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一片惊呼。
“我疯了!我高兴得疯了!我要死,我要死!”他高举着血涌如注的手。
这一切,加尔铁里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直站在阳台上接受着人民的欢呼。今天简直可以称作“加尔铁里日”。他得到了这个国家历史上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曾得到的荣誉。昨天夜里,他还有些不安,担心出兵失利,担心人民不同他站在一起,但现在那种心情离他十分遥远了。
“加尔铁里,你是阿根廷最伟大的人!”
“我们全体与你站在一起!”
“你是全民族的光荣与骄傲!”
还有妇女们富有人情味的欢呼:“加尔铁里,你是一位美男子!”
此刻,他的心情“处于一种复杂的状态中”。他明白,他的威望、荣誉、尊严,乃至权力,都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作为一个政治家,除去这些,更复何求呢?他向人海挥手,如耶稣船地欣赏着那一张张虔诚的面孔,而平时这些面孔是怎样的冷漠呀。他就任总统以来一直就想着怎样才能使这些面孔改变模样。他如愿以偿了。
只是,在激动之余,他的心底还不时地泛起一缕难以名状的空虚感。一百多年来,阿根廷人从未承认过英国对于马岛的占领权,就象他们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南美人一样,但,没有一个统治者转过同英国人动武的念头,即便是庇隆也没有。原因是再清楚也不过了:阿根廷不足以与英国抗衡,尽管后者已经沦为一个二流军事强国。
加尔铁里却干了他祖先没有干的事。
他需要人民忘记三十六亿元庞大的国际债额;他需要人民的视线从已经接近百分之二百的通货膨胀上转移开;他需要人民改变他们对他所领导的军人政府愈来愈冷淡的态度;他需要实现军方的也是他自己的目标:再掌权十年;他……
他还需要别的吗?人们清楚地记得他曾说道,一九四三年他刚进入阿根廷军事学院时,就产生了想当“大阿根廷”的缔造者的想法。
他莫非在实现自己的想法?
他深知若想做到这一切,只有激起已经麻木了的国民的情感。对于一九八二年的阿根廷来说,唯有马尔维纳斯才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他获得的成功比预料的要大得多。“孩子一样的人民”(美联社语)仿佛置身于疯狂的旋涡之中而不能冷静,民族主义的情绪高涨到了极点。阿根廷十三个不同政见的政党发表联合声明:在此国家危急存亡之际,停止原定的一切反政府的行动,共同对外。全国各地支持加尔铁里的电报、与信件雪片似地飞到了他的办公桌上。3
人们真的忘记了加尔铁里所希望他们忘记的那一切。而在一片欢呼的海洋中,加尔铁里沉没了。他也忘记了他原来不该忘记的事情:阿根廷与英国的实力差距。
四月二日的阿根廷成了一个异常的国家。那里的天,那里的地,那里的人,都变得如痴如醉。不过,有一个人始终是清醒的,那就是加尔铁里的妻子。
总统带着不可一世的神情回到家里后,妻子竟用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迎接他:“你有盲目乐观的情绪。”
阴云罩住了总统的脸。“什么意思?”
“我担心你这件事做得不妥。我最清楚你的弱点。你是一个实干家,但没有远见,而且,你太容易感情用事。狂热的民族再加上一个狂热的领导人,非坏事不可!”
加尔铁里扭过脸去,心里不痛快极了,可是他明白妻子的话不错。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比妻子更了解他了。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行动带着感情冲动的色彩。
“你发动了一场战争,”妻子接着道,“可你根本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的。阿根廷军队有一百五十年不曾打仗了,而英国人则不是这样……”
加尔铁里有些愤怒了。
“打赢一场战争靠什么?除了军队、武器之外,更重要的是民心、精神和士气。”他猛地推开窗户。“你听吧,你看吧,现在我的人民象火山一样!”
如夏季滚雷般的口号声排因而入。
“这种力量无坚不摧!”加尔铁里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豪迈。
“你过分自信了。”妻子冷冷地说。
的确,加尔铁里是自信的。自他从军、从政以来,他的自信心还没有这样强过。出兵马岛前,他的心情“象小学生得了零分后回家”时一样紧张,生伯在那里出现第二个凡尔登山,可是,马岛的易手竟是那样容易,简直和翻个巴掌似的,又使他产生了另一个念头:“哦,打仗原来如此!”尤其是人们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万众一心的团结和忘乎所以的狂欢,更使他感到了自己的伟大,阿根廷的伟大,真理与正义的伟大。与这一切相比,战争算什么!
