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却飞落在符彦卿后花园中。一来是神差鬼使,姻缘有定;二来是赵光义淘气,幼而无知。他见喜鹊飞落人家园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越墙进去寻取。赵光义刚刚跳下墙去,便被两个侍女瞧见,惊呼道:“有贼!有贼!”赵光义猛被这两个侍女一叫唤,竟把公子认作偷儿,自觉惭愧,心下着急,欲进不能,欲退无路。那时忽从鸳鸯池前松竹亭畔太湖石后,转出一个年方及笄的绝代佳人。只见她娇滴滴向着两个侍女叱问道:“大惊小怪怎的,哪里有贼?”那两个侍女偏不肯替人留情面,把手向着赵光义一指,道:“这不是贼么?”这佳人把头一抬,蛾眉一耸,两道明亮亮的目光向着赵光义直射过来。赵光义也正把两道目光向着那佳人直射过去,心里欣羡:怎么生得恁地美丽呢!当时两双眼睛,四道目光,一边射来,一边射去,一时都看呆了。
原来这赵光义也是个美男子,虽然无子建般才,却正有潘安般貌。两下里,你看我意下垂爱,我看你心上生怜,你怜我爱,所以便彼此看呆了。
两个侍女旁观着,却莫名其妙,推着那佳人道:“小姐!
你只是看着这贼怎的。“赵光义听着唤的是小姐,就猜定那佳人是小皇姨无疑,因为常听得说世宗还有一个小皇姨,就是符彦卿的第六女,生得姿容绝代,正在青年,待字闺中;现在这个小姐恰是年轻貌美,可不是她吗?那小姐听侍女这么一唤,才打断了视线,向侍女道:”去问他,是谁家公子,大胆越墙入园做什么?难道真不自尊重,想要作贼吗?“一个侍女走上前问道:”你这人!我家小姐问你,姓甚名谁,怎么这般行径?“赵光义忙作揖道:”烦回复小姐,小生是赵司空之子,赵点检之弟,名唤赵匡义的便是。“此时赵光义尚未改今名,所以答话如此称谓。侍女又道:”你且说来此何干,哪一个和你背什么家谱。“赵光义被她一抢白,不觉红了脸,自觉不好意思,忙掉回脸去,想略静一静,待面色复了原状再答话。那边小姐见了,甚是怜惜他,便嗔着侍女道:”待他慢慢地说,你怎样专门抢白人!“侍女不敢作声。赵光义才又回过头来续说道:”我因雪霁天晴,放马游猎,偶弹一喜鹊,飞堕小姐园中,一时孟浪,越了范围,乞恕冒昧之罪!“于是那侍女回到小姐面前,一言不增,片语不减,照样回述了一遍。小姐遥谓赵光义道:”令尊与令兄都和家君同朝,有通家之好,公子可谓不是外人。如果适间取正道入园,侍婢们当不敢语言冒犯,就是他人见着,也自然没有话说;如今这等,却碍着礼数了。人言可畏,此地不好让公子久停,就请从那边门出去吧。“命侍女道:”去开了那门,让赵公子出园。“赵光义不敢更去寻拾那只喜鹊儿了,即向符小姐远远地一拱手,道:”多蒙小姐海涵,谨记高情!“就移步随那侍女从那壁后门中走出。赵光义一出来,侍女就”呀“地把园门关了。赵光义怅望了一会,才呼唤从骑牵过马来骑上,取路回去,一路上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忐忑不宁。
回转府内,太祖已下朝回来了,赵光义便把适间的事述与太祖,并极赞符皇姨美貌多才。太祖听了,笑道:“这事不是偶然的,定有天缘在着,待我明日请托范枢密给你说媒去吧。
你意下如何呢?“赵光义道:”不敢请求,实所深愿!“太祖一笑。翌日,太祖果然去到范质府中,请托他到符彦卿处给乃弟赵光义说媒。范质道:”真巧是很!符太傅的夫人与拙荆适有姻谊,少时叫拙荆去为令弟求婚,当没有不谐的。“太祖喜道:”如此,敢请奉劳尊夫人一行;倘得如愿,定当不忘玉成的大德!“范质道:”这等美事当得效劳。“太祖遂辞出。范质进去,说与夫人郝氏,叫她就入符府说亲。郝夫人到了符府,见过符彦卿夫妇,说明来意。符彦卿道:”这段婚姻实是很相宜,本来我很愿意要允下的;怎奈昨日圣上曾亲为韩节度的儿子作伐。而今若允了赵司空这边,便显然违了圣命;许与韩节度那边,又失了夫人情面。倒是事出两难了。“郝夫人道:”不然,择婿不可以势位情面为转移的。大凡婚姻之事,总要使郎才女貌,两相匹配,那么结婚后才能男欢女悦,夫唱妇随,造成夫妇男女间一生幸福。如果只管执着势位情面,不问两家的男和女相配与否,就这么强为婚姻,碰着好,这桩事便算天假之缘,没得说;要是不好,就平白地断送了自家儿女一生幸福了。所以为女孩择婿,就当以选择那男孩子的性情品貌,恰恰与女孩儿相当为标准;那势位情面,却是一桩不关紧要的事件了。就现今韩、赵两家的儿子论:赵公子不啻龙凤,韩家儿乃同犬豕,怎好把自家女儿撇开龙凤不配,使她嫁与犬豕呢?
