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座名闻世界的东方大都会已笼罩在一片战争的阴云中。解放军百万雄师已渡过长江,一举攻克南京,正以雷霆万钧之势由四面八方向沪宁杭地区合围而来。
上海城破已是指日可待。
最绝密的暗杀(1)
国父孙中山寓所里。这位伟大的革命先行者立于墙上的玻璃镜框内,正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未亡人。
宋庆龄一身素服,肩披白色的坎肩,双手合十抱于胸前,正闭了眼默默地祈祷。
“夫人,”保姆李姐轻轻走过来,低声唤道,“刚才有个小先生送了封信来。”
“哟!”宋庆龄转身接过信,惊疑地问道,“送信人呢?”
“已经走了。”
宋庆龄有些失望,她轻轻将书信掂了掂。薄薄的一张纸里似乎裹挟着一个硬物,显得沉沉的。
“什么信,会是这样子的。”宋庆龄盯一眼保姆,自言自语道,然后打开信封,抖落出信纸。
不料,“咣当”一声,一件东西掉在了地上。保姆一声惊叫,宋庆龄定睛一看,原来信中夹有一颗铮亮的子弹。
“故伎重演!”宋庆龄轻蔑地盯一眼地上的子弹,嘴边掠过一丝讥诮的笑意,“如此下流之举,对我而言,已非一次了。他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夫人,”保姆李姐走上前,俯身拾起地上的信和弹壳,有些担忧地劝道,“听说共产党马上就要打进上海了,那些达官贵人们都收拾着大包小包的金银细软,慌里慌张的跑到什么台湾和香港去了。街上乱哄哄的,到处一塌糊涂。您还是小心些为好。”
宋庆龄望着这个跟随自己数十载的情同姐妹的贴身保姆,感激地点了点头,然后宽慰道:“李姐呀,你不要担心。他们这种手段是吓不倒人的。我就在上海,哪里也不去。我就不信,这些人还敢对我怎么样。”
宋庆龄说完,走到窗边,索性推开窗户。沿苏州河一线的不远处浓烟滚滚,国共双方的攻守部队交替互射的隆隆炮击声已清晰可闻,只见那些炮弹在空中幻化出一个个美丽的火球,继而撕裂开来,形同一束束壮观的礼花,弥散在了空中。
宋庆龄双手合揖,端抱在胸前,脉脉地注视着墙上那国父孙中山的大幅相片,欲言又止却又最终默默。
此时,上海黄浦港码头,国民党“泰康号”军舰泊在岸边,一任黄浦江水缓慢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蒋介石独坐在舰上那座豪华的客舱里,凝望着墙上的国父孙中山大幅相片和“总理遗言”,满是忧愤之色。
侍卫长俞济时躬身闪入室内,摧眉折腰挪到了蒋介石跟前,他压低声音报告道:“总裁,保密局毛人凤局长已到。”
“哟!”蒋介石一听,眉梢一扬,苍白僵硬的脸上立刻变得生动起来,他一反常态地朝门外指了指,“让他进来。俞主任,我给毛局长有重要的工作要交代,所有人今晚都不见,包括汤司令。”
“是,卑职明白。”俞济时点点头,诺诺而退。
毛人凤卑躬屈膝地走入内室,脸上已挂满了汗珠。身上那扣得严严实实的中山装本就不太合体,因为佝偻着腰,战战兢兢,粗短的身影愈加显得滑稽渺小。
蒋介石挺直腰板,活脱如一根枯竹,他紧皱着眉“剜”过毛人凤一眼,摆摆手,做个请的姿势,便兀自靠坐在了身后的真皮沙发上。
毛人凤这才挪出半边屁股悬坐一旁,然后掏出一方手绢草草地拭拭脸上的汗水,心中“扑通!扑通!”喘跳不止,他紧张地望着蒋介石。
“毛局长,”蒋介石紧盯着毛人凤,颓然说道,“共产党已陷我苏州,正朝上海市区推进。你说说看,国军能守住上海吗?能与否,但说无妨。”
“总裁,”毛人凤霍地起身,像背书似地立正答道,“依卑职愚见,共产党虽得了苏州,但我们上海有国军几十万锐兵,汤司令又是一代名将,经略指挥有方,上海的城防工事固若金汤。尤其是总裁在国难危急关头,披甲亲征,全军将士倍感鼓舞,只要我们能众志成城,同心同德,上海就一定能守住。”