最不应当忽视的问题被忽视了。一位议员对他说:“你要警惕,英国人迟早会来找我们算账的。”
“来吧。”加尔铁里笑了。“斗志昂扬的阿根廷人民保管叫它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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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东北部要塞。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法联军固守该地,普鲁士军猛攻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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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会走入战争吗”1
BBC的正常电视节目突然中断了, 接着,那张为全世界所熟悉的、美丽的、约略有些憔悴的女人面孔出现在荧光屏上。
“今天,英国蒙受了本世纪以来最大的耻辱。”她声调沉重。“我们的福克兰①被阿根廷夺去了。”在英国首相的眼光里,福克兰当然是英国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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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国人称马尔维纳斯群岛为福克兰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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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整个英国似乎只有电视机是存在的。人民望着他们的女首相。她也望着她的人民。
“世界上还有比我们更不幸的国家吗?我只有一种感觉:我们是那样孤立无援。”
她动情了,蓝眼睛里有闪亮的东西。
“同胞们,‘蒙受耻辱’这几个字是我最不愿意说的,可我不得不说,你们不得不听……英国,你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
一句话令许多人掉下眼泪。
“支持我吧。支持我也就是支持英国。”她向她的人民送来深深的一瞥。“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只有靠自己的团结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只有靠英国的力量才能维护英国的利益。”
人们对于这句话是不陌生的。早在一九五六年苏伊士运河事件中,她就这样说过。那时,英军在侵略埃及的战争中遭到惨败,又为世界舆论所谴责。在美、苏等大国的压力下,撤出了那片撤满黄金的土地。一片哀鸿声中,三十一岁的她,一个保守党积极分子,直接上书艾登首相,要求再派大军,坚决收复苏伊士运河时,她说了上面那番话。
然而,历史是不可逆转的。大不列颠称雄各大洲的时代已变成黯淡的回忆。英国人作为统治者再也没有踏上苏伊士运河的土地。
她哭了。“真的要靠自己!”
她开始奋力竞选议员。
历史的年历翻过去二十多页。风云变幻,宦海沉浮。她失败,她胜利;再失败,再胜利。挫折与磨难象山一样挡在她面前,她从未气馁过。“支持我的是一种巨大的动力:苏伊士事件。”
那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她的政治信条是:“我们既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不变的敌人,唯有我们的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我们的天职就是追求这些利益。”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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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句话是温斯顿·邱吉尔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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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多来,她企望使一个已经迈进中年的国家重新焕发青春。一切基于她的政治信条。经济、政治、防务、军队,整个国家机器,只受一种信息的控制:英国的利益和自己的力量。
她做着中兴英国的梦。在她的血管里,流着“日不落国”时代首相们的血液;而她的眼光,也同那些先辈一样偏执!
她的努力得到了报偿:近几年来英国国力的衰退速度明显放慢了。作为一个古老而保守的国家,它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的作用愈来愈引人注目。
“今天的英国,不再是艾登时的英国,也不是希思时的,更不是卡拉汉时的,而是她的,一个新的英国。”2
英国对于马尔维纳斯事件的反应相当冷静。这个国家是成熟的,这个民族也是成熟的。尽管首相的电视讲话对每个人来说都不啻为晴天霹雳,但他们默默地接受下来。一百年来,他们默默地接受了多少打击!外国记者预言的游行示威没有出现。商店照常营业。学校正常开课。人们默默地购买新闻号外,默默地读。甚至连平时那些喇叭声极其刺耳的汽车也默默地行驶。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就是在许多建筑物的顶部升起了英国国旗,被阴冷的风吹得啪啪作响。
她乘车前往议会。目击大街上的情景,她说:“英国人民在一夜之间又成熟了十岁。”
在议会门口,记者们包围了她。闪光灯给她罩上了一层光环。她微笑着,显得十分镇定。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一位记者说,“可你看上去却非常平静,为什么?”
她无语。为什么?为了英国!为了保持这副神情,她是作了一番努力的。平静?她觉得这个字眼是那般可笑。其实,她心中是狂澜万丈。她是个狂热的人,平静是她的外表。
她已有好几个夜晚不曾因眼了。昨天夜里,她丈夫丹尼斯见她辗转反侧,亲自拿安眠药给她,她一接过去居然顺手扔出窗外,大叫:“我睡不着不关你的事,你要睡先睡个饱!”
一贯以贤惠著称的她,一生中也没有几次用这种口气同丈夫讲话。
她的神经之弦已经绷到了快要断裂的程度。
从去年到今年,她碰到了多少不顺心的事情啊。北爱尔兰的危机、英国历史上少见的城市暴乱、工党对政府的四次弹劾、社会民主党声言将向传统的两党制挑战……
她运用“超人的智慧和果决的手段”处理了一切危机。“她在一九八一年扑灭了一场火灾”,但她万没料到,另一场大火又在她身后燃烧起来。
福克兰素有“南大西洋门户”之称。“那是整个太平洋的钥匙”,二百年前的一位英国海军大臣这样说道,“是全部海外领土的港口和钥匙。”它扼大西洋和太平洋航道要冲,与南极大陆遥遥相对。一旦巴拿马运河关闭,它将是保证两洋航线的重要基地。这个群岛的战略地位实在太重要了,以至于那位海军大臣常在睡梦中呼唤它的名字。
今天的福克兰,象一个进入成熟期的姑娘一样,显得更美丽更迷人:在它周围发现了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产量据说可达六十亿桶!老天,又一个“北海油田”!石油大亨们贪婪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那里,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一位英国议员说:“我们宁可失去五个北爱尔兰,也不愿失去一个福克兰!”
这场大火对她和对大英帝国的利益来说都是非同小可的,她必须扑灭它。她知道如果扑不灭的话,她将会被烧死,但也不能退让半分。纵是险棋,也非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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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坚定的声音说:“请你提醒他们注意,梅厄夫人和甘地夫人都曾毫不迟疑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