就是圣上,身为兆姓之主,当然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见得强逼人家婚嫁,造就恶姻缘呢。“符彦卿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此事实有碍难处,现在我已想定一个主见,也不确许于韩家,也不确许于赵家,竟是听天主婚吧。我仿效古法,于门前高搭彩楼,待我女儿自往楼上高抛彩球,指定韩、赵两家公子到楼前接取,谁家公子接着,就嫁与谁家。如此事取巧合,婚由天定,两家便无怨言了。“郝夫人道:”这个办法,实在亦未必合理,但我不能替两家硬作主张,只好把这办法回复赵府了。“郝夫人即辞回,告诉范质,去回复了此事。
符彦卿便占了个吉日良辰,在府门前高搭彩楼,命女儿在楼上抛球择配。先日发帖知照韩、赵两府,届期命两公子前去接球撞婚。韩、赵两府得着帖书,也只得依照办理了。这日,已是符小姐抛球招婿的日子,韩通命儿子吉服盛从,到楼前接球;太祖也叫赵光义鲜衣华服,打扮齐整,并选十六名家丁拥护前往。那些市街人民一齐来参观喜事。这正是:彩球绾作同心结,美满良缘一线牵。
要知这彩球是被韩公子接着,还是被赵光义接着,符皇姨毕竟嫁与谁家,下回分解。
第十回 皇姨招配轻掷彩球 都监赏军大啖人肉
一座花儿锦儿攒成的彩楼矗起于符彦卿府门前,远远望去,只见五颜六色,鲜明灿烂,又像是一堆花朵,又像是一团锦簇。那位天仙般的符皇姨,双手捧着个彩球儿端坐楼中,两行侍女站立左右,就好似是绿叶扶持着牡丹。楼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一齐拥挤在那里凑热闹看喜事。惟有楼前一箭之地,不许他人越雷池一步。只是那韩公子与赵光义两个人各享着特殊权利,在这禁地内,平分占立着地步,等候那彩球儿带着好姻缘飞下来。这两家带来的家丁,就在这特殊范围外,分东西两头,一个个鹄立以俟。这时彩楼上乐声陡作,符皇姨起离座位,执着彩球出至楼前。她那时便顾不得万目睽睽集视于她,展动一双秋水明澈的眼珠儿,照着楼下的韩公子与赵光义两个,着实瞧了几眼。赵光义是已经在她家后花园里见过面,并且看得很清楚,认为很合意的。那韩公子是夙昔无缘,虽属通家,却未曾识面过,不晓得他是长子矮子,胖子瘦子,生得如何,长得怎样,所以当时她首先向赵光义瞟了一眼,觉得他今日的打扮比前日更漂亮了,端的是人品轩昂,仪表出众,便转过目光去瞧韩公子。“呵呵呀!”她不看时犹可想着他三分,而今一看,便半分儿也不肯想着他了;而且还觉得,他这样面目可憎的人须得立时离开此地,免得看着他恶心。你道那韩公子的人品到底生得怎样,何以使她看了这等不满意呢?原来他那副尊容实在生得十分难看,脸儿漆黑,就像一块黑炭;背儿弯着,却似一张弯弓。只这两样,便已不能入选,其余可不必说了。当下符皇姨心儿上,眼角边,就只有赵光义这一个可意人儿,将彩球向上高高一举,往下轻轻一掷,真好眼力,不左不右,不偏不歪,端端准准打在赵光义头上。韩公子一见,心里一急,气往上一逆,便不能甘认失败,静悄悄地竟自奔过来抢球。符皇姨在楼上看着,心里又急,可是不好怎么样,想道:不要给他抢去,活活地把我坑杀了!说时迟,那时快,赵光义早把双手往头上一承接,就把个彩球儿紧紧地移抱在当胸。同时他家丁一围上,牵到青骢马,他一跃上去,家丁就簇拥着,一阵风回府去了。韩公子只弄得个望尘莫及,长叹了一声,死了这个侥幸心,没精打采地带了一班家丁,往他那不幸的家门而去。符皇姨此时才放了一颗心,喜滋滋带领一群侍女下楼,进入府内,回明父母。符彦卿大喜道:“一块石头落了地了!
