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与万彻之事,非为争功,乃为争理。今理明,臣无憾。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彻官与臣,诸胡无知,以陛下重胡而轻汉,转相告诬,竞者必多,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彻,将有轻汉之心。”
契苾何力说话行事,不但姿态高,而且合情合理,头头是道。太宗心下暗暗点头,心中思道:都说胡人不明教化,做事简单粗暴,听这何力之言,不但懂得礼法,而且善于约束自己,可真是难得的忠臣义士。
有了太宗对契苾何力的好印象,不久,何力得以宿卫北门,其后又检校玄武门左右屯营的飞骑兵。为了进一步奖赏和笼络何力,太宗又把宗室女许配给何力。真没想到薛这一闹,素有忠直之心的何力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贞观八年(634年),大唐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军事上也取得一系列重大胜利,疆域进一步扩大。三月,适逢太上皇六十九岁大寿,太宗专门在长安城西校武场安排一个隆重的阅兵仪式。方圆四、五里路宽阔的校武场上,旌旗林立,枪刀密布,数万虎贲将士头戴兜鍪,身披铠甲,组成五色方阵。队列前方,上千余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雄威赳赳,直视前方。在太宗的陪同下,太上皇李渊身着玄衣纁裳,头戴旒珠冕,坐着金辂御车,缓缓从阅兵道上驰过。龙旗、凤旟、黄钺、朱施,也一一在太上皇眼里闪过,甲胄,璀璨辉煌;军器,精芒闪烁,天威赫赫,谁能与之争锋?面对威武的将士,太上皇不禁想起当年在太原誓师的情景,他不顾年老体弱,兴奋地从车上站起身来,挥手大声地向将士们表示慰劳:“将士们好!”
“万岁万岁万万岁!”
应答声惊天动地,气势澎湃,显示了唐军忠于朝廷,所向无敌的一贯品质。太上皇大为高兴,一再挥手向将士们问好。
阅兵后,太上皇回到未央宫,设宴招待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和各国驻京使节。御宴上,歌声清越,舞姿翩翩,赏心悦目,一派融融气象。太宗首先捧酒上寿道:
“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随太上皇于此宫置酒,捧玉卮为太上皇寿,言道:”昔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臣业所就,与仲孰多?‘汉高祖妄自尊大,臣儿不取!“
太上皇听了这话,开心地哈哈大笑,将觞中美酒一饮而尽。与宴公卿一齐拱手贺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了让太上皇高兴,太宗又拿出他昨晚写的一首诗,亲自念给太上皇听:
守岁
暮景斜芳殿,年华丽绮宫。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念完后,众卿一齐叫好,接着太子李承乾奉觞给太上皇祝寿。望了自己的第三代皇位继承人,太上皇更是高兴,不顾年老体衰,又是一气干了觞中的美酒。
望着白白胖胖,从未吃过苦受过罪的太子李承乾,太宗对东宫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说:
“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事务,犹有差失。太子承乾,生于承乾殿,贞观初,立为太子,养于深宫,百姓艰难,未曾目睹,能无骄逸乎?卿等应亟谏。”
于志宁、杜正伦连连点头应承:“臣领旨谨记!”
没等御宴结束,年事已高、过度兴奋的太上皇已自不支,于是传旨摆驾回宫。太宗搀着太上皇来到殿外,又决计亲自捧舆送太上皇至寝殿门,太上皇不许,乃命太子承乾代为捧舆。
这是太上皇一生中最后一次盛宴。其后不久,太上皇得了风疾,卧床不起。虽经天下名医多方疗治,但病终不见好转。秋风萧瑟,枯叶飘落,病榻上的太上皇下遗诏道:
“既殡之后,皇帝宜于别所视军国大事。其服轻重,悉从汉制,以日易月。园陵制度,务从俭约。”
贞观九年(635年)五月庚子日,太上皇李渊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崩于大安宫的垂拱前殿。群臣上谥曰太武皇帝,庙号高祖。钦天监奏请择日安葬大武皇帝于献陵。为了表达孝心,太宗下诏道:
“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在崇厚。”
安葬期在十月,工期紧,任务重,要建成汉高祖那样的陵墓规模根本不可能,秘书监虞世南上疏道:
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昔张释之有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其言深切,诚合至理。伏惟陛下圣德度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无金玉邪!且今释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
奏疏递了上去,太宗不理,虞世南再一次上书谏道:
“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余年,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
虞世南再次上疏,太宗只得将他的意见交由有司讨论。汉高祖陵高九丈,有些太高,若给上皇起“三仞之坟”又未免太低,最后经房玄龄提议,按照光武帝原陵高六丈的规模,筑成献陵,作为太上皇最后的安息之所。
冬十月庚寅这天,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太穆窦皇后附葬。献陵位于京兆三原县东之十八里,座北朝南,山林环抱,陵前后各有一对石虎,南门有一对石犀牛和华表。
太上皇病重这年,陇右山崩,大蛇多次出现,江淮、山东等地,洪水为灾。太宗颇为忧虑,又不愿公开讨论此事,于是召来博学多才的虞世南,让他谈谈对这些异常天象的看法。虞世南看问题比较务实,回奏道:
“蛇应当在野外,如果进入市镇,便是怪事。如今蛇出现在山泽,深山大泽必有龙蛇,不足为怪。山东足雨,虽然是常事,但若下雨过多,恐怕有冤狱,应当审查在押罪犯,以符合天意。妖不胜德,只有修德才可以消灾。至于山崩,自古就有这种现象,不足为奇。”
太宗听了这话,深以为然,当即也做了一番自我反思:
“朕年弱冠,举义兵,年二十四平天下,未三十而居帝位。自谓三代以下拨乱之主,莫有逾之者。又自以为骁勇如薛举,鸷猛如金刚,皆为朕破灭;窦建德跨河北,王世充据洛阳,足为劲敌,悉为我所擒。及逢家难,复决意安社稷,遂登大宝,又降服北夷,征服西域。因之颇为自矜,或轻天下士,此为朕的过错。”
虞世南拱手道:“臣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愿陛下抚民以静,对四夷爱之如一,召天下士,喜纳忠言。勿以功高过古人而自矜伐,勿以太平渐久而生骄怠,慎终如始,则天下幸甚!”。
太宗正色言道:
“秦始皇平六国,隋炀帝富有四海,既而骄逸,毁于一旦,我何得自骄!”
