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荡起层层水纹,一支船篙戳进水中,拔起时搅污了河底的淤泥,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顿时浑浊了一小片儿。
一叶小小的乌篷船游荡在广阔的元河水面上,船头的艄公撑了一上午的船还没歇息,他疲惫地喘了喘气,看了一眼坐在狭小的舱内那位带着斗笠的女子,打起了精神,提高了嗓门说道:“姑娘,从前面的岔河拐过去就是小芦河了,你可要继续往南走?”
“再往南去,是什么地方?”声音轻灵,洋洋盈耳。
“那便是凌州新仓坊了,再从小芦河顺流而下,便是容城了,容城往南,可就不太平了,那一代有滇南来的流民作乱呢。”
苏然压低了斗笠的帽檐,沉吟了片刻,从袖口取出一串铜钱,递与了他:“先在新仓坊停一柱香时间,之后再往南去罢。”
艄公答应了一声,小船便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苏然侧身靠在船舱上,闭目养神。
从俞州逃出已有两个多月了,这一路走来并不算顺当,前段时间诚王派出不少探子来寻她,让她躲避的很辛苦。有一次甚至已经被发现了行踪,但她最终还是利用春草园躲了过去。
在园内一避就是两个月,是以当她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不过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四处打探她消息的人,估计诚王也厌倦了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了吧,撤走了所有耳目,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了。苏然抿了抿唇,他终于打算放弃了吗?
一口浊气轻轻呼出,在感到一身轻松的同时,心里又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他们真的已经走到了头吧。
从今往后,他们将各自开始新的生活了。他会娶上许多娇妻美妾,每日游转在各色美人之间,过上最平常的贵族生活。也许有朝一日,他还会登极巅峰,开创盛世,成为万世景仰的一代圣主;而她,则会窝在一个小小的县城内,每天早睡晚起,关心着自家小铺子的生意,精打细算着油盐酱醋茶,若是运气好的话,她会遇上一个温顺的男子,与他日久生情,共享天伦。
这想法和她初到这个世界时计划的一样,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飘摇的船只如婴儿的摇篮一般让人昏昏欲睡,午后和煦的日光照进船舱里,顿时满室生辉。苏然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幻想着将来的生活,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姑娘,小芦河到了,您瞅前面十几艘船停靠的地方,就是新仓坊的码头了。”艄公一抹满脸的汗水,指着前方人声鼎沸的地方说道。
苏然之前在新仓坊住过好几个月,那个码头她很熟悉,不过从河面上的角度看过去还是头一次。新仓坊的码头上人头攒动,工人们一如往常地忙碌着运送货物,数十艘船只随着水波摇摇晃晃,苏然座下的这只小蓬船和那些高头大马的船舫相较起来,愈发显得不起眼了。
乌蓬舟的船头触到了河堤边,艄公熟练地扔出了套索,精准地套进了石墩子上。他一寸寸收缩着绳索,在离岸边还有一尺远的距离时,轻巧一跃,跨到了堤岸上,再拉平船身,稳稳当当地靠在河堤边,便示意苏然可以上岸了。
苏然放下了斗笠上的纱幔,遮住了脸蛋,提起了裙摆登上了岸。
她从容地走在街道上,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虽然一别数月,可新仓坊依旧一片生机勃勃,仿佛几个月前的恐怖气氛只是一场梦幻而已。
她先走向燃记小铺的街道口,只敢远远地望一眼,却没想到原本崭新的黄木门窗竟然被破坏的七零八落了,似乎有人闯了进去洗劫了一空。而这条街上也不止她一家倒霉,对面的方三娘家里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如今也是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虽然心疼自己的家被踹了,但她也无可奈何,原本还想偷偷回去拿些大部件的东西放进春草园的,现在看来,这个地方是回不去了,她只好另寻出路。
再次回到船舫内,她给了艄公两只白面馒头和一小坛子香菇酱菜,待他吃饱喝足了,才又重新开始了新的征程。她对下面的行程并没有清楚的规划,如今只能随波逐流,顺其自然了,也许走到一座安逸的小城时,她会定居下来,买一些产业,细心打理,度过余生。
诚王站在一片青油油的麦田之中,视察着这片田地的麦子生长情况。他的指尖轻抚过青翠的麦穗,细硬的穗尖扎得指腹微微刺痛,嗬,真像那丫头的性子啊,别扭又刺头儿,他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等到他反应过来时,又是一阵怅然,最近他总是想入非非,见到一些细小的事物,都能联想到然然。难道他真的害了相思病么?
可是再美好的回忆,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苦闷。他只知道,他想见她,发疯般地想她,却不敢再打扰她,他怕自己一冲动,再一次把她吓得销声匿迹。如今他虽然知道她在哪个方位,却不敢惊动她,只能默默地守候着她。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得这般卑微。
可是在别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威风八面的铁血王,十万将士以他马首是瞻,只要他一声令下,大军压境,所向披靡。
原本一直韬光养晦的他也渐渐失去了耐心,此时他只想速战速决,尽快还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也许到那个时候,她就愿意回到他的身边了。
而最近他的一些举动也引起了朝廷和彭王的注意,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两方,隐隐有了休战之势。不过他也不在乎了,他的羽翼已经丰满,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能横扫天下了。
诚王摘下一串麦穗,放在手心颠了颠重量,紧紧握成了拳头,转过头问着身后的人:“此次种下去的麦子较之以前,可有何不同?”