“原来符彦卿也知韩通的儿子丑陋,不堪匹配女儿;赵光义却是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正是女儿的适当佳偶。只是碍着世宗亲为韩通的儿子作伐,推辞不得,慑于至尊的威严,但愿不要把好女儿许给丑郎君。幸遇着两家同时求婚,效法彩楼招配故事,得以避韩就赵,免了一种为难。于是符、赵两府又忙着结彩悬灯,备办喜事:一边是女儿出嫁,一边是公子结婚。直闹到喜事办毕,两府才复归安闲。这一段佳话,便是赵光义与符彦卿所以为翁婿缘由。
过了些时,永兴军节度使王彦超、安远军节度使武行德、护国军节度使郭从义、定国军节度使白重赞、保大军节度使杨廷璋等,连袂入朝,同时召见。太祖赐宴于后苑,席间从容谓诸人道:“卿等都是国家的老臣,长久镇守在外边,公事又繁琐,殊不是朕所以优礼贤臣的本意。”说到这里,王彦超已明晓太祖的意思了,忙避席跪奏道:“臣本来没有什么功劳,却一向受着荣宠,心里异常惭愧;现在年纪又衰颓了,请陛下赐臣归老田园,这是臣极所愿望的!”太祖离座,亲手把他扶起,着实奖慰了一番。武行德诸人却不懂得太祖的微旨,还只管争着陈述自己往昔的战功及所经的艰苦。太祖不悦道:“这都是前代的故事,何必谈呢!”越日,太祖便降诏,诏免武行德、郭从义、白重赞、杨廷璋诸人节镇的职权;惟王彦超独得留镇。
至是,宿卫藩镇不可除的痼疾一朝而解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太祖宵旰忧勤,筹策国事粗安,满想可以高枕而卧,暂能安逸些时,谁知杜太后又生起病来,弄得太祖侍奉汤药,不敢少离左右,更是一刻不得宁息。
杜太后病越加重,自己晓得没有生理,便命太祖召赵普入内,同受遗命。太祖即命内监宣赵普进宫。赵普奉召,即忙来到宁福宫,至杜太后病榻前叩请了安,起来恭谨站立一旁。杜太后便问着太祖道:“你晓得你所以得国的缘故吗?”太祖奏答道:“这个是蒙着祖考太后的余福得来的。”杜太后道:“不是的。你所以得国的缘故,正是由于柴氏使幼儿主持天下呀。
若是周朝有了长君,你怎么能得到今日的地位呢?你百年之后,当把这个皇位传给光义,光义传与光美,光美传与德昭。
四海固广大,天下固辽阔,难得治平,但是只要国家有了长君,不令无知的小儿去主持,就是社稷的幸福了。你须记着我的言语!“太祖泣对道:”儿敢不遵依母后的教训!“杜太后顾谓赵普道:”你一同记着我的话,不可违背!“赵普忙跪着奏答道:”臣当敬记太后的旨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