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的雷声让人觉得压抑,觉得透不过气来。雨水很快堆积起来,将易白梅的绣鞋全部打湿透了,让人十分难过。
这一次的雨,连着几日都没有停歇,反而越下越大,电闪雷鸣的光景,还摧毁了几棵宫中的大树。宫里宫外就开始有了各种的流言,说的是景朝帝逆天而行,如今惹怒了上天,要降下灾难来。宫里宫外的人迷信的不计其数,更何况又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所以这样的流言逐渐壮大起来,进而在早朝的时刻,就有人提了出来,说这个暴雨连连,恐怕不是吉兆,提议让景朝帝在颐园里上启天际,拜祭祖宗。
在颐院的仪式举行之后,不仅天未放晴,反而风雨更加猛烈,而且景朝帝在这一次的拜祭当中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了。
如果是平常不怎么生病的人,一旦病了就来势汹汹,无可遏止。太医院的老头子聚在一起,医了两三天,还是没有起色,到了第三天,竟然破例取消了早朝。康肃森这一病,又因为暴雨引起的水患,使得江南地区受灾严重,秋收的成果大多被浪卷了,整日算是焦头烂额。他顾不到易白梅,所以楚贵妃就以避免耽误景朝帝病情的理由,打扫了几件行苇宫的空屋子,让人把易白梅请了过去。楚贵妃现在还是后宫中最大的,所以易白梅也没有理由不去,在一个阴沉的天儿里,带着腊梅和二梢子去了行苇宫。
行苇宫本来就修建得精巧,加上梁楚履也特意挑了几间通透的房间,所以这住宿条件算得是上好,只是天公不作美,大片的雷雨一直倾泻而下,让人很觉得沉闷乏味。易白梅刚住下,外面就有宫奴来通报:“楚贵妃请德妃娘娘去一趟。”易白梅捡着件外衣披上就去见楚贵妃。
因为院子里雨水都堆积到一定的程度,所以步入梁楚履的寝殿之时易白梅的裙裾已经弄湿了,坐在椅子上并不是很舒服,梁楚履也看见了,细心的询问她需不需要换自己的罗裙。易白梅摇摇头,倒是打量起她旁边的皇长子康习暮。康习暮已经岁多了,这深宫里小孩儿来得稀少,又因为他长得可爱,所以尤其讨人喜欢。易白梅看着他,就像看着什么稀罕玩意儿,是发自心底的觉得喜爱。
康习暮长得偏圆润,桃子似的饱满脸蛋儿,一双眼睛又黑又打,眨巴眨巴的特别天真。鼻翼挺直秀丽,嘴唇嫩红,怎么看都好似春节期间那些年画上走下来的小仙童。康习暮也不怕生,瞧见易白梅瞅他,也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伸手摸易白梅的膝盖。易白梅见梁楚履并无阻止之意,也就伸出一只手去捏他的手掌,软软滑滑的,带着婴儿的汗湿感。
易白梅是由衷的喜欢,身上又无什么好的东西给他,就扯下自己最爱的一块玉石给他系手腕上,算是做了见面礼。“有枢,你应该是洗浴了,过来让嬷嬷抱去。”梁楚履出声道,周围的嬷嬷就上前将康习暮领了下去,梁楚履这才得以与易白梅好好说话。
“姐姐好像很喜欢孩子啊?”梁楚履问道,一双和康习暮类似的大杏眼里满是为人母的自豪。易白梅倒没顺着她的话,只是说这深宫闷得很,难得见一个如此天真善良的孩子,就忍不住想要接触他。她的话说得实在,梁楚履也不跟她兜圈子,也就讲了请她来行苇宫的原因,意思是景朝帝中了风寒,现在需要调养,她还留在陇和殿,只会给自己留下一个狐媚惑主的名号,而且梁楚履的意思,也不能让她跟康肃森太过亲近,害怕康肃森在病中做了糊涂的决定。
易白梅特意留意了一下她的话,就问道:“这糊涂的决定指的是什么?”楚贵妃笑而不答,只是寒暄:“听说姐姐小时候就被算出了皇后命,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 37 章
易白梅在行苇宫的日子并不算难熬,这都要归功于皇长子,这年纪的小孩儿,正是虎头虎脑逗人疼的时候,偶尔从喉咙里蹦出一两句模糊的话语都够大人乐上老半天。而梁楚履待易白梅也算和善,什么都很好,唯一让人觉得失落的就是景朝帝寒病康复以后也没召见过她,更没有过问她搬来行苇宫的事情。
