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鹤杳然,心中一定,说话也不用那么吃力了,恢复了原本的声线,圆润悦耳,却自有一种威慑的力量。她唤人搬来了一座舒舒服服的黄杨木太师椅,上面还有鸭绒真丝软垫,小小的身体窝在太师椅上,头枕着软垫,可真是舒服得紧,“不说?!李妈,笤帚撤掉,换大板子。上好的花梨木板子啊,可是皇家用的,木质坚硬无比。容妈,这板子配你,还真是绰绰有余。”
“哎呀,小姐,都是奴才做的。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呜呜呜那些沙子石头,都是老奴叫放的还有上回小姐失足落水,其实也是老奴事先听说小姐要去抓鱼,所以抹了青苔在石头上,没想到小姐真的滑了下去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这一切都是二姨娘二姨娘吩咐的,老奴也不敢违逆,大小姐饶命啊”
容妈被打得眼睛都直了,再也不能管回去是不是还会被二姨娘痛打,只要在这位小瘟神的手下能够逃得性命,就上上大吉,那些传言忽然都浮现脑海,甚么差点被大小姐戳瞎眼睛的,甚么半条命都送了的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没拉下水,“啊,对了,大小姐,还有张妈,张妈也是二姨娘手下的人哪!这一切,包括今天二殿下要来看小姐,都是张妈给的消息!大小姐你不能这样不公正,光打老奴,不打张妈,这还有王法嘛”容妈老鼠一样的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妈的,死也要拉一个人下水!
招供2
“满嘴喷粪的混账!”眉儿倏然站了起身,娇小的身躯充斥着压迫的力量,那双水晶一般璀璨的眼睛里放射出利刃一般的光芒,她径自走上前,一脚踩在张妈的脚背上,“谁允你乱污蔑我春园里的人了?我告诉你,我春园不比你秋园乱七八糟,各个奴才都是忠心耿耿,为我林眉儿效力,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没有半分懈怠。你个老东西,自己干了说不出口的勾当,却要向我这边的人泼污水?李妈,来,再打!”
容妈吓得两股战战,涕泪横流:“大小姐,老奴,老奴说得绝无半分虚言,不信,可以传张妈过来对质!”
张妈其实早就听说了容妈过来春园大闹,反而被大小姐猛将一军,正在挨打胡言乱语的消息。她吓得全身哆嗦,知道那容妈不是个软角色,这一下吃痛,肯定把自己给供出来了要是小姐知道自己是个内鬼,还给她最深恶痛绝的二姨娘传消息,还不把自己活活打死了?她吓得心如擂鼓一般其实,自己真是迫不得已啊,原本小姐自从去年落水醒转之后就似乎变了一个人,对下人宽容体察,还提出了许多改善大家生活的方案,至少自己都可以带回家许多小姐用不完的上好菜肴,自己省了不少银子,连儿子的身体都好了许多
然而,她早就被二姨娘挟制住了,二姨娘更曾经几次私下里召见她,告诉她若是不好好当内鬼,儿子小虎的命可能都没了!张妈不敢得罪二姨娘,自己只不过是个奴才,也不敢令大小姐给自己做主——何况大小姐总是要嫁人的啊,等大小姐一嫁人,这林府还不是归二姨娘管,自己要是惹毛了她,还有好日子过么?别说好日子了,能不能苟活下来都是问题
所以她虽然自己也觉得对不住大小姐,然而没有办法
这一次,要是被大小姐查了出来,也是她的命。谁叫她自己做了这些缺德事
招供3
“少给我胡说!”林眉儿更是怒火中烧,“我为什么要叫我这边的人来跟你对质?你这老东西,难道还能差遣我堂堂的林府大小姐么?”
“可是,张妈她真的是二姨娘派过来的内鬼大小姐,你要相信老奴啊,若是老奴一派胡言,就下拔舌地狱啊二姨娘她前两年就派人去了张妈家,给了她一笔钱,还说若是她不给自己做事就让她那唯一的儿子横死街头”容妈还在那里没口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冽阴阴的女声:“容妈你个老东西,在这里胡说什么?”
