开嘴唇以低沉沙哑的声音念念有词:
“我们是荣耀的太古〈灰狼〉,以及愚蠢到家的随从。”
劈啪——!
闪电再次将包厢染得一片白。荡漾深邃光芒却毫无表情、令人畏惧的碧绿眼眸一闪即逝,仿佛在闪光中看穿一切。
一弥察觉〈灰狼〉这个词让某人吓了一跳,会不会是刚才〈孤儿〉掉落红箱子时,感到紧张的同一个人呢?一弥虽然这么想,但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雷鸣过去,四周又恢复原本的气氛,一行人轻松互望。
一弥突然注意某件事,忍不住开口反驳:
“等一下,就算我退让百步承认我是〈随从〉,但是绝对不同意愚蠢到家的说法。我可是以国家代表的身分来到这里,不但凡事都很认真,成绩也比你好。你不上课也不考试,所以再怎么自吹自擂,每次考试都是○分好痛!”
小腿胫骨挨了鞋尖一脚,一弥只好闭嘴。
坐在不停摇晃的列车里,一弥低声喃喃自语: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维多利加你这个万年○分!”
抽动形状优美的小巧鼻子,维多利加张开嘴巴像是有话要说,一边眨动翡翠绿的眼眸,一边用浑圆双手掩住樱桃小口。沉稳、慎重、不带一丝表情的冰冷美貌像是受到惊吓般微微紧绷——哈啾!
怪异地打了一个喷嚏。
一弥眨眨眼睛,急忙将手掌贴上维多利加白皙的额头上:
“没发烧啊。是不是洋装浸到海水所以着凉了?咦,什么?不要随便乱摸?不过是个随从?真是抱歉啊,维多利加,你这个傲慢自大的家伙咦咦?”
“哈啾!”
“唔、维多利加,这个喷嚏很奇怪喔。”
“才不奇怪。”
“这么说来就更奇怪了。你刚才回答的速度慢了一拍吧?自己可能没有注意,你只要没信心就会这样。嘿嘿,我这个随从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啦?”
“啰嗦的家伙。”
维多利加只是稍微睁开带着倦怠与厌烦的朦胧眼眸,无趣地回了一句。
“是啊,你们还是换个衣服比较好。”
〈大公妃〉以母亲的口吻在一旁插话。一弥也点头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