蒋介石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他摆摆手道:“你坐下讲。汤恩伯也有你这个决心。我看不然,但观前朝,自上海开埠建市以来,历经鸦片战争,北洋军阀孙传芳等,这些想守上海的人都没守住上海。”
毛人凤“唰”地一下,满脸红到了耳根,他惶恐地唤过一声“总裁”,正欲下说,却被蒋介石摆摆手制止住了。
“我早说过了。先总理开创的国民党的精神没有了,我们不是被共产党打败的,是被自己人打败的。”蒋介石痛苦地摇摇头,然后猛地双眼寒光毕露,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为什么会被自己打败?关键就是党内其他派系各自为政,一些心生异志的同志一贯离心离德。”
毛人凤闻听于此,顿时明白过来。夜半召见自己,肯定又是什么大动作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忙于抢运上海的工业设备,组织爆破队对一些大城市实施大爆破,同时,又让军统别动队一面加紧收集情报,一面严密监视各地封疆大吏和那些不稳的异己分子。可是,那张暗杀名单在手,却因种种复杂的因素,煮成了一锅夹生饭,执行得并不理想。不知这一回,蒋介石又要在谁的头上动刀了。
蒋介石已恢复了平静,又问道:“上海那些资本家走得怎么样?”
毛人凤赶紧接上话,答道:“他们都表示愿意去台湾。可是,一旦我们给他们安排妥当时,这些人又推三推四,一味搪塞。”
蒋介石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做起来有难度,要连人带资金、设备一起运到台湾。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手。”说到这里,蒋介石陡地拉下脸,神情烦躁了起来,“这些人好办,可有的就难办了。四季豆不进油盐。”
最绝密的暗杀(2)
“总裁的意思……”
“共产党的统战政策厉害呀,我们很多人都上当受骗。孙夫人宋庆龄就是明证。时局如此艰难,她却始终不能放弃对我个人的陈见,眼看总理辛辛苦苦创立的基业毁于一旦,不但无动于衷,而且还为虎作伥。你们送来的那个报告我看了,她一贯如此,与共产党干出些亲痛仇快的事。”
毛人凤眨巴着眼,忙请求道:“干脆请她去台湾算了。”
“请了,”蒋介石愤然作色,将手夸张地朝空中一舞,旋即掰着手指头数落了起来,“大姐(蔼龄)、夫人,还有子文,子良、子安,甚至哲生,都劝她去台湾。她说,她要陪伴总理,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上海。”
“这不分明在等共产党嘛!”毛人凤冲口而出。
“她当然能成座上宾。过去,她搞那个什么民权保障同盟,危害民国,危害政府,放肆至极。我出于私心,又看在总理的面子上,没多做计较,只是忠告了她一下,没想到,她一味固执沉沦。看来,不以非常手段处置,不足以解决这个遗患。轻不得,重不得,急不得,缓不得,只有如此了。”
“是不是让夫人和宋部长再想想办法。”
“她根本不理这一套。”蒋介石愈加不耐烦,他恨恨地盯着毛人凤,冷冷地说道:“毛局长,你动动脑子,交给你们军统去处理,但要做到万无一失。”
毛人凤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完全感受到了蒋介石眼中那杀机逼现的咄咄寒光。于是,他赶紧起身,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总裁,卑职明白,这就去布置。”
蒋介石点点头,进一步叮嘱道:“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留下任何隐患。”
