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龙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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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龙战-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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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短暂的失明后,大家终于看到了那个东西:
  石门一开,立刻便有一条索道从第二玄室内激射而出,似被极强的机簧发射而来,末端装有尖锐的刺,飞过了六十丈甬道,直直钉入了神龛上方。
  黝黑不见底的地裂上方,陡然架起了一座畅通的索桥。
  想来七千年前星尊帝驾崩后,第二次开启地宫门的时候,空桑王室便是这样将帝王的灵柩送入墓室去和皇后合葬的吧?
  “原来是这样!”盗宝者们恍然大悟,忍不住激动地叫起来,“真是绝了!天神定然将大漠里所有的智慧都给了世子!”
  然而,脸色苍白的少年在这一瞬却仿佛力气用尽,一个踉跄往前跪倒,手中巨大的白玉弓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碎裂为数截。音格尔说不出话来,只是低下头去不住的喘息,抚摩着自己的胸口。
  “他……他怎么了?”闪闪看得心慌,连忙问旁边的莫离。
  莫离却只是摇了摇头,仿佛已经见怪不怪:“没事。世子自小身体就弱,九岁时生过一场大病后留下了后遗症,一旦用力过度就是这样。”
  闪闪扑闪了一下眼睛,眼里流出怜惜的光:“是么?……真可怜。”
  “嘘。”莫离却是连忙按住了她,摇头示意,“可别让世子听见!他要强的很,最恨别人说什么可怜之类的话。”
  侧眼看去,果真是如此:一众盗宝者看着少主,个个眼里都流露出关切焦急,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询问半句。任那个倔强的孩子独自挣扎喘息,自行恢复。
  虽然体力在一刹衰竭到了极点,音格尔的神智却是一直清醒的。他跪倒在地上,舍弃了玉弓,用手指急切地压着自己胸口的几处穴道,用力到肌肤发青指尖苍白,才平息了体内乱窜的气脉,止住了喘息。
  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视觉又开始模糊——
  不行,时间……快要不够了!得快一些去!
  他用手按着地面,想站起来,然而力量不够。手一软,整个人几乎向前跌倒。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他,让他免于在下属面前跌倒。
  “你……没事吧?”在他下意识恼怒地甩开时,那个人却蹲下来了,低眼看着他。他的视线是模糊的,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他知道那是执灯者的声音——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那双眼睛:没有下属们对他的敬重和顾忌,只有纯粹的担忧和关怀,明亮地闪烁。
  那样的眼神……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仿佛记起了极其遥远的某个瞬间。
  记忆里,只有在孩童时期,母亲才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吧?但是母亲的眼神没有这般明亮清澈,而始终带了一种神经质的疯狂。
  不知什么样的感受,让他不再抵触,顺从地握住了那个女孩伸过来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闪闪执灯,照着少年苍白的脸,眼里含着担忧的光。
  旁边的同伴这时才敢上前,递过了简易的食物和水:“世子,吃点东西再上路吧。”
  虽然心里焦急,迫不及待地想继续往地宫深处走去,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然是无法支撑下去,便不再逞强,点点头拿了东西,靠在第一玄室的一角开始进食。
  “喝水么?”在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带下来的食物时,闪闪在旁边递上了水壶。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终于缓解了一些,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但是他知道,毒素的扩散,已经侵袭到了眼睛,很快,他就要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个身体,自从九岁时被胞兄下了剧毒后,就一直处于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
  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他再一次因为疲倦和衰竭而精神恍惚。身侧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关切地看着他,递过来清凉的水——依稀间,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眼睛。
  从小到大,用这样真挚的关切目光看着自己的,便只有母亲了吧……
  他是卡洛蒙家族第十一代族长阿拉塔?卡洛蒙的最后一个儿子。按照族里世代相传的规矩,幼子将继承一切——当时阿拉塔已经将近六十岁。当其余八个妻子预感再也无法怀上更幼小的孩子时,尚在襁褓里的他、便成了一切阴谋诡计的最终目标。
  他有过极其可怕的童年。
  母亲纱蜜尔本是个温谨的美丽女性,经历了几番明刀暗箭才顺利产下幼子,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变得脆弱而神经质,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想要置她们母子于死地。
  从音格尔诞生第一天起,她就摒退了所有侍女和保姆,坚持自己亲自来照顾幼子的一切饮食起居,不容任何人插手。父亲宠爱母亲和幼子,听从了她的请求,在帕孟高原最高处建起了一座铜筑的宫殿。
  那座铜筑的城堡位于乌兰沙海中心,高高地俯视着底下所有交通来往,不容任何人接近。城堡里,每处转角、走廊、甚至天花上都镶嵌着整片的铜镜,照着房间的各个死角;房内日夜点着巨大的牛油蜡烛,明晃晃眩人眼目,连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那座铜筑的城堡,成为他整个童年时代的牢笼。
