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忽然明白了,“哦,周王室是想借非子的力量对抗犬戎部落的侵袭。”
华阳太后见嬴政对问题反应如此快,满意地点点头。
由于嬴氏部落长期与戎、狄等少数民部杂居,交往频繁,关系亲密,利用嬴氏部落安定边陲是一种好策略,何况嬴氏人早在殷商时期就有镇守西疆的成功经验。正因为这样,孝王一改先人对嬴氏部落的奴役为安抚,赏赐附庸的地位,在西疆筑城而居,无形之中形成一个阻挡犬狄的屏障。
非子也识破了周孝王的意图,他知道周王室让他养马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利用自己对抗戎狄保卫王室。非子从周王室的这一做法中看出自身的价值,也趁机扩大势力,发展自己。他为了向王室邀功,表白自己的忠心,更为了扩大自己的地盘,不断向犬、戎、狄等族发动战争,长期的征战中秦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非子号称秦嬴,他的儿子秦侯死在征战中,孙子公伯当了三年侯王就死在犬戎刀下。公伯生子秦仲,这时,周王室也经历了三世,从孝王到夷王,又传给厉王。周厉王是一位暴虐无道的君主,他的无道激起诸侯的反叛,西戎也率兵进犯中原腹地,厉王在逃难的途中病死了,他的儿子周宣王继位,封秦仲为西陲大夫,率兵抗击西戎,终于死在戎人的刀剑下。
秦仲有五个儿子,长子庄公为报父仇,组织五兄弟合力抗击西戎,终于打败了西戎部落,但五兄弟也都在沙场上献出年轻的生命。庄公有三个儿子,长子世父为报父祖之仇,把继承权让给了弟弟襄公,自己整顿兵马继续与西戎作战,后被西戎俘虏了。秦人自从受封为附庸国之后,每一代人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用淋漓的鲜血开拓出一片荆棘丛生的地盘,但仍然没有摆脱受歧视的附庸地位。直到宣王死,他的儿子周幽王继位,一个难得的机会改变了秦人的命运,正式被封为侯,享有同其他中原各诸侯国平起平坐的资格,至此,结束了受人歧视的附庸地位。这个机会的到来,是与一个女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华阳太后正要继续讲下去,公孙婉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看嬴政在这里,便大声嚷道:“大王哥哥,甘上卿有急事求见你呢。”嬴政将信将疑,“什么事?”
“嗬,反正是朝廷要事,你们男人间的什么事怎么会说给我听呢?他已经等候多时了,请你快去。”
华阳太后见婉儿走进她的寝宫也不通报一声,很不高兴地斥道:“我这里是任何人随便进出的地方么,下次入内先通报一声,否则,把你哄出宫去!”
婉儿并不生气,嘻嘻一笑,做个鬼脸说:“太后奶奶,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客气呢?我散慢惯了,没有通报的习惯,如果太后奶奶不乐意让我来,那我以后不来这里就是啦,干吗那样凶呢。”
婉儿说完,转脸走出门外。
嬴政怕祖母生气,急忙打圆场说:“婉儿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嘴不饶人,心可好啦,背后经常念叨奶奶宽厚仁慈。她从小是在宫外长大的,又没有母亲管束,撒野惯了,来宫中后大家都宠让着她,便养成她这种快人快语的性格,我明天让母亲多管教她就是了,请奶奶不要生气,她还是个孩子。”
华阳太后叹息一声:“我这把年纪了,怎会生一个孩子的气呢?只是怕把她惯坏了,给王室惹出什么麻烦来。”
“奶奶放心,婉儿虽然顽皮一点,但并不胡闹,做事还是有分寸的,决不会做出什么有损王室的事来。”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提个醒,既然你都那么偏向她,奶奶也不说什么了,你快去吧,那边还有事等着呢,奶奶改日再讲给你听吧。”
嬴政拜别华阳太后刚出长乐宫,婉儿就从旁边跑上去小声说道:“大王哥哥,甘罗请你去南宛打猎。”
“原来是这事,你骗我是什么朝廷大事,该打,该打!”嬴政说着,攥着拳头在婉儿头上连敲几下。
婉儿边跑边喊着:“大王哥哥饶命,大王哥哥饶命。”
“饶命可以,但以后再也不许撒谎欺骗我。”嬴政笑道。
“我也不想撒谎欺骗大王哥哥,可太后奶奶在场,我要说甘罗找你狩猎,她会让你去吗?
