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白雀神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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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 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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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广利捻着小胡子,歪着嘴角看着赤蛮的马。“是匹好马呀。”他说。赤蛮没理他。
  他在那儿转着圈看了看,一眼就盯上了那几匹神骏的踏火马。
  “我在北都就听过踏火马的神奇,还以为是见者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马,我国太子新任王位,你们应该好好表示表示,就将这几匹踏火马送上去吧。”
  “什么……送上北都?”赤蛮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我说叨,踏火马乃瀛棘圣物,不可能送给外族。你死了这条心吧。”
  “呸,”吕广利变了脸色,喝道,“你这奴隶也敢乱说话,青阳是老子,瀛棘是儿子。老子要儿子的东西,你们敢不双手奉上吗?我这次是非要不可。”
  “你!”赤蛮瞪圆了眼睛看他,缓了缓,忍了口气说,“马是草原人的性命,怎么能说牵走就牵走。你要牵走,总得大君发话了才行。”
  吕广利瞪起眼道:“好,不要踏火马也行,那我就要你的马。”不等赤蛮回话,他已经指令手下七八名伴当去拉马了,他大声呼喝道:“除了踏火马,把这里的几匹马都拉走。”
  赤蛮又忍了一口气:“看在铁狼王和大君面子上,我先不和你计较,这里的马,除了踏火马,你看上哪一匹就拉走吧,可别碰我那一匹。”
  吕广利扫了赤蛮一眼,显露出一副泼皮相来:“别的马都不要了,小的们,就拉那一匹花马。”
  赤蛮大怒,一手便从腰里拔出刀来,心想,即便将马杀了,也不能让这龟孙子带走。
  吕广利更加跳起脚来,剥开衣服,将胸膛凑到赤蛮面前大声喝道:“怎么,你敢杀我吗?就你们瀛棘这些娘娘腔还敢杀老子不成。”
  赤蛮抽了抽嘴角,拣起刀来,一连砍了十几刀,刀刀都劈在他脸上。
  赤蛮懒得说详细,只是对铁狼王和我母亲说:“我见他啰嗦,一刀将他劈了,带他首级过来报信。任凭主君发落,赤蛮不敢有半句怨言。”
  “其他人呢?”
  “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给我全杀了。”
  舞裳妃连连顿足:“怎么能这样?赤蛮,你好大的胆子。你要为了一匹马,害了瀛棘吗?”
  “不必说了。今天给了,明天又来,总有一天会要你给不起的东西。既然早晚要到那一天,又何必等呢?”赤蛮翘起头,嘴角边挂着不在乎的神情,“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亏了。”
  舞裳妃看了赤蛮良久,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回头对铁勒说:“当今之计,只有立刻将赤蛮的人头送到北都,还有一线生机。大王必须立刻下决断了。”
  “不行!”我先叫了起来,“赤蛮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他!”
  “你倒挺护着崽子的。”铁勒延陀嘿嘿一笑,一手摸上刀柄,突然大喝一声:“赤蛮!”
  “在。”赤蛮毫不退缩地大声答道。
  铁勒延陀看了他半晌,眼光如针一样刺得赤蛮浑身难受。他慢慢地说:“我三哥的眼光不错,你是个人才,这次你杀得好!”
  “大王……”舞裳妃焦急地叫了出来。
  “别说了,”铁勒延陀猛地摆了摆手,“我不会为了一个狗屁家伙杀我自己人,那不是变得和我三哥一样了吗?”
  他转身朝帐下传令兵喝道:“传令左骖、黄龙进来,立刻点起兵来。一不作,二不休,将青阳人全围起来,就地杀了,一个人也不能放过了。
  他沉声喝道:“给瀛棘的各位大人传令,今天,就反了吧。”
  赤蛮大喜,从地上跳起来说:“我也去!”
  舞裳妃唉了一声,不再多劝,扶着额头退到后面去了。
  反了!
