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低头喝茶不说话。
“那我先谢过七表哥了。”周亦萱很高兴。她从小就喜欢自己这个七表哥,人长得俊秀不说,气质又清淡出尘,别的男子根本没法和他比。她最佩服有学识的人,觉得大多数世家公子都是草包肚子,但是七表哥不一样。可能这就是人家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陈老夫人觉得周亦萱有些不对劲,多看了她几眼。
陈玄青抬起手拿茶杯,袖子里却不小心滑出来一个东西。他立刻想俯身去捡,周亦萱却咦了一声:“七表哥,这是什么?”
她眼疾手快地捡起来,发现是一个梳着双螺髻的面人,穿着一件红色短袍,做得很精致。
陈老夫人也很好奇,这样哄孩子的东西怎么在陈玄青身上?
顾锦朝手指微动,这该不会是陈玄青说要送给她的面人吧怎么还藏在身上。
陈玄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事不适合说出来,就淡淡地道:“是想买来送给曦姐儿的,还等着她出来再给她的。”
面人发软,握在袖子里却一点都没有损坏。何况还是陈玄青买的,再不值钱她都喜欢周亦萱看得爱不释手,都不想还给陈玄青了。但是和陈曦抢东西不太好吧,曦姐儿可是她小表妹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陈老夫人,撒娇说:“外祖母,我也喜欢这样的面人。”
外祖母疼爱她,平时都会尽量应允她的要求。这样的小事应该会应允吧。
出乎她的意料,陈老夫人却笑了笑说:“这么大人了,好意思抢你表妹的东西!等会儿外祖母找人捏给你,捏个更大更漂亮的,玄青买给曦姐儿的还是留给她吧。”
陈老夫人觉得周亦萱对陈玄青的心思有点不一样,这怎么能行!陈玄青都和俞晚雪定亲了,再过不了几个月两家就要商议亲事了,周亦萱喜欢陈玄青怎么办总不能和俞家退亲吧,人家俞家也是有名望的大户。这样的小女儿心思,还是掐灭在萌芽中比较好。
顾锦朝觉得陈老夫人察觉到周亦萱的心思了。
不过周亦萱的心思实在好猜,都摆在脸上,一清二楚的。
周亦萱只能把面人再还给陈玄青,显得不情不愿的。
陈玄青接过来之后又收进了袖子里,继续喝茶。
午膳在陈老夫人那里吃过了,锦朝和陈老夫人说了王妈妈的事,又陪着曦姐儿回去喝药。她现在虽然好了,但是身子弱,还需要调理。曦姐儿午睡后她才回檀山院去。陈老夫人叫了她下午一起打叶子牌。
半路上却看到陈玄青向她走过来,身后一个人也没带。
陈玄青叫了她一声母亲,笑着说:“借一步说话吧。”直接往前面走去。
顾锦朝还带着青蒲采芙几人,搞不懂他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才跟着走过去。
旁边太湖石堆砌的地方,槐树浓荫匝地,陈玄青才停下来。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面人递给她,“这是原先承诺过的,免得曦姐儿又说我待你不好,你拿着吧。”
顾锦朝沉默片刻,然后才轻声说:“七少爷,你在娘那里都说过了,这是给曦姐儿的,那就应该是曦姐儿的。我要是再拿了就不好了,你明白吗?”
陈玄青有些愕然。过了会儿才想明白他刚才莫名其妙撒了谎,说是送给曦姐儿的,要是最后这东西出现在顾锦朝那里他和顾锦朝可就说不清楚了!