嬴政一听婉儿又在诡辩,哈哈一笑:“你是铁嘴公主,反说正说都有理,我辩不过你,听从你的命令就是,到南宛去处理朝廷大事。”
两人赶到南宛时,甘罗和太子丹早已恭候在那里。嬴政一见太子丹也来了,猜中几分,便向甘罗说道:“甘上卿请寡人来狩猎是另有所图吧,不过,行猎前我要约法三章,今天是打猎,只准谈打猎的事,谈友谊、谈快乐的事,不谈国事,不谈战争,也不谈外交。”
太子丹很尴尬地看看秦王又瞟瞟甘罗,欲言又止,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甘罗装作什么也不懂,上前施礼说道:“臣等遵从大王的建议,不过,臣也向大王约法三章,今天是朋友相聚,不分君臣贵贱,人人平等,比赛获取的猎物多少,然后烹烤猎物饮酒赋诗,大王以为如何?”嬴政没有开口,婉儿就拍手说道:“这样再好不过,只有人人平等,才能赛出水平。不然,众人都惧怕大王哥哥,谁敢和大王哥哥争抢猎物呢?结果一定是大王哥哥的猎物最多,以前每次打猎不都是这样吗,那太不公平了!”嬴政知道婉儿说的是实话,他也不想那样做,众人都让着他,那样打猎也没有劲。
嬴政答应了甘罗的要求,众人立即披挂整齐投入猎场,各人都使出自己捕猎的绝活,一晃一个时辰结束了,每人都把捕获的猎物抬了回来,嬴政的猎物最多,一只豹子,三只鹿,此外还有獾、貉、貂等小动物。甘罗只捕到一只鹿两只羚羊,婉儿射获两只小鹿和一只野兔,只有太子丹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嬴政颇感奇怪地问:“传言你们燕人好骑射善行猎,怎么燕太子竟然一无所获而归,是战马不善奔跑,还是弓箭不够强硬?”甘罗也问道:“那日闲聊太子不是说酷爱行猎吗,今天为何空手而归?”
不等太子丹开口,他的两名随从上前答道:“回大王和甘上卿,太子爷本来活捉了一对麋鹿,来时命我等放了。”
婉儿也惊奇地问:“我们不是有言在先比赛捕获的猎物吗,为何捉住了又给放了呢,你拿什么来比赛呢?难道太子觉得我等骑术低劣,不值得一比吗?抑或害怕猎取的猎物太多把大王给比了下去让大王难堪?”
太子丹急忙施礼说道:“在下行猎本领原来就不精,怎敢和大王相比呢,再加上自从离开故国后半年有余从来没有行过猎,本来有限的水平就更低劣了,刚才碰巧捉住两只幼小的麋鹿,原打算带回来给各位下酒,但见两只小麋鹿不住哀鸣,估计他们一定在想妈妈。转念一想,也许它们的妈妈也在为不知去向的儿女哭泣呢?动物不也和我们有情有义的人一样吗,同样都是平等的生命,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一己欢欣剥夺它们的父母之爱,又为什么要逞一时英雄离断它们的骨肉之情?把个人的欢乐建立在它们的痛苦上,用它们的幼小生命作我们的下酒菜!”