眉儿心中一笑,哈哈,终于来了。来得好,来的妙。
她故作无辜地一抬头,正好看见孟梦那气得发青的脸。
她从来没看见孟梦的脸色这么难看过,平日里她总是装出一副和颜悦色,娴雅可人的模样,羞羞答答,好似海棠花。连林励都认定这位妾室贤惠无比,可现在她双目发红,煞气十足,银牙紧咬,似乎就要生生将容妈生吞活剥了!
眉儿伸了伸懒腰,心中好笑,要是爹爹看见自己最宠爱的美人这副样儿,怕是要生生地大跌眼镜。
然而好笑归好笑,她立刻进入了角色,一副又愤怒又难过的可怜兮兮的模样:“二姨娘,你来了——你倒是说说,你这下人容妈好好地跑到我这春园来满口胡言,还说我这里忠心耿耿的老仆张妈竟然是甚么内鬼,眉儿一向和张妈极好的,你说该不该打?”一边说,还一边擦着发红的眼眶,显然是很伤心。
孟梦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憋出一个笑意:“眉儿,这容妈年纪大了,脑筋有些糊涂,我早就说把她遣回家去,她偏不肯,不就是贪这府里几个月钱么?都是我一时心善留下了她,才导致今日闯出此祸端眉儿不要生气,这老东西我带回去处置,总归让她从此都不能惹主子生气!”语气愈来愈阴狠,如冰水深入骨髓之中。
招供4
“二夫人你你好狠啊!明明是明明是你叫我这样做的,今日里却”容妈抬起头,目眦尽裂,狠狠地瞪着孟梦,一个字一个字都从喉咙里生生地挤出来,“明明是你叫我赶在这个当儿过来闹事,令二殿下对大小姐心中生厌,明明是你要我去警告张妈,要是归顺了大小姐就有她好看现在却——啊!!!”
孟梦咬着嘴唇,狠狠地扇了容妈一个大耳刮子,容妈被打得脸都肿了,嘴角淌血,木木地倒在地上,双唇颤抖着,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眉儿,这老奴疯了。腌臜老蹄子,不三不四的。”孟梦唤了一个小丫鬟来递了一块染着香膏的手帕,细细怜爱地擦了擦自己葱管一般纤细的玉白双手,似乎刚才打了容妈,弄脏了她美丽的手,“我这就把这老奴带回去,弄哑了赶出府,永生永世都不让她进林府的门!眉儿,二姨娘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千万不要生气。”
眉儿很无辜地玩着自己贝壳一般浅红的指甲,不抬头,声音软软柔柔:“那眉儿可就管不着了,二姨娘,眉儿一向很有分寸,知道自己园子里的奴才呢,归自己管,爹爹政务繁忙,就靠二姨娘你和三四五姨娘,还有眉儿自觉管好自己的事情,不然,爹爹该多烦心,是不是?既然是秋园的奴才,就是二姨娘你分内之事,不论是死了活了,哑了聋了,都是你二姨娘一人说了算,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大小姐,岂能指手画脚,有辱我的清名?”
孟梦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段话字字在理,却又字字带刺,自己说什么都不好,只得点了点头道:“眉儿聪慧无比,说得很对,那我就带这老东西走了。”一边吩咐带来的几个小厮,“来人!把这老东西拖回去!”
容妈还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一个小厮早在她嘴里塞了一大块破布。
“那我们告辞了,眉儿好好休息。”孟梦挤出一个笑容,扭着纤腰离去了。
招供5
“啊对了。”在孟梦弱柳扶风的身躯就要消失在门口之际,眉儿忽然开口,似乎很是不解地叫住孟梦,“二姨娘,眉儿有一事不解——刚才二姨娘说的‘腌臜老蹄子,不三不四的’,是甚么意思啊?眉儿的先生从来没有教过眉儿这个词呢,二姨娘,能不能告诉眉儿?”