  这道命令像洪水一样翻腾起来,淹没了八百里的阴羽原。三万名瀛棘骑兵上了马,各营还出了一万名弓箭手。四万瀛棘大军顷刻间整装完毕。
  六年来压抑在瀛棘每一个人心口的恶气逐渐积压成了一座沉默的火山,每一个人都知道它终归要爆发,却没一个人知道将何时而来。
  为了等到这一天,有多少现在活着的人的丈夫、兄弟、父亲还有儿女死在了前头啊。那些死去的人都坚信,会有这么一天,可以正正规规地拿起武器,为他们所遭受的一切讨还公道。正是这样的信念,让瀛棘从如此可怕的困苦中活了下来啊。这一座用鲜血封闭的沉默火山,终于爆发了。
  左骖和赤蛮匆忙领命去了,紧急集合完毕,各带所部,一声呐喊冲了进去,青阳的兵丁都还在酒馆里快活,多数人尚未拿起刀子,脑袋已经被剁了下来。赤蛮头脸上染满鲜血,如同鬼魅一样在营地里往来驰骋,雷一般喝道:“搜仔细了,青阳人一个不留!”
  “这疯子算如了愿。”贺拔蔑老说,“铁勒延陀可不是瀛棘王,他想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君,如果是你,会如何处置呢?”
  “如果蔑老你听我的话,不把那匹马给他,会有今天的事吗?”我扔下这话,就由他愣愣地站在走廊上发呆,自己回屋里睡觉去了。其实那会儿我也睡不着。贺拔问的问题拔开了我心里的一个塞子,我还真不知道我会如何处理呢。那时候我在门外叫喊不让铁狼王杀赤蛮,只是本能反应——但如果是我在掌控瀛棘,那便会是如何决定呢?
  我迷茫起来,我多半还是会杀赤蛮的吧。多拖得一时,我便多了一成胜算。我杀赤蛮,是因为我除了他之外,还爱着楚叶、蔑老、大合萨、书记官,我还爱着长孙宏、国氏兄妹、贺拔那颜,我还爱着舞裳和铁狼王啊。
  “一个也不教跑了。”豹韬卫和驰狼骑的骑兵在来回奔跑着,这一次铁甲和刀枪的轰鸣让瀛棘所有的人激动。他们不少人手里的兵刃上都带上了血迹,敌人的血。
  “封锁路口!”带队的军官大声呼喝,“分一个百人队到望山口去。”
  “有两个商队在此,一个是蛮舞来的,一个是澜马的。”
  “全都扣下了。”铁狼王大声喝道,“三个月内,阴羽原只许进不许出,连一只鸟也不可以放出去了。”
  三个月的时间,是瀛棘所能争取到的最后喘息了。杀了青阳使节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最晚最晚,三个月后,初雪落下的天气里,青阳大军的铁蹄一定就会踏上瀛棘的土地。
  将作营里铁匠和函匠日夜不停地忙了起来,炉火、风箱、大锤,风车一样碾转出锋利的刀枪和箭头来,纺营里也是缝制衣甲、打造旗帜,忙碌个不停。人人心中绷着根弦,他们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带着决心又带着绝望。
  摄政王卡宏的前庭里,叶护和将军们的面色比身上乌黑的铁甲还要沉重,疲惫的传令兵带着火签的羊皮卷跳上快马绝尘而去。巨大的沙盘上摆放着几百个拿刀拽戈的土俑,它们被分别漆上黑和白的颜色,铁一样的胳膊上下起伏,用长杆把它们在沙子上推来推去,但坐在沙盘旁的那些白胡子将军总是摇头。
  后厅里我母亲也没有空暇,她和大合萨一次次地长谈,将一拨又一拨忠心的斡勃勒和能言善辩的人派了出去,马背上带着沉重的包裹。在高冈上能看到这些使者马蹄留下的散开痕迹,连成一条断续的细线通到瀚州各部,就连最遥远最偏僻的西赫部也没有放过。卡宏里的男人们争吵不休,谁也不肯后退半步,可我发现了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才更重要。将要发生在那面巨大沙盘上的战斗不过是表面的东西,更多的较量是在那些牵扯到各部落金帐里的蛛丝,它连接着紧张、忙乱、同盟、阴谋和刺客。
