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在半山腰过夜的话恐怕会有危险。好在现在雨已经停了,苏然只停留了一刻钟,只好放弃搜寻,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泥泞的山路给下山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她必须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稍一松懈就有可能滚落下去,虽然此时她的心里有一百个疑惑和不安,也尽量不去分散注意力,思考为什么没有发现兵戎相见的情况,以及秦襄现在的处境究竟如何。
乌云刚刚散去,沉坠在西边的太阳只剩下清冷的余晖。苏然刚刚走出两刻钟的时间,突然前方的树丛里一阵耸动,她迅速反应了过来,一骨碌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屏着呼吸,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前方。
“然然?你在吗?”熟悉的声音中隐隐地藏着焦急的情绪,是秦襄!
苏然几乎喜极而泣地冲了出来,奔向秦襄的怀抱。秦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本能地扯住了她的胳膊正准备来个过肩摔,可当他发现正是那个磨死人的丫头的时候,又立即改变了力道,结果两人抱成了一团,双双跌坐在地,蹭着泥地滑了好几尺。虽然他又急又气,但好歹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剩下的只有无奈的叹气声。
“为什么不听话留在原地,嗯?”秦襄把她提溜了起来,鼻尖对着鼻尖质问道。
苏然自觉理亏,只好使出杀手锏,搂住他的脖颈撒娇道:“不管我在哪里,你总能找到我的嘛,”说罢还破天荒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果然秦襄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不是朝廷的军队打来了吗?”
苏然还是想不通究竟发生了什么,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形都在脑子里描绘了一遍,却没有理出任何头绪来。
“一时半会说不清,你去看看就知晓了,不过可别人家被吓到了。”
秦襄的话瞬间点燃了她的好奇心,有什么人能吓住她?三头六臂么?
直到苏然亲眼见到了前来“拜访”的客人,她才明白秦襄指的究竟是什么。
一群金发蓝眼的外国人。
从外貌上看,正是苏然所熟知的那个世界的欧洲人的模样。
此时那些人正对着几名本岛的船工们鸡同鸭讲,正急得拍脑袋叹气,船工们也全都举着长矛指着他们,估计是怕他们突然袭击,但面对着这些从未见过的“异类”,船工们也不知道该拿他们怎么办。
苏然侧耳仔细听了听,隐约听懂了一两个词,这些人貌似在讲英语!不过虽然她上学时的英语成绩还不错,也看过不少美剧,但口语水平却很一般,而且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语句,语速太快了就会反应不过来。
虽然她可能是所有人之中唯一能与这几个老外沟通的人,可她却不打算暴露自己会点英文的事实。她在这个时代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没理由会一种从没发现过的番邦的语言,这太容易惹人侧目了,而且秦襄可比普通人难对付的多,如果让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她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只是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苏然听了许久之后只对一句话有把握,她装作顿悟的样子,小声地对秦襄说道:“你看他捂着肚子,是不是因为饿了?”
于是秦襄命人取来了一些饭菜,果然那些人立即两眼放光,对着秦襄做了一个脱帽致敬的动作,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们不会用筷子,直接上手,抓得满手油腻。
秦襄皱着眉头看他们的吃相,苏然知道他现在肯定是满脑袋的鄙夷,旁边的船工也吃吃笑了起来,还有几个人毫不避讳地指指点点,说着“蛮夷”之类的话。
可苏然却笑不出来。之前听秦襄所说这个岛是个孤岛,在他的探知范围内没有发现第二个大陆,可这些外国人却乘着船漂洋过海地来到这里,可见他们的远航能力比秦襄的舰队还强大,难道别的国家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始了吗?
苏然实在不愿意回想自己的祖国曾经遭受过的百年耻辱和伤痛,更不愿意大惠王朝步其后尘,从前的历史她无法修改,但从今天起,她一定要给当今的世人提一个醒!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自寻烦恼
经历了虚惊一场,苏然的身心都疲惫极了,她跟着秦襄回到了小屋内,直接摊在了床上。
秦襄的脸上也满是疲倦,只是当他看见苏然的十个指头都磨出了脓,不禁心疼不已,原本还打算秋后算账的他,此时也不得不软下心来,只得又怜又恨地瞪了她一眼。
“你这么不听话,难道要我以后把你拴起来么,嗯?”他翻箱倒柜地找出药箱,自言自语嘟哝道。
苏然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装作乖巧依跪坐在床榻上,主动交出爪子,忍着痛让他给自己上药。药粉刚一粘上,就凝结成了脓块,手指变得更加狰狞可怖,这双手跟着她遭了不少罪,早些时候为了讨生活,硬是把这双纤纤细手磨得粗糙了,如今更是连个好皮肉都没了。
抹完了药,秦襄用拇指轻轻磨了磨她布满硬茧的掌心,眉头渐渐皱紧,长时间没有言语,末了只微微叹息了一声,定定地靠在床头,小心温柔地陪她说了一会儿闲话,直到苏然睡眼惺忪之际,才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柔声细语地哄她入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苏然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那几名外国人,想从他们口中听取更多的关于外界的消息。秦襄显然对他们还抱有警惕之心,并不准他们离开小岛,只安排了一间简陋的草屋供他们起居。这间小屋前有一小片围着篱笆的院子,院中央长着葱茏的榕树,长长的须坠下来,几乎触地,那几名老外就常常睡在树底下的凉床上消暑。为了套近乎,苏然时常会带去一些水果或小鱼干,用蹩脚的英语加肢体语言沟通,很快就和他们混熟了。