  他一岁开始认字,却直到五岁才开口说话。因为生下来就从未见过黑暗,所以他无法在光线阴暗的地方久留。房子里没有侍从,每次一走动,巨大的房间里照出无数个自己,而他就站在虚实连绵的影象中,怔怔看着每一个自己,发呆。
  他就是这样长大。
  那时候感觉不到什么,长大后回想、才觉得那样的环境是如此可怕,而奇怪的是自己居然安静自闭地长大,没有崩溃也没有失常。
  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攀爬在巨大的书架之间,默不作声地翻看着各种古书;一个人装拆庞大的玑衡仪器,对着瀚海星空钻研星象;一个人苦苦研究各种古墓结构,和机关的破解方法。
  他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长大,没有一个伙伴。
  一直到八岁,他竟只认得四个人的脸:祖母,父亲,母亲。
  ——还有唯一的同胞哥哥清格勒。
  清格勒比他大五岁,但沙漠里的孩子长得快、早已是一个驰马如风的健壮少年。哥哥和他完全不一样:剽悍,健康,爽朗,身上总是带着外面荒漠里太阳和沙尘的气息,是沙漠上矫健年轻的萨朗鹰。
  不象被藏在铜墙铁壁后的他,哥哥十岁开始就随着父亲出去办事,经历过很多风浪。到十三岁上、已然去过了一趟北方九嶷山——那所有盗宝者心中的圣地。
  每隔三天,清格勒就会来城堡里看望这个被幽禁的弟弟,给他讲自己在外面的种种冒险:博古尔沙漠底下巨大如移动城堡的沙魔,西方空寂之山月夜来哭祭亡魂的鸟灵,东方慕士塔格上那些日出时膜拜太阳的僵尸。
  当然,还有北方尽头那座帝王之山上的诸多迷宫宝藏,惊心动魄的盗宝历险。
  只有在镜廊下听哥哥讲述这些时,童年时的他,苍白静默的脸上才有表情变化。
  清格勒是他童年时最崇拜的人,那时候,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变得和哥哥一样的强悍和自由,可以走出这座铜筑的城堡,驰骋在风沙漫天的大漠里,做一个真正盗宝者。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依赖哥哥——以他的性格和境遇,如果没有清格勒,他或许会连话都不会说吧?对孤独到几乎自闭的少年来讲,清格勒不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所憧憬和希望成为的一切。
  然而,童年时的快乐总是特别短暂——
  他不知道何时开始,清格勒看着他的眼里有嫉恨的光——不再同童年时一样关爱和亲密无猜。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天真的孩子渐渐明白权力和财富的意义,知道了这个弟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阻碍。
  在后天形成的欲望在心里悄悄抬头的时候,他的哥哥,清格勒,便已经死去了。
  母亲半生都在为他战战兢兢,提防着一切人,唯独、却没有提防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当他八岁的时候、在喝过一杯驼奶后中了毒。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铜筑的堡垒里被人下毒——然而母亲及时叫来了巫师给他放血,挽回了他的生命。
  家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母亲终于连自己亲生儿子都防备起来,不允许清格勒再接触他。然而他剧烈的反对,甚至威胁说如果不让哥哥来陪他、他就要绝食。母亲只能让步,但反复叮嘱千万不要吃任何不是经由她手递上来的东西。
  他听从了,然而心里却是不相信的。
  然而终于有一日,半睡半醒的他、看到了哥哥偷偷往自己的水杯里投放毒药。
  那一刻,他没有坐起,没有喝破,甚至没有睁开半眯的眼睛。
  然而无法控制的泪水泄露了孩子的心情。清格勒在退出之前骤然看到弟弟眼角的泪水,大惊失色。生怕事情暴露、立刻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把那杯水倒入了火炉的灰里,搅了搅,让罪证在瞬间消失,抬起头,对着惊惶失措的哥哥,微微一笑。第二日,他照旧要清格勒来城堡里陪他——
  在孩子的心里,对孤独的恐惧、竟然远胜过背叛和死亡。
  那件事后,哥哥再也没有主动接近过他,连和他说话、都仿佛避嫌似地隔着三丈的距离。似乎是为了给弟弟排遣寂寞、清格勒开始鼓弄一些花草,镜廊下从此花木扶疏,鸟雀宛转。在那些花盛开的时候,哥哥会搬几盆给他赏玩。
  那一年,那颗藤萝开的红花真好看——他至今记得自己看到那奇特的如人眼一样的花瓣时,有多么的惊喜。
  然而没有人认得、那种美丽而诡异的花,是赤水中最可怕的幽灵红藫和沙漠里红棘花嫁接后的产物——花谢后,会将孢子散布在空气中。
  那是一种慢性的毒,可让人的血肉石化。
  呼吸着这样的空气,十一岁的他全身骨肉慢慢僵硬,几近石像——然而在身体慢慢石化死去的时候,脑子却是分外的清醒。他终于知道、他的哥哥早已死去。外面那个急切期待着他死去的清格勒,已经是欲望的奴隶。
  所有的族人都云集在门外,给他准备好了天葬的仪式。只等孩子的最后一次心跳中断、便要让巫师持着金刀肢解他的躯体,将血肉内脏一块块抛给萨朗鹰啄食——那些飞翔在天宇的白鹰,将会把亡者的灵魂带到天上。
  母亲抱着幼子哭泣,父亲则发誓要找出凶手。其余七个妈妈带了各自的儿子坐在毡毯上,虽然裹着白袍、脸上涂了白玺土,却依掩饰不住心底里的喜悦:按照族里规矩,世子一旦夭折、那么剩下的所有兄长都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
  只有钩心斗角和窃窃私语。除了血肉相联的父母,谁又真心为这个孩子的早夭痛心?
  没有人注意到、裹尸布里那座石像的眼角,缓缓滑落了一滴泪水。
  是哥哥,是哥哥,是哥哥!……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然而无法开口。他想寻找清格勒,想看着他的眼睛、看看里面究竟会有何种表情。然而,连眼珠都无法转动了。
  他并不热爱生命,也不希望生存。
  他一直不曾告诉清格勒:多年来,这种幽闭隔绝的人生、他早已厌弃——如果哥哥觉得他的存在阻挡了自己的路,如果觉得没有这个弟弟他将会活的更好,那末,只要告诉他,他便会以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方式自觉离开这个人世。
  然而,哥哥始终不能坦率地说出真实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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