  我带着好奇关注着这一切,没有放过任何一点值得学习的机会。“战”在元宗极笏算中已属第五元宗诀,难以把握也最必须把握的算式。一次杀戮掉如此多的人就会被称为英雄,而“战”就是英雄和英雄之间的对撞,再没有比战争更集中需要如此多人的智慧和勇气、集中如此多汹涌放纵的精力、集中如此多殚精竭虑的阴谋诡计、集中如此多的欺瞒、谎言和骗术的行为了。
  我静悄悄地在我叔父摄政王的屋子里来回走动,他们争论得厉害而忘掉了我的存在。上次带回国剀之头颅的成功,只是偶尔一次的行为,他们会惊讶——但总的来说,他们认为运气和我老师的功劳各占了一半。他们会认为上天选定了我当他们的王,但那之后,他们还是会将我视为无用的小孩。对于战争,怎么调拨兵力,怎么保障供给,怎么防御,怎么进攻,怎么是作战线,怎么是补给线,他们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我一个词也听不懂,于是只有乖乖地闭嘴。
  纥单乞——纥单部落的大将,他不打战的时候,是我们瀛棘最好的猎手——情绪激动地挥着手说:“这里地势平坦,不是好……越过大望山,便无险可守……”
  “我们的马太少……太少……”一名年轻将军,我兄弟或者那些年轻叶户中的一个,气得脸都白了,“还要负担如此漫长的线……”
  “……东营倒是更险要些,可惜后勤支撑不足,如果被切断回龙牙河的路……”
  贺拔离突然问左骖:“青阳人进军,能有几条路来?”
  左骖性子野,整日里跟着狼群跑来跑去,常常数十日不归,再没有比他对附近地理更熟的人了。他也毫不客气,走上前去,拔刀就在沙盘上画了起来。
  “从北都出发,该有两条大道可以到北荒。一路是穿彤云,过蛮舞,即可越大望山口,另一路从北都向北,从北荒的西边来,这条路地势平缓,也好走,但一路上水井少……青阳人太多了,他们走起来便有麻烦……此外尚有数条狼走的猎食小道,他们未必知道,就算知道,辎重也必定无法逾越,只是要防御他们派骑兵偷袭。”
  “这个不妨事,小道上令狼骑逡巡守卫就是了,”铁勒延陀摸着下颌上的胡子,问,“老将军有什么妙计吗?”
  贺拔离沉吟半晌:“妙计谈不上,只是我们兵马比他们少,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不论他从哪一路来,我想先将老弱病残集中起来,退过龙牙河。剩下来的都是骑兵,动辄来去千里,就可为我的优势了。
  “你说得对,”铁勒延陀跳起来说,“将这些坛坛罐罐挪走,我们就可以放手一战。万子惠,”他叫着万氏的那颜,“这撤营的大小事宜就交给你了。”
  万子惠皱着眉头说:“……来不及建造卡宏了,严冬一到,这牛皮大帐肯定抵挡不住白茅风……”
  铁勒延陀哈哈大笑,拍着万子惠的肩膀说:“你以为这一战能拖到白茅风起来的时候吗?如果我们赢了,大可放马南下,整个瀚北都是我们的了;如果我们输了……”他不说下去,可屋子里的人都吁了口气,心中明白,这次要是输了的话,瀛棘人也就不需要过冬的地方了。
  穷人的家当少,只是半个月后,准备撤往有熊山后的辎重和妇孺,就已经准备好了。浩荡的人流汇集成队,背负着他们所有的家当,叮当叮当地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跋涉。大车队里混杂着慢腾腾的老牛和到处乱窜的羊群,在平坦的草原上如同一条弯曲的绳索,慢腾腾地退向北方。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了。
  “长乐,就请你随妃子一起走吧。”铁勒延陀和我说。我看见母亲已经骑上马了,在前面的路上回过头来遥遥地望我。
  “开玩笑吧,”我仰着脸说,“我的白狼营练了这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天。”
  “白狼营?”铁勒延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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