“是。”毛人凤陡地挺直腰板,双脚啪地一靠,立正答道,“卑职坚决完成任务。”
两人对此心照不宣。按名单上的排序,宋庆龄与民主党派的那些精英们排在第三梯队,属可争取可制裁之列。毛人凤当初草拟计划时,并没有将宋庆龄上榜。一则宋庆龄国内外威望高,被尊为“国母”;二则宋家的姐妹、兄弟俱是国民党大员。毛人凤不敢造次,同时,他正极力走宋美龄夫人的路线,很不愿开罪于人。没料到,蒋介石看过名单,几经思量后,又将宋庆龄的名字不露声色地添列了上去。
当时,毛人凤没有多问。按他的想法,宋庆龄虽与蒋介石不可调和,但从各种情况来看,她本人应随宋氏家人,一起退到台湾去,所以他根本未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曾料想,蒋介石果真动了杀机,欲置宋庆龄于死地而后快。
是什么原因促使蒋介石动了杀心呢?原来,南京失守后,国民党内、军内、政府内一片混乱。蒋介石故作镇定,在报上发表了《和平绝望奋斗到底的谈话》表示反共到底,他声称:“反共到底,无论何时何地,必将始终不贰。”
随即,蒋氏父子乘坐军舰经宁波驰往上海。此时,解放军已解放苏州、杭州,对上海形成合围之势。上海城破,只是旦夕之间的事。
蒋介石一面将军舰泊在复兴岛,一面就在龙华召开军事会议,对上海防务作了周密部署,企图将上海打造成“第二个斯大林格勒”。但蒋介石比谁都清楚,这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在紧固上海防务的同时,他却命军统紧锣密鼓地抢运上海的各种工业设施,挟持一些名流、资本家逃往台湾。内中,宋庆龄便是他的一块心病。早在南京城破时,他就命宋蔼龄、宋子文、孙科等以亲情的名义,劝宋庆龄去台湾,勿留在大陆,沦作共产党的“统战工具”,但宋庆龄不为所动,严词拒绝。他也曾设想,以武力胁迫,形同绑票似的将宋庆龄挟往台湾,不料,宋庆龄的反应异常强烈,即使去了台湾,她声称,也不会同国民党蒋介石合作。
不合作的背后是什么,蒋介石对此领教弥深。自1927年4月12日政变后,宋庆龄一直在与他唱对台戏,时常以总理夫人、国民党左派领袖身分公开指斥蒋介石,往往弄得他下不了台。
对此,蒋介石曾问计于他的幕僚张群,张群不以为然道:“蒋先生,如果您要听真话,恕我直言,孙夫人一个女流之辈,不足烦心。如去了台湾,亦不能限制其人生、言论的自由,反而受制于人,何苦呢?”
然而,宋庆龄的去留终令蒋介石如鲠在喉。特别是军统收集的情报不断来报,中共地下党已与宋庆龄频频接触,上层如毛泽东、周恩来等都在背后安排宋庆龄北上进京。
想到这些,蒋介石坐不住了。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这是他行事的一贯准则。于是,来到上海,他便打定主意,趁着混乱,干脆对宋庆龄伸出他的毒手。
毛人凤回到侄儿的公馆,如坐针毡。这位素以“笑面虎”著称的特务头子顿时陷入了一种无妄的惶惑中。他已全然没有了以往替主子效力,为主子分忧的那份近乎变态的喜悦了。他拉长脸,连族侄毛森也不愿多谈,只是躲入内室,来来回回焦躁地踱着步,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刺杀宋庆龄的策划已不是第一次。当年,戴笠如日中天时,奉蒋介石之命,曾经处心积虑准备谋刺宋庆龄,后因故取消了行动计划。当时,戴笠那份如释重负,那份如同地狱归来的劫后余生之感,一直令毛人凤难以释怀。戴笠在计划取消时,忍不住欣喜地对毛人凤讲,军统对于什么人都可制裁,惟独这是个例外。谋刺孙夫人,蒋介石完全是在自找麻烦。
最绝密的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