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搭在桃花林的前面,下面坐着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娘娘和一干伺候的宫女太监,洛儿说身上不大好,叫人过来谢过了老祖宗的恩典。戏台子下面最前头正中的自然是太后,我和伊若一左一右,充当哼哈二将陪在她身边。清风拂面,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美不胜收,寂寞如雪。
“清儿啊。哀家怎么瞅着你不大认真啊,都发呆了。”太后突然开口,笑着看我。
我连忙收敛心神,笑道:“回老祖宗的话,臣妾自小身子弱,受不得喧闹之声;今天太阳又暖和的紧,不想竟有些犯春困了。”
“你跟皇上还真一个脾气,他就不爱看戏。回回让他陪哀家看戏,他都找出理由开溜。难怪人家说夫妻同心。”
我尴尬地笑,这话原不是这个意思吧。
“你要真困的慌,就上我那儿歪一会儿。晚上我还想留你们娘俩用膳。你的宫离的远,再眼巴巴地来回一趟就顶没意思了。——香兰,你带水贵妃去暖阁子里歇息,规矩不用我说,小心伺候着。”
我巴不得太后放我开溜,一个人倘若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再被硬压着听锣鼓宣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躺在炕上,反倒睡不着了,其实一离开那热闹非凡的地方,我的倦意就散了大半。香兰亲自送了糕点茶水进来伺候,我无聊的很,少不得拉她说两句家常,不过是天气冷暖,衣服增减的这些闲话。
后来说说话,居然也乏了。还真有人可以把别人说到想睡觉的地步,这功力,除了大学里的各路“大师”,想不到香兰也有。我在炕上迷糊了一会儿,起来又喂走廊下挂着的笼子里的黄莺吃了点点心渣子。凤仪宫一如既往的静悄悄。太皇太后是上年纪的人了,谁也不敢惊了她老人家的圣体。
我走回房里,自己取书架上的书看。香兰见了,笑道:“娘娘还真是一日离不开书。奴婢就弄不懂了,这好好的纸上写了这么些乌黑黑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里头的好东西可多的去了。你不读书,自然不明白里头的道理。”我笑着瞥了她一眼。她捧了杯茶给我,道:“唉,我这个证验的瞎子怕是得不到这样的好处了。不过说到黄金屋颜如玉,那都是男人门关心的东西。咱们女人还不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少不得是相夫教子,围着锅台过一辈子。”
“哦,嫁汉嫁汉,原来你也春天到了,花开的真好。”我揶揄地拿眼睛瞧她。她果然满脸绯红,狠狠唾道:“还娘娘呢,说话居然这么不正经。”
“怎么就不正经呢。”我正色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再没有比这更正经不过的事了。咱们女人,最要紧的就是找一个好婆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使是金枝玉叶,但若运道不好,嫁了个人面兽心的丈夫,怕也是天天两泡眼泪,哭瞎了眼睛也没人给管给问。你看那些亡国君王的公主们,谁不是含着金汤匙生的,可又有谁内外能够够善终?风云谲诈,本来就不是我们女人兴风作浪的地方。我原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宦人家的小姐,别说是站在一大堆人面前说话了,就是见了个生人也吓得不行。可老天爷偏偏开我的玩笑,让我的夫君是当今的天子,人家说夫唱夫随,夫荣妻贵。这话倒说的不假,可这里头的辛酸艰难,外头人不清楚,姐姐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本来天家就与别处不同,做事的手段也跟别处不一样,天天都可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皇上也只能随皇上了。嗳,不说这个,免得你要在心里笑我故作姿态——你别忙着否认,我自己也觉得矫情的很。说说你的事吧。姐姐,你可曾为将来打算过。虽则伺候老祖宗是顶好的差事,可你也不能伺候老祖宗一生一世啊。老祖宗老当益壮,福寿安康,是千岁。可谁也说不准这司命神管的事,万一这姐姐你到时候又该指靠谁去。”
香兰叹气道:“我闲下来的时候何尝不觉得空落落的。下面那些小的一心想等我退了好顶的位置。我要有地方可退,又何苦在这里捱着。有老祖宗在的一天我就伺候老祖宗一天,等倘若是那一天来了,我也随老祖宗去便是。”言罢,惨恻地一笑,竟是分外的凄凉惆怅。
我心中一动,像是无意间冲撞了她的心事了。不好多说,也不便不说,话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我倘若再拿话搪塞,一个不慎,就会再生罅隙。我揣度了一回,照她这口气,要么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前途无望,要么是这些年在宫中呆久了,什么丑的毒的都见识过,心也冷了。于是我在心里打了个腹稿,慢慢说:“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照我看,只有老祖宗给你做主。老祖宗是顶仁厚的人,又素来善待你。你若是开口求她老人家,她定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老祖宗允也不成啊。这件事,怕是谁也帮不上我。”她摇头笑了笑,改口道:“娘娘,你还是自己先看书吧。香兰谢谢你的关心了。这宫里头,像您这样的善良宽容的好人真的不多,娘娘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说罢,她又悄悄靠近我,皱眉轻轻说道:“娘娘,奴婢说句没轻重的话。虽然现在圣眷正浓,可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娘娘的肚子若是有了起色,那才万无一失。奴婢听说城南的送子观音庙是最灵验的,前朝的好多娘娘都是喝了那里的圣水时以后才生下皇子的。”
