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楚因为避属相,拜堂之时就被人安排去了别处,九卿的近前如今只留下她一个人服侍。又遇上九卿这种情况,她这时急得有些六神无主。
朦朦胧胧中,九卿就听到吱呀的木门声响,然后就听到有女人的声音问三姑,“姐姐累坏了吧?”听着十分陌生。
又听三姑问道,“您是”
九卿翻了个身,面朝墙里而卧。
喜烛的红光撒在墙上,把拔步床隔扇镂空雕饰的花纹一个一个变成墙上暗黑的阴影,斑斑驳驳的,给人一种无比诡异的感觉。
九卿惺了眼,神思在半梦半醒间游离。还有最后的一道仪式,她就可以彻彻底底地解放,能够安安心心睡上一觉了。
这个女人,难道她就是最后一道仪式的代表?
悉悉索索一阵衣裙响动之后,九卿的上方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我是来替相公揭盖头的。”果然不差。
她声音柔婉,带着一点绵糯,就仿佛三月里毛毛细雨,滋润人心却又带着一种轻轻浅浅的阴霾。
相公?九卿心里一惊,难道她是方将军的某一个妾?
“你是方将军的什么人?”三姑很敏锐地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个质点,客气地问道,“为什么要称方将军为相公?”语气里明显带出了一丝戒备。
九卿全身的神经都绷紧起来。三姑的问话猛然提醒了她,这个时代里妾侍是不允许称呼自己的男人为相公的。
只听女人轻轻浅浅地说道,“妾身乃方将军的妻室,姓柳名泽娇”声音不大,在铺满喜烛红光的新房里丝丝环绕。
妻室?柳泽娇?
宛如一滴水掉进了滚烫的油锅,嘭然炸响——九卿的心里顿时激起了一层剧烈的波浪。
方将军的妻室!他原来有妻室!
一时间她的心里五味俱杂
圣旨里可没有提到她是到将军府做平妻的——如今他又冒出来个妻子,那自己算什么?
她心潮澎湃,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人剜出来般,不知道是疼痛,还是那种抽空了般的颤栗。
——自己汲汲营营出了江府,本以为日子熬出头了,即使成了寡妇,也已经有了一片可以喘息的天地。没想到却是迎来了这么一个结果,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成了堂而皇之介入别人家庭里的小三!!!
三姑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她好半天没说话,顿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颤着声音问出来,“你你说你是方将军的妻室?”话语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苍老。
——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刚三十出头的妇人发出来的。
九卿便轻轻睁开眼,慢慢坐了起来。
床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头挽堕髻,鬓贴花甸,略微瘦削的容颜。面色有点苍白她着一身紫红的裙衫,在外罩了一件暗红云纹绣喜鹊登梅的宽袖褙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蛰伏黯然的萧瑟之气。
妇人听到动静,把投注在三姑身上的视线移回来,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九卿,“姐姐醒了?”她脸上带着淡漠的疏离,说话的语气平板无绪,又听她道,“是的,妾身是将军的结发之妻。”后面这句话是回答三姑的。
九卿定定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二十多岁的女人,管自己这具十六岁不到的身体叫‘姐姐’,这情形是何等的诡异?
她点点头,随手把滑下来的盖头放于床上,慢慢起身,活动一□体,看着妇人问道,“你说你是方将军的妻子,为什么圣旨里没有提到你?”不管怎么样,妇人既然这么说了,她总得表示一下疑问才行。
无意间透过妇人的肩膀上方看到三姑,满屋喜庆的红色烛光下,只见她的脸却异常惨白。
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颓然地站着,飘摇的烛光把她的身影打在墙上,虚浮的好像贴在墙上的一幅巨大剪影。
一夕之间三姑仿佛就变得苍老了许多。
妇人仔细打量着九卿的容颜,眼底里的神色复杂难明,她轻声地回答九卿的问话,“妾身已经自请为下堂妇。”
九卿愣怔,自请为下堂妇?
难道是为了给方将军冲喜?