从他们的口中,苏然大概知道了海峡外有一个叫离罗大陆的地方,十几个小国常年征战不断。近几年来,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国已经开辟了自己的海上航线,这是他们第一次到访中原,被中原的繁华与文明深深震惊了,并且换得了许多瓷器和布匹,准备敬献给自己国家的国王。只可惜回程的时候恰巧遇到飓风,又误驶入了这片暗礁之中,导致整个船队分崩离析,如今仅剩下他们几名船员,幸运地逃到了这片小岛上。
苏然了解到这些信息之后便在心里暗自琢磨,看来她的猜测被证实了,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接下来的几百年就是资本积累的黄金时期,各个国家只有占得了先机才有强大的机会。不过作为饱受列强欺辱过的中国人来说,苏然很不齿那种通过烧杀抢掠积累资本的做法。
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既焦急又不安,还有些庆幸自己及早地发现了这些情况,但她所知道的信息目前还无法透露给秦襄,况且她作为一个女子,能做的实在有限,这不禁让她感到心塞。
这天傍晚,苏然在屋外点燃了艾草驱蚊,把新晾干的蚊帐挂好,又用温水擦洗了一遍席子,再用扇子扇凉,这样晚上躺上去的时候就是凉沁沁的了。做完了这些事情,她就坐在院子里乘凉,团扇轻摇,凉风习习,天边火红的晚霞照印着她红润润的脸,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篱笆外的小路上,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就像个成亲多年的小媳妇,等着晚归的丈夫回家。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天秦襄紧紧地搂着她,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说要娶她为妻的话,脸颊不禁热了起来,脑袋像喝醉了酒一般昏乎乎的,隐隐的喜悦又有些苦恼。她和秦襄虽然两情相悦,但他们的根本矛盾并没有解决。秦襄始终放不下对权力的渴望,而她也不希望终身困在一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过着胆战心惊的生活,最后变成一个精于算计、薄情寡欢的人,甚至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只是这一个月来,秦襄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频繁,苏然有几次甚至看到了军事部署之类的机要文件,这也让她更加不安,预感到一场巨大的变故正在悄悄逼近。
苏然想了很多,从她进府到离开,从战争到逃亡,她的生命卷轴明明只展开了短短的一角,却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太阳穴突突地疼了起来,心中烦琐的头绪怎么也理不清,暑气蒸腾,燥得她把手里的团扇往地上一扔,一脚踢开。
“管他呢,将来的事情谁知道,没准老娘会甩你第二次呢!”
扇子颤颠颠地滚出了老远,最后撞在了一双白底青面的布鞋上,打了个旋儿停了下来。
秦襄弯腰拾起扇子,掸去了上面的灰尘,望着苏然无奈道:“怎么又跟扇子置气了?”
苏然一时语塞,但自己任性的姿态被他撞见也不是一两次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只是心里有话口难开,只得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我不喜欢那上面的画!”
她的脸蛋因激动红扑扑的,双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又气恼又着急的样子,秦襄不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扇子,是个很普通的宫装美人折花细嗅的图案,旁边写了两行旧诗:“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秦襄笑了笑,不以为意道:“怎么有心情叹起宫怨来了,你还没嫁给我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苏然气噎,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也有些不善:“谁稀罕,就算飞龙真的升天了,难道鸡犬就必须要跟着去么?”
秦襄的脸蓦地沉了下来,扇子在他的手中来回翻转着,一时语寂,只有知了声一浪高过一浪。
气氛渐渐僵硬,苏然说完就后悔了,眼神也变得有些局促。秦襄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走到苏然身边,牵过她的手往家里走,轻语道:“上回剩的化瘀膏你还收着么,找来给我擦上些,背上的旧伤复发了。”
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投落下长长的影子,苏然一言不发地走在他的阴影之中,看他的肩膀比以往瘦弱了许多,又想起他最近日夜操劳,连个整觉都睡不好,不由叹息了一声,方才的冲动也都化为虚无了。
双方都有意粉饰太平,说起了无关紧要的琐事,好像刚刚的僵持不存在似的。
屋内,闷热的令人窒息,昏暗的烛光只照亮了周围一小圈。
苏然轻柔地替秦襄抹着药膏,他的背上肿起了一片。
“这是第三次复发了,再这样下去要留下病根的。”苏然抹好了药,轻轻吹着。
羽毛轻拂过般的细痒和凉凉的药□□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秦襄捏紧了拳头,腰背挺得笔直。
苏然注视着他肩头的一处旧伤,陷入了回忆,那还是那年他们在鬼沙海里逃亡时留下的,如今伤口早已长出了新肉,在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中已经不甚显眼了。
“我们就这样过下去吧,这里是个世外桃源,我们可以做对平常夫妻。”终于,苏然鼓起了勇气,把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口的想法说了出来,尽管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虽然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但苏然相信秦襄能够理解。
窗外的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辉,秦襄久久没有回答,苏然知道这阵沉默代表着什么。
“嗨,瞧我最近总是胡言乱语的,恐怕是节气到了,心里烦躁。”苏然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尴尬的氛围,强颜欢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颤抖的恐惧是什么。
“是了,最近气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