我不由啼笑皆非,女人的肚子原来比脸子更重要。
“娘娘还是听奴婢一句劝吧,再多的恩宠也比不上一个皇儿实惠。唉,这种僭越的话奴婢本来是不应该说,可是娘娘你心太善了,凡事总先替别人着想。太柔和的性子在这皇宫里是要吃亏的。奴婢不多说了,娘娘你还是自己看书吧。奴婢也该上老祖宗那看看去,一时不见,就放心不下。”
我笑着点头示意她自便。
太后的书多半是佛经,我连《圣经》看了都头晕,加上那年抄《大悲咒》抄怕了,故而看了它们就心里犯怵。只是翻出些经书典籍闲看,太后为人恭谨严肃,又是大风大浪里见识过的人,自是不会喜欢小说话本之类的消遣读物,这样一来,这书也是看的乏味的很。
我随手翻出一本又插回去,这样忙忙碌碌,不由得竟到了书架的底层。我顺手抽出了一本,封面是用牛皮纸包着的,上面也没写书名,在这么些装帧精美的书里可真是不起眼的紧,也扎眼的紧,我怀着半分好奇,翻开来看了。
不是什么宫廷密闻录也不是武功秘籍,上面只有几乎已经污的看不清的字。想来是不小心落过水,把字都冲化了。这样的书居然会出现在太后的书房里,简直是不可思议,我下意识地耸耸肩,准备把它放回去。忽然瞥见几个字觉得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一样。我心里哆嗦,把这书反反复复地来回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扑通扑通”的直跳,仿佛自己不小心撞破了一个本不该自己知道的秘密。
这本分明就是当日静娴师太交给我,我又托清儿保管,最后在水月庵血案后下落不明的《反穿越宝典》!不,既然它会出现在这里,就应该不是什么穿越宝典。它在一场浩劫后再次出现,而且是出现在这里,这究竟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在里头。我心里一团乱麻纠结在一起,越想理开越乱的厉害。抖抖嗦嗦地把这薄子又细细翻了一回,因为字迹模糊的厉害,我自己也不敢肯定我手里的这本是当日静娴师太交给我的那本,还是别人抄了同样的薄子而已。
屋子里突然亮了起来。我唬的一惊的去,惊惶不定地慌忙抬头,原来是雪影进来点灯,不想天已经这么快黑了。
“娘娘看的是什么啊,这么出神。连天黑了都不察觉。” 雪影笑着探头,她原和我同在凤仪宫共过事,彼时就经常帮衬我,交情还不错。
我下意识地把书塞进了袖子里,笑道:“能有什么。咱老祖宗的书房尽是佛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进了禅房。”
她笑了笑,又闲说了两句,便退了下去。
我连忙掩好门,坐到羊脂油灯前面,小心翼翼地开始观察薄子,希望能从里头发现些端倪来。为了掩人耳目,我又搬了几本其它的书过来。
油灯的光芒太过微弱,我的心情又太过焦急,索性凑近了看。谁知火焰摇曳不定,我手颤巍巍的,差点烧到纸张。我慌忙又拿开,仔细看它是不是给烤焦了,这一看,更加目瞪口呆。旁边的留白处竟显出了淡淡的字迹!电闪雷击般,我想起我默写的那本,大处的空白,我原先还以为是给读者写旁批用的,没想到还有这番乾坤。这书字迹模糊,怕也不是无意落水,而是有人成心而为。他(她)似乎也怀疑这薄子另有玄机,但却不知道正确的破解章法,就按最老的路子放在水里浸泡,不想竟然把书给泡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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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突然传来人走动的声音,雪影慌忙走进来,急急向我说:“老祖宗回宫了,娘娘赶紧去接驾吧。”
我连忙道:“就来。”把书送回原处,想了想又把薄子从怀里掏出来,也放到了原先的地方。
我出去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走到正殿的坐椅旁了。我连忙行礼,心里依旧难以平静。
“别拘礼了,咱们都坐着说话。囡囡啊,你今天也陪祖奶奶吃饭好不好。有你最喜欢吃的桂鱼。”太皇太后慈爱地询问伊若,后者自是点头称好。
“都到饭点了,清儿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同哀家一道用膳吧。哀家知道你肠胃不大好,叫他们穿上来的都是能克己消化的东西,你不妨多吃一点。你这孩子,这么多的日子,我就没看你能胖一点。女孩子太胖了不好看,可太瘦了更加不好。皇上又不是那昏庸的楚灵王,好一个细腰。你尽管把自己养胖了。”
我赔笑道:“清儿谢过老祖宗的关爱。其实这些日子臣妾已经胖了很多,去年的衣服穿了都嫌紧了;只不过一张脸生的骗人罢了。胳膊上肚子上尽是肉。”
她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是应该。衣服小了尽可以另做嘛,我们皇家天威,还短不了这些布料。”
总管太监李德海过来示上,是否传晚膳了。太后点点头,于是一道道佳肴接连着断上来。
在太后面前用膳,规矩不是普通的多;如此一来,就是天下无双的美味也吃不出任何滋味来。加上我心里有事,面对这些热气腾腾的盘碟,真是如坐针毡。伊若倒是吃的津津有味,她本是从小受宫廷礼仪教育长大的,这些对于她而言是轻车熟路,而且太皇太后又对她惯的很,就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也不会在意。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又看了一下午的戏,叫嚷了一下午(嗓子都哑了),肚里自然是饥肠辘辘,这么多珍馐放在面前,她能不吃的香吗?
“囡囡,你今天玩了一天,有没有跟先生事先说啊。”太皇太后现在才性起来关心她这个重孙女的学业。我在心里苦笑,慈母多败儿,有过分溺爱的长辈何尝不是。
“老祖宗,说到老师,囡囡还想求您一件事呢!”小公主立刻抓住了这个开口的好机会。
“哦,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贵见愁也要求我这把老骨头吗?”
“老祖宗——”伊若不依地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