思绪游离的三姑终于回神,她长出了一口气,僵滞的眼睛开始变得灵动,几步走到床前,隔着九卿的身体就去够床上的盖头,“小姐,快快带上,好让柳姨娘替您把盖头揭了。”她的声音里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三姑喜不自禁地拿着盖头就要往九卿的头上盖。完全不去注意此时已经变得脸色煞白的妇人。
这是婚礼的最后一道程序,揭了盖头就算完成了整个仪式。此礼完成,九卿也就真真正正成了方府里未来的主母。
至于合卺酒,就得等新郎本人回来完成了。
妇人的眼睛立刻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有如蝶翼一样在下眼睑投出一片阴影,把眼底的一切情绪都悉数掩盖起来。
九卿拨开三姑的手,笑着道,“算了,既然只是一个仪式,谁帮揭了都一样——刚才你不是已经帮我揭过了吗?”她冲三姑眨眨眼睛。
三姑愕然一愣,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后责怪似的对她摇了摇头。
有外人在,总不好戳穿九卿的谎话,三姑就笑着跟妇人解释,“刚才小姐饿了,我就帮着小姐把盖头揭了,让她吃了块点心。”妇人听着微笑着点头,再抬起的眼里呈现着一片了然之意。
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应该明白。
——既然都是代人行使这个权利,谁还不是都一样,她揭或是三姑揭,反正都是外人。谁也代替不
21、成亲 。。。
了新郎官本身揭盖头的真正含义。
她笑着向三姑道了声谢,脸上的黯然之色就比方才明亮了几分。
九卿冲三姑打了个眼色,伸手打了个哈欠,一副困顿之极的样子。妇人看着她的眼里便露出来一抹深意,她趁机向主仆二人告辞。
三姑帮着九卿卸了簪环,刚刚躺下,青楚就一脸郁色的回来了。
九卿无暇顾及于她,跟她说了两句话不到,就蒙着被子自顾睡去。
青楚洗漱完毕之后,有小丫头过来收拾新房里的酒席,她留了几样点心包好,放到九卿床前的地几上,又帮着小丫头把喜桌撤了,才关好门和三姑挤进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
“姑爷原来是有妻室的!”青楚眼里流露着愤愤,却又不得不压抑着声音,“他二十岁就成亲了,如今儿子都已四岁了可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却绝口没有跟小姐提起过”
她的情绪很是激动,又担心地瞅着床上鼻息已沉的九卿,闷声闷气地对三姑道,“这要是明天敬茶的时候小姐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她是在担心九卿承受不了这个打击。
三姑轻叹一声,低声说道,“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已为九卿担心了一个晚上。
可是九卿在那个妇人走后,笑语晏晏,不停地和自己说话唠嗑,并不像十分生气的样子。她实在摸不透小姐到底是什么样是心思。
青楚大讶,猛然回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三姑,“怎么?小姐她已经知道了?”她带着巨大的不敢置信,握紧三姑的手,“她怎么知道的?那她有没有什么反应?”眼里的担心清晰可见。
三姑微微摇头,把柳泽娇过来替新郎官挑盖头的事跟青楚说了一遍。
青楚瞪着眼半天没有说话,两人陷入了一片寂静的沉默之中。
22
22、喜讯 。。。
次日九卿在方府小丫头的引领下去给长辈敬茶。
宽大明亮的正厅里一进门口就见一款鲤鱼跃龙门的大插屏。紫檀木的底座,大理石的屏身,端端正正挡在迎风门口的两米之处。触目之下,让人无由地产生一种沉重肃穆的庄严之感。
九卿站在毡帘和屏风之间的空地上等着小丫头往里回报。不一时就听有笑声传出,一个身穿藕荷色妆花褙子的女人由屏风那面袅娜转了出来。她一见九卿先上前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口中啧啧称赞,“妹妹可真是一个玲珑的人儿,瞧这模样,这长相,咱府里上下连主子带下人全算上,就没有一个及得上妹妹的。”
九卿脸色微红,低着头不知如何应答她。
跟着女人重新返回来的小丫头介绍道,“这是咱府里的大奶奶”话说到这里顿住,犹豫地看向方大奶奶,往下的名讳她不好说出口。
方大奶奶便接着她的话道,“妾身方氏李锦玉,是检校工部员外郎方大爷仲君的妻室。”她口齿清晰地把自己丈夫的官职也一起说了出来。
九卿含笑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检校工部员外郎?应该是在江鹤亭手底下做事的人。
大奶奶李锦玉回给她一个灿然的笑,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快走吧,娘亲他们都等着呢,再不进去,一会就要着急了。”她俏皮地对九卿眨了眨眼,“又要责我做事没有方寸了怎么说来着?哦,对了,指定说我连接个人也这般拖拖拉拉的。”说着,自己先捂嘴笑了起来。
九卿也应景地跟着露齿而笑。
看起来,这个方大奶奶也是个善于交际,很懂得跟人相处的妙人。
九卿被她拉着手一路走过去,就见正厅靠北墙附近的一只大宝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松绿鹤纹褙子的老妇人——老妇人身前两旁对设着两溜的太师椅上,又坐满了各色各样琳琅衣装的男人和女人们。
这么多的人?九卿看着不禁咋舌。粗略算了一下,竟有二三十人之多。
没想到方家倒是比江家人口复杂多了。
李锦玉拉着她款款走到老妇人身前,先跟老妇人笑着道了声,“领过来了。”又笑着推她,“弟妹,快叫娘亲。”
还背着老妇人冲她眨了眨眼睛,仿佛暗示她不要害怕似的。
九卿便跪了下去,低低唤了一声,“娘亲。”
有丫鬟端着茶盘走过来,李锦玉取了一盅茶递在九卿的手里,笑眯眯的指点她,“快给娘亲敬茶。”
九卿依言而行,口中恭敬地再次唤了声娘亲。
心里却在暗自品评着方老夫人。这就是方将军的母亲?看起来比钱夫人的年纪大多了。倒真有点老太太的样子了。
方老夫人接过茶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看着九卿面露微笑,温言对她说道,“起来吧。”
然后把茶盅放在手边的小方几上。
就有她身后的大丫鬟捧着一对碧玉的镯子上前一步,小心地放在小丫头端着的茶盘上,然后对着九卿灿然一笑,算是替老夫人给了她的见面礼。
紧接着又有小丫头过来把九卿搀扶起来。
李锦玉就开始指引她去见座上的各位长辈九卿暗暗把他们记在心里。
年约五旬的华服老者是方府的三老爷,也就是方将军的叔叔,方老侯爷排行第三的兄弟。
他下首坐的是方七老爷,也是方老侯爷的兄弟。排行第七。
七老爷下首的人年约四旬,长的方面大耳,红光满面。是方家老一辈里岁数最小的男人,方九老爷。
紧挨着方九老爷坐的便是方家大爷——方仲君,李锦玉的丈夫。
九卿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眼。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身穿一件鸦青色的彩缎锦袍,头戴八宝镀金银冠,玉簪别顶。容长脸,黄白净子面皮。眉目温润,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的年纪。
九卿心内暗忖,不知道方将军长得像不像他。
方仲君下首坐的男人也是三十左右年纪,面目和他长得差不多,只不过眉宇之间却比方仲君多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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