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再也过不了那样的日子了。
在回去的路上,她被任安寻一刀毙命。任安寻似乎早已洞察一切,他出现在香夫人的面前,“背叛我的人都得死。”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把他手中的长剑,直直地插进了香夫人的心脏。
香夫人倒在血泊中。恍惚中,她看到天上似有鸟儿飞过。她想伸手去追寻鸟儿的踪迹,却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她多想像鸟儿那样飞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驰骋在天地间。
雪终于下下来了。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下,像是一朵朵棉花,似要给香夫人编织一床温暖的棉被。这样,她就不会冷了。雪越下越大,香夫人身边的雪被染得鲜红,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在白皑皑的世界中独自绽放。
程希默默走到香夫人的身边,蹲下,伸手盖上香夫人睁着的眼睛。他轻轻捡起香夫人身边逃逸而出的白昼令,塞入胸口。然后顺手脱下身上的斗篷,盖在香夫人的身上,转身消失在迷蒙的雪中。
一个月后,辽国公向瀚国宣战,要为死去的世子和香夫人报仇雪恨。
辽国和瀚国并非邻国,中间相隔着大片宁国的领土。如若两国开战,必将危及宁国的百姓。
程希得知辽国向瀚国开战的消息后,召集各国国公匆匆觐见大宇天子,细数辽国的各项罪状——先是在会盟上射伤齐国公,又接纳襄国公弟弟赵文书,而且不定时朝拜大宇天子,对大宇天子大大的不敬。
自从大宇王室任命辽国公为卿室,并将白昼令赐给辽国公后,辽国公就越发不把大宇天子放在眼里。固定朝拜大宇天子的礼仪也不参加,大宇天子下达的命令也不再遵守。大宇天子早就对辽国心生不满,此时程希义正言辞地细数辽国的罪状,句句说到大宇天子的心里。大宇天子借此机会,默认了各国的举动。
大宇王朝一百九十五年的年初,宁国、瀚国、齐国、襄国四国奉大宇天子的诏令,向辽国开战。四国联军师出有名,士气十分高涨。辽国是北方霸主,却不曾想这样不堪一击。不出一月,四国联军已攻至辽国都城孟阜的城门下。
传说是因为开战前后,辽国国内突然流言四起,说辽国是注定要灭亡,一切都是天意。辽国的这个冬天如此寒冷,就是天要亡辽的征兆。这些流言像一夜之间的春风,吹满了整个辽国。从乞丐到普通百姓到官员到军队,所有的人心突然涣散,所以才如此不堪一击。
后来,有人说这是任安寻广交的辽国各层人士散播的谣言。也有人说是辽国公自己失了民心。无论是何原因,都改变不了结局。
攻城那天,程希和任安寻亲自挂帅出征。建立一个国家也许需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但消灭一个国家,也许只需要弹指一挥间。当四国大军杀入辽国大殿的时候,辽国公已在自己的寝宫里上吊自杀。
辽国大殿不远处的寺庙里传来阵阵钟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辽国大殿中,似乎在哀悼一个国家的灭亡。程希站在辽国大殿门口,嗅着远处传来的缕缕梅香,看着昔日繁华的大殿。任安寻缓缓走到程希的身边,也像程希一样,看着远方,“现在只是你我的游戏了。”程希依旧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奉陪到底。”
寒风吹起他们的衣角,雪飘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俩就那么站着,站在风中,站在雪中。君临天下的架势,一呼天下应的气势。他们好似王者,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王者。
梅花迎着寒风迎着飘雪越开越盛,那缕缕的香气也越来越浓。梅的香气缠绕在辽国大殿的门廊前、庭院后,角角落落,却不知它的主人早已不在。
辽国被灭后,国土被四国瓜分。
从此天下四分,再无辽国。
☆、第44章 不拘一格01
冰雪慢慢融化,滋养新的生命。树儿长出新芽,草儿探出脑袋,天地焕然一新,恢复勃勃生机。春天,终于来了。
而未央,也终于等来了程希。
当时她正坐在栈桥边,远远看见有人走来。她激动地立刻站起,不停地张望,想要看清那朝她走来的人的脸。当她确定那个人就是他时,她立刻奔向他。是他,是他,真的是他。她跑到他的面前,却停了下来。
他们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她却不再靠近。
她看着他的脸,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瘦了,黑了,嘴角还留着未剃的胡须,眼神却是更加的坚毅。
他身着戎装,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赶来见她。他心有抱歉,他让她一个人太久了。但也只有这样,她才是安全的。只有她安全了,他才有心思去做他想做的事情——那些他应该做的事情。他见她停在了一尺以外,他也停下脚步。眼前就是那个明媚的女子,那个刻在他心里的女子。
这几个月来,他每天忙忙碌碌,可一想着她还在等他,他就充满了力量。如今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微笑,带着期待。她不顾一切地追随他,从不逼迫他,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等着他。她一个小女子,是什么让她在他残忍地离开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这样对他呢?
是爱情。
他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两个字曾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在澈影离开后,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上别人。但他低估了爱情的力量。
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曾经太多的决心都土崩瓦解。他知道他一直努力地逃开这段感情,逃开未央,却始终逃不过命运的指引。在看到她笑容的那一瞬间,他终于下定决心,他要给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辈子的幸福,他要保护她一辈子,他要给她所有,他要让她呼风唤雨。
他疲惫的脸上闪现出不一样的神采,他也对着她笑,“不想我吗?”
