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虎恭恭敬敬地说:“小人十五岁了。”
陈公公对他说:“你小小年纪有什么冤屈,竟跑来告状,大着点声音,说给众位大人听听。”
艾虎把昨日在开封府的口供述了一遍,又临场发挥说:“包相爷要将小人四肢铡去,小人实在没说假话,更不敢陷害主人,千里条条来这里出首,为的是不犯知情不举之罪,因此蒙相爷施恩,才准了小人的状子,待查明再说。”说罢,艾虎向上叩头。
陈公公听了,对着众人说:“各位大人都听明白了,有什么该问的只管问来。洒家虽是奉旨钦派,然而只知进御当差,在断案上很不精通。”
只听杜大人问艾虎:“小孩子,你在马强家几年了?”
艾虎回话:“小人自幼就在那里。”
杜大人又问:“三年前你家太老爷交给你家主人的九龙冠,是你亲眼所见吗?”
艾虎回答:“亲眼见的。小人的太老爷先给小人的主人,小人的主人就叫小人捧着,一同到了佛楼,放在中间佛龛的左边隔扇后面。”
刑部尚书杜文辉又说:“既是三年前之事,你为何今日才来出首?讲!”
都堂大人陈林公公说:“是呀,三年前马总管告假,洒家还依稀记得,大约是为修理墓茔告了三个月的假,我们这里还有底帐可考。既然是那时候的事情,为何这个时候你才出来说话呀?你说,艾虎!”
只听艾虎不慌不忙地答话:“小人三年前,才十二岁,人事不知。今年小人已十五岁,到底明白点了。又因小人主人眼下遭了官事,惟恐说出这件事情来,小人如何担得起知情不举、隐匿不报的罪名呢?”
都察院总宪范仲禹大人说:“这也就算了。我且问你,当初你太老爷说:”此冠好好收藏,等着襄阳王举事时,就把此冠献上,必得大大的爵位。‘艾虎,你说是举什么事呀?“
艾虎回答:“小人也不知举什么事!”
范大人又说:“如此说来,你家太老爷你自然是认得的了。”
一句话,只问得艾虎张口结舌。
艾虎听都察院总宪范仲禹大人问他,是否认得太老爷马朝贤这一句话,心中暗想:“这可坏了菜榥!当初虽见过马朝贤,我并未曾留心,何况又过了三年了呢!然而又不能说不认得。可这位大人如何单问我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必有什么缘故吧?”
想罢,艾虎回话说:“小人的太老爷,小人认得的。”
范大人听了,便吩咐左右:“带马朝贤。”左右答应一声,朝外就走。
这时枢密院掌院颜查散大人旁观者清,他受了白玉堂托付照顾少爷艾虎,又见艾虎沉吟后才答应“认得”,就知艾虎有些记忆恍惚,暗暗着急担惊,唯恐年幼一时认错了,那还了得!急中生智,便把手一指,大袍袖一遮,对小少爷说:“艾虎,过一会儿,马朝贤来时,你要当面对证,休得袒护。”
颜大人嘴里说着话,眼睛却递眼色,虽不肯摇头,然而纱帽翅儿也略动了一下,艾虎本因范大人问他认不认得,心中有些疑心,如今见颜大人这番光景,心内更觉明白。
只听外面锁镣响动之声传来,他跪着偷偷往外观看,见有个年老的太监,虽然脖子上带着刑具,到了丹墀之上,面上尚微有笑容,及至到了公堂,他才敛容息气,而且见了大人们,也不下跪报名,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爷艾虎更觉醒悟,只听范大人问:“艾虎,你与马朝贤当面对来。”艾虎故意地抬头望了一望那人,然后才说:“他不是我家太老爷,我家太老爷小人是认得的。”
都堂陈林公公在堂上笑了,对大伙说:“好个孩子,真有眼力!”
又望着范大人说:“如此看来,这孩子是真认得马总管无疑了。来呀!你们把他带下去,就把马朝贤带上来吧。”左右将假马朝贤带下。
不多时,只见带上了个欺心背反,蓄意谋奸,三角眼含痛泪,一个心术不端的总管马朝贤来。左右当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陈公公见这番光景,未免心生恻隐,无可奈何地说:“马朝贤,今有人告你三年前告假还乡时,把圣上九龙珍珠冠擅敢私携至家,你要从实招上来。”
马朝贤吓得胆裂魂飞,对各位堂官说:“此冠实是库内遗失,犯人概不知情呀!”
只听大理寺文彦博大人对艾虎说:“孩子,你就与他当面对来。”
艾虎便将口供述了一回,然后冲着马朝贤说:“太老爷,事已如此,也就不用拖延了。”
马朝贤说:“你这小厮,着实可恶!洒家何尝认得你来?”
艾虎说:“太老爷如何不认得小人呢?小人那年才十二岁,伺候你老人家多少日子,太老爷还夸我很伶俐,将来必有出息,难道太老爷就忘了吗?”
马朝贤说:“我纵然认得你,几时将御冠交给马强呢?”
文彦博大人说:“马总管,你不必抵赖。事已如此,你好好招了。免得皮肉受苦;倘若不招,此乃奉旨案件,我们要动大刑了。”
马朝贤说:“犯人实无此事,大人如若赏刑,或夹或打,任凭吩咐。”
颜查散大人说:“大约束手问他,决不肯招,左右,请大刑来。”
两旁发一声喊,刚要请刑,只见艾虎哭着说:“小人不告了!小人不告了!”
陈公公便问:“你为何不告了?”艾虎说:“小人只为害怕,怕担罪名,方来出首,不想如今害得我太老爷偌大年纪,受如此苦楚,还要用大刑审问,这不是小人活活把太老爷害了吗?小人实实不忍,小人情愿不告了。”
陈林公公听了,点了点头,说:“傻孩子!此事已经奉旨,如何由得你呢?”