也不单单就是易白梅,整个后宫,景朝帝也是无暇顾及的,阴雨不断,江南两地大片农田被洪水卷了去,秋收的粮食也全都打了水漂。国库里的那点东西光够填补两岸的损失了,可这匈奴的单于却冲着景朝王朝的混乱,亲自上阵,几场仗打下来,虽然没有攻破塔匪,也足以让易家军吃了不少的小亏。而这个扛着脑袋打仗的士兵盼着的军饷和军粮却完全没了着落。
大抵是前两年太过平安了,康肃森这个人打下江山,却没有学习过守成的帝王教育,在治理上,以狠辣见长,但是某些时候也有时偏颇,如今事到临头,却毫无办法,朝中也没有一个大臣愿意站出来出主意。
出主意这种事情,出得好也就罢了,大功一件,出得不好,惹恼了皇帝,那的掉脑袋,那得诛九族,那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活儿。景朝帝这一下子,是忙得昏天黑地的了。他手下大多数是武将,以前的幕僚又因为他的猜忌被杀了个大半,所以这办法很想了些时间,还是福安的一句话提醒了他,福安说,这天下都是万岁爷的,万岁爷没粮了,就找这天下人取就是,总有人家里的粮仓是堆的满出来的。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普天之下,除了皇帝,粮食最多的,怕就只有漕运总督这个官员了吧。
连绵了十几天的雷雨总算停了,可这天色还是阴沉可怕,黑黑的云就压在天边,好像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因为雨停了,宫人就从井里打了清亮的水出来洗刷院子,让整个行苇宫显出一丝儿活气来。
易白梅转悠出来,看着别人忙,今日尚宫局又送来了几件秋季的衣衫首饰,比起以前的精美不少,可易白梅并不觉得那些东西有意思,还不如出来看别人洗刷院子。腊梅和二梢子深知她的习性,也不阻挠,倒是楚贵妃这边的宫人,弄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只得派人专门看着她。
因为天晴,所以奶妈嬷嬷也将康习暮抱出房间来透气,小男孩儿在他奶妈的怀中扭着身子,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往外瞧。因为易白梅经常逗他,所以他也是认识易白梅的,见着了,还高兴的哼唧了几声。易白梅就穿过月门廊环,走了过来,从嬷嬷的手中将他接了过来。
康习暮长得颇结实,又好动,所以抱着死沉死沉的。他还挺喜欢易白梅的,就腾了一只沾满口水的手来抹易白梅的脸,易白梅也没躲开,只觉得一股小孩子的酸甜味儿,倒也不难闻。而且这样软绵结实的一团肉,要是可以抱着睡觉,也很舒服啊。想着想着,她就好似恍然大悟,为什么后宫的女人都想要生个孩子,大抵是夜里都怕天凉吧。
顾淑妃前往行苇宫拜访的时候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打扫院子的宫人很沮丧,觉得是白忙活了,易白梅则被请去前殿作陪。
顾淑妃还是老样子,精明样儿,如今也多了些气度,只是因为人生太过顺遂,又没有像梁楚履那样有陶冶情操的爱好,所以整个人还是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梁楚履素来不与她交好,所以只顾着逗弄康习暮,易白梅则在发呆,闲得发呆。
这顾淑妃之所以来行苇宫,也不过是听宫人挑拨了几句,说是楚贵妃将德妃接到了行苇宫,这两个人要是一合计起来,自己堪是抵挡不住,她也就来探探虚实,看这梁楚履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再说了,顾淑妃也是闲得无聊,景朝帝忙于朝政,她只好找个地方解解闷儿。因为也没有什么话说,所以顾淑妃只得把话题转移到康习暮身上,夸奖他长得活泼可爱,又解下自己系的金色长命锁要给他戴上,梁楚履连忙推辞,让嬷嬷解下来还给顾淑妃,顾淑妃就有些难堪了,正要发作,突然听外面通报:“皇上驾到!”