但是这个面人他选了很久,觉得和顾锦朝很像,看到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点高兴。
他沉默好久,收回手叹了口气:“那算了吧。”
顾锦朝点点头,也没有再理他,带着青蒲和采芙转身离开。
陈玄青手里捏着胖乎乎的面人,站在原地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审案
收到锦朝的信后,曹子衡第二日就过来见她。
顾锦朝请他在花厅小坐,先问了账面的事。曹子衡穿了件灰色直裰,如一般的老儒一样头戴纶巾。却显得很精神矍铄。还带了一盒上好的竹叶青茶叶送给顾锦朝。
他又说起张居廉的事:“接了夫人的信,老朽想了一夜,想该如何给您说这个人。”他面容迟疑,“张大人是本朝唯一一个连中三元的人”所谓连中三元,也就是接连得了解元、会元和状元,张居廉少年时也是个很天才的人物。
“您恐怕也知道些,张大人原是荆州府江陵人,幼时家贫,读书更是刻苦。后来连中三元到翰林院观政,时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袁宥袁大人是他老师。当时袁大人力推革新,遭到内阁首辅高大人的反对,推行革新罚失败后遭贬黜,张大人也回到老家江陵,这段时候穷愁潦倒。后来与湖广巡抚顾大人相识,才一路平步青云拜入内阁。张大人善权谋制衡,如今天下井井有条,算是也有张大人的功劳”
曹子衡犹豫了一下:“据老朽的观察,张大人早年经历坎坷,对权力的掌控可谓渴望至极,而张大人本身也足够的有智谋,所以隆庆六年时联合冯程山成为内阁首辅,这事全无悬念。只是张大人对掌权看得过重,也实在冷血无情。曾经跟随他的张墨张大人,当年因为他死在户部大牢,张大人连祭拜都没去”
顾锦朝前世对张居廉有所耳闻。如果说心狠手辣,有几个官场上的人是干净的。就是陈三爷,顾锦朝也相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陈三爷肯定做过很多有违道义的事。
只是张居廉对于权力的控制的欲望,确实比很多人都强。
曹子衡不知道顾锦朝为什么突然问起张居廉的事。
她原来打听宋大人,多少都和她有关系,而张大人是陈三爷的老师,应该不必有此举才是。
曹子衡想到近日发生的大案,觉得这两者应该隐隐有些关系。
他随即又说:“夫人,老朽还有一事要说。您知不知道倒卖官盐案?”
顾锦朝摇了摇头,笑道:“内院妇人,多半是说一些琐碎。”事情没闹得太大,她们是最后得到风声的人。
曹子衡声音压低了些:“这事还没有传开,老朽也是听同僚说的。余庆官商勾结,倒卖官盐赚取暴利,从知县、都转运盐使上到巡抚都牵涉其中,恐怕这次下马官员有十几人。王玄范王大人是都转运盐使的老师,又和南直隶巡抚是多年的好友,也被牵扯其中了。”
顾锦朝想到陈三爷这几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忙得她睡下了他都没回来。
倒卖官盐南直隶巡抚这些事听起来十分耳熟。
顾锦朝心里一沉。她想起来了,陈三爷遇刺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心中有些发紧,她想了想才问:“这案子可是陈三爷在主审?”
曹子衡摇头道:“听说是刑部一个郎中问出来的。河盗案时下台的大理寺少卿张陵私逃到余庆,被人抓住带回京城,这个郎中本来是审他私逃一事,谁知道问出这么大的事来。这事一出来后先惊动了刑部尚书,上疏到内阁,张大人很震惊。特地嘱托陈大人协助刑部重查河盗案”
顾锦朝手动了动,陈大人应该是这时候遇刺的没错但究竟是谁刺杀他?
陈三爷从来不和她说朝堂上的事,他也不想她管这些事。要是她出言提醒,陈三爷会怎么想?