只见杜大人说:“暂且不必用刑,左右将马朝贤总管带下去,艾虎也下去,不可叫他们对面交谈。”衙役上来,把他们左右一边一个带了下去。
颜查散大人说:“下官只说请刑,不过威吓而已。他有了年纪之人,如何禁得起大刑呢?”
刑部尚书杜文辉说:“刚才马总管说不认得艾虎,下官有些疑心,不知艾虎是不是受人主使而来?”
枢密院掌院颜查散大人听了暗自思索:“这话说的厉害,但是白五弟托我照顾艾虎,我岂可坐视不管!”想到这里,连忙说:“大人顾虑的极是,但艾虎是个孩子,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大事呢?且包太师已然测到此处,还要用御刑铡他四肢,他岂有不肯实说的道理呢?”
杜大人说:“言虽如此,下官又有一个办法,不如将马强带上堂来,如此这般追问一番,如何?”
各位堂官听了,齐声赞同,于是吩咐:“带马强,不许与马朝贤对面。”左右答应。
不多时,把马强带到。刑部尚书杜文辉说:“马强,如今有人替你鸣冤,你认得他吗?”
马强说:“但不知是何人?”
杜大人说:“带鸣冤的当面认来。”
只见艾虎上前跪倒。马强一看,暗道:“这不是艾虎吗?这孩子倒有为主之心,真是好!”连忙禀道:“他是小人的家奴,名叫艾虎。”
杜文辉大人又问:“他有多大年龄了?”
马强说:“他十五岁了。”
杜大人又问:“他是你家世仆吗?”
马强说:“他自幼就在小人家里。”恶贼只顾说出此话,堂上众位大人无不点头,疑心尽释。
杜文辉大人又说:“既是你家世仆,你且听他替你鸣的冤。艾虎,快将口供诉上来。”
艾虎便将口供诉完,又对马强说:“员外休怪,小人实实担不起罪名。”
马强喝道:“我骂你这狗奴才!满嘴里尽胡说!太老爷何尝交给我什么冠来!”
陈公公说:“此乃公堂之上,岂是你喝呼家奴的所在,好不懂好歹!这样做就该掌嘴。”
马强跪爬了半步,说:“回大人,三年前小人的叔父回家,并未交付小人九龙冠,这都是艾虎的谎言。”
颜查散大人说:“你说你叔父并未交付于你,如今艾虎说你把此冠供在佛楼之上,倘若搜查出来,你还抵赖呢?”
马强说:“如果从小人家中搜出此冠,小人情甘认罪,再也不敢抵赖。”
颜大人说:“既如此,都把口供画押上来。”
马强以为绝无此事,欣然具法。众位大人传递看了,叫把马强仍然带下去。又把马朝贤带上堂来,将口供念与他听,问他:“如今你侄儿已然供明,你还不实说吗?”
马朝贤说:“犯人实无此事。如果从小人侄儿家中搜出此冠,犯人情愿认罪,再无抵赖。”说完也作了一个口供画押,随后被带了下去,分别寄监。
文大人又问艾虎说:“你家主人被劫一事,你可知道吗?”
艾虎说:“小人在招贤馆服侍我们主人的朋友。”
文彦博听了觉得新鲜,便问他:“什么招贤馆。”
艾虎回话:“小人的员外家大厅就叫招贤馆,有好些人在那里住着,每日主要耍枪弄棒,对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们员外诓了个儒雅秀士带着一个老仆人,后来说是新任太守,就把他主仆锁在空房之内,不知什么功夫,他们主仆跑了。小人的员外知道了,立刻骑马追赶,又把那秀才一人拿回来,关在地牢里了。”
文彦博大人又说:“什么地牢?”
艾虎说:“是个地窖子,凡有紧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这个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
陈林公公听了觉得新鲜,冷笑着说:“他家竟敢有地牢,这还了得吗?这秀才必被你家员外害了。”
艾虎说:“原要害来着,不知什么原因,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出来,小人的员外就又害怕起来,那些人劝我们员外说没事;如有事时,大伙儿一同上襄阳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来了个大汉,带领官兵,把我们员外和夫人在卧室内就捆了。招贤馆众人听见,一齐起到仪门前救小人的主人。谁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汉的对手,一起跑回招贤馆藏了起来。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
文大人说:“你可知道什么时候把你家员外起解到官府的吗?”
艾虎回话:“小人听姚成说有五更多天。”
文彦博大人听了,对众人说:“如此看来,这打劫之事与欧阳春侠客不相干了。”
众大人间文彦博:“何以见得?”
文彦博说:“他原失单上报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汉随着官役押解马强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
众堂官听了说:“文大人高见不差,欧阳春实在不是案犯。”
都堂陈公公说:“各位大人别问此事,先把朝贤之事复旨要紧。”
文彦博大人说:“此案与御冠相连,必须问明一并回复圣旨,明日方好搜查捉人。”说罢,吩咐带原告姚成。
谁知姚成听见有九龙冠之事,知道案情复杂了,他便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时,回来禀报:“姚成畏罪,已经脱逃了。还不知去向。”
文彦博大人说:“原告脱逃,显然其中有情弊,这九龙冠之事愈发真实了,只好将大概情形复奏圣上了。”
于是各位堂官一同拟了折底,交付陈公公,先行陈奏。
到了次日,皇上传旨立刻派人到杭州,传圣旨捉拿招贤馆的众寇,并搜查九龙冠,办完后即刻携人、物赴京归案备质。
过了数日,署事太守用黄亭子抬定龙冠,派二十名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