康肃森这个时候来后宫倒是出人意料,不过这些女人个个来了精神,起身接驾。
康肃森穿着朝服,金色的盘龙衣襟,整个人气势非凡,又因为天际电闪雷鸣的关系,显出几分狰狞与凶恶来,以至于康习暮一见着他就立刻吓得哇哇的哭起来。
梁楚履赶紧抱着她安抚,康肃森却没有看她们,而是厉声吩咐的宫人:“把顾秋裳给我抓起来!”周围的侍卫涌进,在顾秋裳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就被按压在地上,毫无转圜的余地。顾秋裳因为喜打扮,所以珠翠金钗插了一脑袋,这一下子就显得特别狼狈。
“万岁爷?!万岁爷?!”顾淑妃连忙呼叫:“这是为何啊?!!”易白梅也跪在旁边满脸不解。康肃森将手中的东西抛在地上,竟是一个木制的小人儿,上面贴着符咒,一看就是不吉利的做法用的器具。那器具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泥土,看样子是刚挖出来的。
“这是?”顾秋裳不解,而且凭空生出一股力气,拖拽着两个侍卫,还是爬到了景朝帝的面前,抱住他的膝盖:“万岁爷,秋裳实在不明白啊。”“你不明白?”康肃森冷笑:“这些都是从你的雎鸠宫里挖出来的,上面贴着朕的生辰八字,是大凶之符,要不是连日暴雨将它冲刷出来,朕岂不是要死在你这个贱人手上?!”康肃森此刻看起来十分凶恶,高大的身躯给她一股压抑的感觉,顾淑妃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意见语无伦次了:“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啊~万岁爷,定是那些贱人害我,万岁爷,你要为我做主啊~”
康肃森自然不会为顾秋裳做主,他像是一尊修罗,站在一旁,脸色冰冷,跟那天际的乌云一样,让人的心情沉重压抑得仿佛喘不过气来。易白梅眼看着顾秋裳挣扎着被拖拽下去,嘴里还嘶叫着,那声音切切,让人心里更加不舒服。康肃森看了易白梅和梁楚履一眼,也没抱抱康习暮就摆驾回宫了。
景朝帝走后,康习暮还在哭,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小孩子本来就怕雷雨,又被康肃森的阵仗吓到了,十分不好哄。梁楚履一直在发呆出神,易白梅就将康习暮抱了过来,拍着他的背脊轻声哄着。康习暮钻进她的怀里,偶尔露出挂着眼泪的小脸庞,让人越发怜爱。
也不知道为什么,易白梅并不觉得顾淑妃会谋害景朝帝,她一直在猜想到底是谁陷害了顾淑妃,可顾淑妃却被处置得极迅速,三尺白绫就被结果了性命,而顾尚书一家也被抄了家,本来谋害天子是诛九族的重罪,但是因为顾家家系庞大,又念在顾家世代为官,所以除了顾尚书掉了脑袋,顾家的其他人罢官的罢官,充军的充军。
而抄家的途中也出了件事,就是顾家的财产被清算出来,竟然被国库一年的收入都多,明明白白的贪官了,所以天下的人也不敢再声张或者提起这件事的蹊跷。惩治官吏,至少从名声上听来,康肃森是个好皇帝。就是顾家这个被抄出来的财产,恰恰补了国难的差,军饷和军粮都及时的送到了边境。
唯一不好的是,这个老天完全没有放晴的趋势,黑云永远挂在天边,要入冬的时节,这雨水竟然毫不停歇。
康肃森穿着寝衣,因为前段时间受了凉,所以现在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身后还披了厚实的外套。已经是三更天了,他站在陇和殿的门口,抬头看着那阴雨绵绵的天际,只觉得空气湿闷,让人喘不过气来。康肃森坐上龙椅以来,一直游刃有余,他像一个什么都豁出去的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