孟梦原本又青又白的脸倏然又红了——这样的俚俗词语,她以前在花舫里面经常用的,自从进到相国府之后,就日日夜夜地提醒自己,要有分寸,比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万万不可被人抓到把柄议论她的出身所以很久很久已经没有再说了。就连相公林励,也时常称赞自己言语文雅有礼,蕙质兰心,上得厅堂。
只是方才,在容妈那一顿急吼吼的辩白之后,她又惊又怒,顺口就把以前常用的词语说了出来。
却忘了,这是在相国府!
却忘了,这是在一直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小瘟神面前!
自己实在是太失策了!
孟梦立即在心里决定矢口否认,绽开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柔柔道:“这个是眉儿你听错了吧,二姨娘方才并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呀——记住,以后不要再说了,这里可是相国府,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要是相公知道眉儿你说这样的话,该很难过了。”
眉儿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心中道:这孟梦果然够黑!
不过,这样也不错,至少不太容易打败,令自己会有一直和她战斗的兴趣啊。
毕竟人生很无聊很漫长,有个一直的对手也可以打发时间。自己这一世并没有打算有甚么大作为,只要好吃懒做就好不过,现在还没有好吃懒做的本钱,很快,自己的任务会更繁重
孟梦离开之后,张妈立刻跑到眉儿面前,涕泪交流,说自己一直给孟梦做内线是逼于无奈,眉儿如今想要怎么惩罚自己,将自己撵出府或者打断腿,自己都毫无怨言
母亲1
眉儿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师椅上,旁边几个小丫鬟已经端了精致的铜盆过来,里面的水不冷不热,还飘荡着淡淡的茉莉香气,纯天然啊,比起现代的那些香奈儿啊迪奥的香水味儿可是不遑多让。
丫鬟们替她卸掉了面颊上的大花脸妆容,原本娇嫩的皮肤得到了好好的呼吸,真是舒服啊。一边令人给她按着肩膀,她静静地看着张妈沧桑面容上的泪水,半晌听她说完,才淡淡道:“张妈,你的苦我也知道,这些就算了吧,既往不咎。”
张妈嘴巴张得老大,似乎完全不相信:“可是,老奴,老奴犯了家规啊大小姐,你还真的相信老奴么”
眉儿令人拿了一小瓶玫瑰露,轻轻地在洁白的掌心上晕开,这颜色真美,要是涂在脸颊上太令人心动了:“张妈,若是我不相信你,早就把你赶出林府了——难道你以为,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给二姨娘做事么?”
张妈嘴巴张得更大了:“大小姐,你原来一直都知道那你那你”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是为了甚么。
“张妈,这些你就不需要想了。眉儿呢,早就做过详细的调查,你是个好母亲,丈夫去世的早,你为了给一直不能行走的儿子治病弄得一贫如洗,儿子还随时有生命危险,因此不得不接受了二姨娘的那笔钱,钱是没多少,只是从此就被她控制了。她又拿小虎的命威胁你,你毫无办法。那个时候我还小,也没能帮你一把现在二姨娘显然不会再相信你了,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你过日子,只要你从此呆在春园本本分分,还会有更多的好处的我林眉儿从来不会威逼一个为了孩子不顾一切的母亲。”眉儿说着,不禁心中一酸,想起了这一世自己的亲生母亲,母亲还好好地活着,却不肯来看自己,也许是她对父亲心已冷,怕看见自己会更伤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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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自己也是很无辜的,渴望母爱的孩子,哪个孩子不想要妈妈,虽然在现代她的真实年纪早已不是孩子可是还是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啊
一个怀抱,可以无拘无束地依赖着她为何就是得不到
枉自己在前一世和这一生都那样痴痴地等待着
妈妈,好想唤一声这个最亲昵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