虞世南告辞走后,太宗觉得心里还是不得劲,他寻思来寻思去,太宗当即叫近侍召来房玄龄,对他说:
“太上皇也入土为安了,朕想下一步该整理整理太上皇的起居注,修一部《高祖实录》,由你来牵头。”
房玄龄拱手道:“臣一定尽心去做这件事,给事中许敬宗、著作佐郎敬播都是修史方面的专家,可以让他们加入进来。”
太宗对由谁来修史不太感兴趣,但最想看到的是高祖的起居注,想看看高祖在玄武门事变前前后后都说了些什么。
“玄龄啊,”太宗试试探探地问,“朕想看看太上皇的起居注,不知道行不?”
太宗这一说,房玄龄算明白了皇帝要修国史的主要意图,便迟疑地答道:
“自古帝王不能自观国史,此事非同小可,是否叫群臣议论一下?”起居注记录君主的言行,善恶必书,若帝王自观,势必引起一些不良的后果,影响历史记录的公正性,这一点太宗明白,只得挥挥手,让房玄龄下去找几个大臣“议”去了。
太宗要看高祖的起居注,此动议一出,当即遭到一片反对之声。当天,谏议大夫朱子奢就上表,表示反对,其上表曰:今月十六日,陛下出圣旨,发德音。以起记录居书帝王臧否。前代但藏于史官,人主不见。今欲亲自观览,用知得失。臣以为圣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有未喻。大唐虽七百之祚,天命无改。至于曾元之后,或非上智,但中主庸君,饰非护短。见时史直辞,极陈善恶,必不省躬罪己,唯当致怨史官。但君上尊崇,臣下卑贱,有一于此,何地逃刑。既不能效朱云廷折,董狐无隐,排霜触电,无顾死亡。唯应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闻乐!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朱子奢的上表虽然语气婉转,但却从各个方面指出皇帝自观国史的危害性。太宗怕执意要看影响不好,只得暂且放弃了要看起居注的企图,只是一再私下叮嘱房玄龄,要多从正面反映“玄武门事变”的前后经过。
封禅者,帝王受天命告成功之为也。其意有三:一、位当五行图篆之序,二、时会四海升平之运,三、德具钦明文思之美。战国时,齐国和鲁国的儒士们认为泰山为五岳之首,帝王应当至泰山举行祭祀大典,登泰山筑坛祭天叫做“封”,在泰山以南梁父山上辟基祭地叫做“禅”。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封禅于泰山,其后,汉武帝和汉光武帝皆举行过封禅大典。隋文帝开皇十四年(594年),群臣请封禅,文帝虽命牛弘等创定封禅仪注,但最终还是决定不举行封禅大典,说:“此事体大,朕何德以堪之!但当东狩,因拜岱山耳。”只是在次年春,经过泰山脚下,用祀南郊的礼仪,祭拜一下就走了。
唐太宗即位后,社会秩序已趋安定,农业生产日益复苏,人民生活也逐渐提高,天下出现少有的“大治”局面,封禅泰山之事重新又被人们想起。贞观五年(631年)正月,赵郡王李孝恭等人上书,以为“天下一统,四夷来同?诣阙上表,请封禅。”太宗以“凋残未复”为理由,不准。同年十一月,利州都督武士彟上表请封禅,太宗仍不同意,言:“丧乱之后,民物凋残,惮于劳费,所未遑也。”
贞观六年(632年)正月,在岁首朝会这天文武百官以“天下太平,四夷宾服,诣阙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为由,集体请求封禅。太宗仍不许,对群臣说:
“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大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如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
群臣不听,七嘴八舌,纷纷说道:“人和岁稔,上天之意不可违,就是现在举行封禅大典,臣等还认为已经晚了呢。”群臣请之不已,弄得太宗也有些心动了,他在御座上正了正身子说:
“封禅也不无不可,但刚麻烦来,还得编定封禅仪注,还得重新整修泰山宫殿,少说也得准备七八个月。”
听太宗口气放松,群臣忙道:“准备工作都是应该的,时间也充足,正好到秋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