顾锦朝沉思了很久,才让青蒲送曹子衡出府,并嘱咐他:“曹先生以后要是知道这样的事,都可以来找我说。别人要是问了,你就说是来对账的。”传信的方法并不可靠。
陈家是陈三爷的地盘,每日往来的书信,进出府的马车都要盘查。陈家后院看上去闲逸,但随便一个护院都有功夫在身,外院更是层层戒备,鹤延楼的护卫个个身手不凡。
曹子衡应诺退下了。
官商勾结,这是损害朝廷的重罪,这事其实已经在官场传开了,一时间风声鹤唳,稍有牵扯的人人自危。陈三爷已经奉命抓捕了大理寺卿郑慈、盐运使吴新怀等众多牵涉大臣。又接连审问了好几天,倒是基本都招了。只是他最想问的事,王玄范在其中究竟牵扯多深,几个人都答得很隐晦。
和王玄范牵扯最深的应该是巡抚刘含章,但是巡抚这一级的官员,不是想抓就能抓的,还需要内阁同意。
但是张居廉在这件事上表现得积极性不够高,牵涉太大了并不好。特别是他隐隐知道这事有关王玄范。
陈三爷从刑部回到内阁,把审问的卷宗给张居廉看了。
“下官觉得,这几个人虽然关键,却还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官盐运输层层枢纽,要是没有人替他们护着,这事不可能这么多年也没被发现。倒是从这几人的讯问中看,刘含章恐怕也不干净”
张居廉仔细看过了,端起茶杯喝茶说:“动荡太大,证据也不明确,且再查几日吧。”
陈彦允应是,收起了卷宗:“下官还要去大理寺一趟,查看当时郑慈审问张陵的卷宗。既然两人关系不一般,这当中应该还有猫腻。”
张居廉点点头,手指轻扣在桌上,抬头看了王玄范一眼。才和陈彦允说:“你仔细看看。”
王玄范面色一白。
等到陈彦允从内阁中出来,王玄范才趋步跟上去。叫住他:“陈大人留步。”
陈彦允把卷宗递给身旁的江严,回头看了王玄范一眼,微笑着说:“王大人,有事?”
王玄范冷冷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得了好处就该收手了,这么弄下去你究竟要干什么?你以为我王玄范就只会坐以待毙吗你可别把我逼急了。”
陈彦允十分平静地看着他:“王大人,成王败寇的道理你懂。你想做什么反击尽管来,别在我这儿要同情,你觉得我会同情你吗?”
王玄范气得胸头一梗:“陈彦允,我原先可对你赶尽杀绝了?”
陈三爷和善地笑道:“那我多谢王大人不杀之恩了。”
要是有能整死他的机会,王玄范能不放手?不过是抓不到他的把柄罢了。现在他抓到了王玄范的把柄,怎么可能留情呢。他要做什么尽管来,就怕他一声不响的低调。
等从大理寺回去,天已经全黑了。
天上下起瓢泼大雨来,打雷闪电的。
顾锦朝坐在罗汉床上给陈三爷做秋天穿的鞋袜,看到外头大雨倾盆,雨帘将庑廊和院子隔开,昏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采芙打着伞从院子中快步走来,在庑廊下拧干了湿透的裙角。
小丫头喊了她‘采芙姐姐’,给她挑了帘子让她进来。
采芙屈身给顾锦朝行礼,说:“四小姐那里倒是没有漏水的就是她怕打雷,吓得窝在被子里不肯睡。以前都是安嬷嬷伺候,但安嬷嬷还没有回来”
陈曦怕打雷吗?顾锦朝放下针线叹了口气,“找把油伞来,我去看看她。”
采芙找了油伞出来,陪着锦朝去了后院。
陈曦的屋子案桌里还点点百合香驱蚊,老虎布枕头就放在架子床上。她缩在被褥里,丫头们也不敢靠近,急得团团转。
顾锦朝看见窗扇还开着,就吩咐她们:“先去关窗扇,到外头候着。”
丫头们应诺,关了窗扇鱼贯退下。
陈曦听到她的声音,从被褥里探出一双眼睛。
雷声轰隆隆作响,她又慌忙把头缩回去,声音带着哭腔:“母亲,我怕”
顾锦朝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也怕打雷,心里就柔软了几分。坐到床边柔声安慰她,“别怕,母亲在这儿陪你呢”
陈曦挪动着靠近她,伸出一双小手拉着她的手:“母亲,您陪我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