她被这一问弄得不知所措,收起笑容,显得局促不安。她面有羞赧,岔开话题道,“你好久没剃胡子了吧。”
他被她逗笑,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填补了他们之间那一尺的距离。他伸开双臂,拥她入怀,亲吻着她的秀发,“可是我很想你”
她愣在他怀中,感受他胸膛的温度。听到这句话,她犹犹豫豫的手终于勇敢地抱下去。
这个拥抱,迟到了,也久违了,但终究是等到了。
春天,真的来了
她的手突然被他拉起,只觉得掌心一热。她摊开手,一颗火红的明珠正在她的掌心,发出火一样的光芒。
“这是?”她抬头问道。
程希微微一笑,“这是冰火石,我娘留给我的。它会根据天气自动调节温度,冬天它就像火一样发热,夏天它就像冰一样。放在衣服里,你冬天就不再怕冷,夏天就不再怕热了。今天还有点凉,所以你看它现在是通红的。等到了夏天,它通体蓝色透明,非常漂亮。”
未央伸手就要还给程希,“这个太贵重了,而且是你娘留给你的,我不能要。”
程希握住未央的手,“你我如今还要分这么清吗?”
未央看着手中的冰火石,像一团火焰在手心燃烧,她握住冰火石,塞入袖口,“那,我给你做好吃的。”
程希点头笑笑,跟着未央朝屋内走去。
屋内充满了阵阵幽香,带着橙花的香甜,又似乎带着某种幽怨的苦涩。这定是未央等待时的心境吧,程希心里想着。他看着满桌乱成一团的制香材料,笑而不语。
这几个月来,他真的太累了。军事、国事全是他在忙,宁国公已经不理朝政,专心颐养天年去了。他那满眼的血丝、满脸的倦容,都在诉说着他这几个月的辛苦。他已经连续赶了好几夜的路,就是想快点见到未央,怕她等得着急。此时的他终于全身心地放松下来。他不知为何,每次闻着未央制的香,总是觉得格外地舒心。
他闭上眼,却不自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饭香把他唤醒。未央已大功告成,摆菜上桌。
“饿了吧?”未央边盛饭边问道。
他摸摸扁扁的肚皮,忙着赶路,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是有点饿了。”
未央的手艺总是能轻易拢住男人的胃,他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吃饭间,他跟未央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许多事他都轻描淡写,他不愿她知道太多政治的黑暗,战争的残忍。他只跟她说说有趣的事,看着她被逗乐的笑脸,他觉得什么都值得。
她也跟他说说近几个月的见闻。
“你知道吗?”她故作神秘地说道,“这阵子我每天都去集市上晃荡。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打听打听战事。后来有一天,我在集市上看见一名乞丐。他每天都到集市上吹箫,那箫声很不一般。从里面可以听出他是有故事的人。他很大年纪了,胡子都花白了。但他就坐在墙角吹,不说一句话,也不笑。偶尔有行人路过,给他几个铜板。”
他饶有兴趣地听她讲,不打断不评论,诚然一名最称职的听众。
饭后,他忍不住提议去见见这位乞丐。会吹箫的有故事的乞丐,究竟是怎么样的故事呢?
待程希和未央站在了乞丐的面前时,乞丐正在认真地吹着箫。箫声时而明快时而悲伤时而慷慨激昂。乞丐一连吹了三首,当吹到第四首时,程希突然跟着箫声念起来:“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乞丐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程希。空洞无神的眼睛中想表达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表达。他又低下头,拿起箫,吹起了另一首曲子。程希又跟着曲子念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
程希还没念完,乞丐又换了一首曲子。哪知程希又跟着念起来:“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
似乎乞丐每变换一首曲子,程希总能领会出曲子背后的意义。乞丐不停地变换曲目,似乎在不停地试探。最后乞丐刚吹出一两个音,程希就已能跟着曲子念出诗句。
乞丐终于停下来,看着程希道,“年轻人,能不能别再念了?今天因为你,还没人给我投钱呢!”
程希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在乞丐的碗中,然后默默退至一旁。程希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旁边默默地静听这位乞丐的箫声。
“死老头,吹什么吹,吵到我们公子的耳朵!”
闻声而去,一名纨绔公子和他身后的几名随从走到乞丐面前。一名随从一把抢过老头的箫摔在地上,其他几人把乞丐碗中的钱收入自己的囊中,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吹什么吹,吵死了人。”
一旁的程希看不过去,走上前,“这位老者辛苦吹了一天,你们何苦要抢一名乞丐的钱!”
那纨绔公子大摇大摆地走到程希面前,“你是哪棵葱?你管得着吗?”说完对着随从大喊一句,“我们走。”
程希伸手按住这纨绔公子的肩膀,“把钱留下来。”
纨绔公子不耐烦地转头,“我说你是不是没长眼,不知道我是谁吗?”
程希耸耸肩,“不知道。再说一遍,把钱留下,跟他道歉。”
纨绔公子大笑起来,对他身边的随从说道,“他让我道歉?哈哈哈。”随从也跟着大笑起来。纨绔公子一个手势,随从们就冲上去要打程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