“回王爷,今年小麦必定高产,至少翻了一番。”随他一同下田视察的郑宏维激动地说道,脸颊上因为兴奋泛起了潮红。
这是然然留给他的种子,也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份念想。
“好!”有了这最后一份保障,他便无后顾之忧了。
“最近彭王和朝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下个月初七是伪帝生辰,有几个小国的使者前来朝贺,不过他们刚刚丢了两个州,这个生辰怕是过的不太顺心。”郑宏维低着头,收敛了一些笑意,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看诚王的脸色,“至于容城那边,彭王几次三番传书过来,请求殿下提前婚期。”
看来第一个忍不住的是彭王了,他这么急着联姻,是出于对自己的忌惮吧,诚王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依他所言,婚期定于下月初二吧!”
郑宏维闻言一惊,仔细辨认着诚王的脸色,发现并非玩笑之言,恭敬地行了一礼,暗自记下了。
小舟依旧慢悠悠地在水面荡漾,两边的风景不时变幻着,时而是热闹喧哗的市坊,时而是青山幽幽的农家。一路顺流而下,苏然游尽了山水,渐渐有些腻了。
这天小船漂到了一排杨柳青青的河岸旁边,纷飞的柳絮飘落进船舱里,苏然好奇地探出头去,只见这个地方十分奇妙,河岸两边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情形。西边是繁华无比的大城镇,东边却是一望无边的乡野农田,两者之间仅一水相隔,却是天壤之别。
“这个地方有点意思,叫什么?”
“姑娘,这里便是容城啦,再往南去,就是打仗的地儿了,我也只能泊到这里咯。”
苏然也不想冒险跑到兵荒马乱的南方去,这里是她远离诚王的极限了,那就在这里住些日子把,若是合心意,就在这里常住了。
苏然取出一只青灰色的钱袋子,里面装着满满的铜钱,一个抛物线抛到了艄公的怀里,铜板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多谢你了,大爷,用这些钱打些酒喝吧,不过撑船的时候可不能喝酒哦!”苏然调皮地眨眨眼睛,船身还没停靠稳当,她就一跃跳到了堤埂上,小船失去了平衡,猛地晃了两晃。惊得那艄公哎呦叫唤了一声,笑骂了一句,抛了抛手里沉沉的钱袋子,咧开了嘴笑了起来,站在船头奋力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这一路吃喝玩乐,花了不少银子,她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惠盈钱庄,换些零碎的钱出来花销。
之前被巴特尔劫持的时候丢失了几十两银子,害她心痛了好久,好在剩下的银票她都贴身放着,至今还剩余八百多两。这些钱若是打理得当的话,尽够她一个人生活了,她提了提挎在肩膀上的包袱,踏入了南方重要的一个城镇——容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浮莲汇
容城的中心地带是一座高耸的白塔,上面供奉着三位上古神仙,一直以来香火鼎盛,千年不绝。容城的百姓们坚信这三位神仙就是他们的光明护法神,是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白塔前烧一柱香,虔诚地祈愿家宅安康,风调雨顺。
容城依水而建,景色秀丽,城内还有众多湖泊,是有名的百湖之乡。夏季各大小湖泊莲花盛开,十分壮观,自古以来不少文人骚客都在此留下墨宝,才子佳人的传说更是络绎不绝。这里是大惠王朝文明的摇篮,崇尚精致安逸的生活。而这座城市的封王是先帝的胞弟彭王,归隐蛰伏了数十年,终于在先帝宾天之后揭杆而反,自立为王。
彭王府坐落在容城北端的风水宝地,主府位于王脉之首,城中最高的建筑观星台便是其王府中一景,相传此楼建造费用高达几十万两,苏然远远地看过一眼,确实金碧辉煌、光彩夺目。
名门望族沈家紧随其后,沈府的宅子与彭王府仅相隔于一片二十余亩的莲花湖,两座府邸关系密切,莲花湖上修筑了一条盘龙水榭,长长的石梯将两府紧紧相连了起来,每逢花开时节,两府女眷便相约赏荷,临水赋诗。每到这一天,总会引起全城轰动,甚至有那风流才子写诗赞美过这一年一度的盛况,美其名曰:浮莲汇。
只可惜这湖泊甚大,岸边的平民只能远远地观望着,影影绰绰的娇丽身姿在水榭中弹琴论诗,引起岸边之人无数遐想。
“那穿水红色纱裙的,一定是沈家幺女沈青溪,咱们容城的第一美娇娥!”
“沈家小姐不是今年就要远嫁凌州了么,她不在家中待嫁,还来今年的浮莲汇?”
“啧,你懂什么,瞧着吧,明儿个满城都会盛传沈家小姐惊才艳艳的美名,沈家这是要在嫁女儿前压夫家一头呢。”
“那可是诚王,能吃这一套?”
“嗨,我们操这心做甚,有热闹瞧就行。”
看来自古以来,上层贵族的生活一直是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苏然穿着一身男装,混在人群中,抱着双臂倚在杨柳树上,侧过脸看向水榭中一群花枝招展的丽人,神情飘渺,双眸中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
后面的话她也没有兴趣继续听下去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心里闷闷的难受,眼眶干涩,连哭泣的欲望都没有,灵魂仿佛已经干涸枯竭了,只剩下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又不是世界末日,终有一天会淡化这份情感的,更何况这世上比她惨的人多多了,她要做的,就是珍惜现在,过好今后的每一天。
路边有个乞儿跪在地上行乞,脏污的头发干结成球,破烂的衣衫打满了补丁,他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偶尔有一两个路人发了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