嬴政越听越气,啪地一声把堆放在桌子上的猎物全部掀翻在地,气呼呼地吼道:“不要说了!我就是要杀,杀,杀!我不仅要杀尽天下的猎物,还要杀尽天下与我作对的人。如今世道就是这样:强者上弱者退,弱者只配做强者的肉食和阶梯,弱者也就理所当然要俯伏在强者脚下任强者践踏,不仅人与人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你没有听说过胜为王侯败为贼的道理吗?哼,你们用意我明白,想以此感动我让我放你走,如果寡人不乐意,你奈我何?我不怕道义的攻击,也不怕天下人咒骂我,现在无理可讲,拳头是理,刀剑战马是理,国家的实力是理!即使有人骂,也只能跪在寡人脚下在心里骂,表面上仍要向我叩头求饶俯首称臣,寡人要的就是这个,哈哈!”
太子丹垂下头,强忍着屈辱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他知道同这样一个大国的君王是无理可讲的,哀求只能遭到鄙夷,流泪只能让他嗤笑。愈是自卑的人愈应当把头抬得更高!太子丹故作潇洒地仰头狂笑一声,说道:“人并无强弱贵贱之分,只不过所处的位置不同罢了,对于同一个人也因为时移事易,位置的改变,命运身份也随着改变。比如我燕丹,数月前在燕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可如今呢形同于阶下囚,再过一些日子,也许就变成蛆爬的白骨一堆。再说大王,当年在邯郸时是人人敢打敢骂的流浪儿,如今呢,却是挥手之间流血千里伏尸百万的大秦国雄主。但是,斗转星移,江河奔流,人的位置决不是一成不变的,得志时莫,失志时莫馁,得让人时且让人,能饶人处且饶人——”“住口!”
嬴政喝住了太子丹,不容许他讲下去。
“燕丹,你以为你还能再得志吗?你得志之时又能怎样?我失志之时谁又奈我何!胜者永远是胜者,败者永远是败者。我得志之时让天下人向我顶礼膜拜,我失志之时我要赶尽杀绝所有得意之人!嬴政说着盯着太子丹,眼中射出一股凶光。
甘罗担心太子丹不识时务再出言相撞,急忙向婉儿使眼色,婉儿会意,立即不高兴地说:“行猎前不是约法三章不谈国事,不谈打仗,只谈友谊吗?怎么都忘了,谁犯了条规都要受罚。”
婉儿转向甘罗,“甘上卿,你裁定一下是谁先犯规?”“当然是大王,婉儿公主,你敢罚吗?”“你说怎么惩罚?”
“当然是脱掉鞋,把鞋顶在头上在地上爬一圈学三声狗叫,汪,汪汪,汪。”
“甘罗,你好大的胆子,敢戏耍本王,活得不耐烦了!”
甘罗冲嬴政嘻嘻一笑,“大王,我们事前约法三章,不谈国事,你却第一个触犯了规矩,我们也曾讲好兄弟相称不分贵贱,大王也同意了,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大王可是金口玉言,言必信,行必果,不能自食其言呀。”
“甘罗,你——”嬴政憋了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你们是事先有预谋的,故意骗我来上当,打猎是幌子,求我放了太子丹才是真的。”甘罗忙笑道:“大王英明,既然你看出来了,就卖个人情让太子丹回国吧。如今秦燕早已背约,赵国攻燕正紧,扣留燕太子并无多大作用,我国已经得到原先想得到的东西。再说,赵国一旦攻破燕国,或者燕国不堪赵国的强攻,臣服赵魏齐任何一国都对秦国不利,大王不希望东方各国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国力可与秦相匹敌或胜过秦的大国吧?如果大王希望这样做就继续扣留太子丹,倘若大王并不希望这样做,立即放太子丹回国抗击赵国。”嬴政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立即放回太子丹,沉默不语,婉儿也劝说道。
“大王哥哥,放他回去吧。本来是秦国主动同燕国结盟,又是秦国不顾信义撕毁盟约,大王再扣押太子丹,此事传扬天下,将来谁还敢同秦国建立盟约关系呢?再说秦国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吞并天下,现在大王要学会权宜之策,事事不可凭意气用事,须三思而后行。”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出,嬴政一定不会接受,对于婉儿就不同了,他不仅没有发怒,反而感到惊奇。婉儿平时快人快语,说话风风火火欠考虑,想不到今天这些话却入情入理,对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