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有你们陪我用膳。”转身之际,她眉头轻轻一挑,露出半面笑魇。
席间,苍蓝轻描淡写地提到,让林莘烨多关心宁慧真的案子,务必尽快调查出真相来。林莘烨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敏感之处,不仅是皇上,连同张家的无数亲朋挚友,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大家都在关注着这件案子的进展。她慎之又慎地领了旨,心道自打今年开始,这刑部审的就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案子,想过几天悠哉日子,还真是不容易呵。
于是到了第二天,苍蓝便收到了来自刑部的一份密报,写的自然是关于宁慧真这件案子的初步调查结果。看完前因后果,她合上折子,轻轻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她将秋尽召进了静庭轩:“传我旨意,将晚膳摆到北宫颜君那儿去。”
宁昭颜的迎接和笑颜,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宁静与恬淡,与宁慧真一案掀起的轩然大波,形成了鲜明对比。
苍蓝和他两人静静地用膳聊天,谈起闵千枝已经开始咿咿呀呀地开口,提及应了柳国和亲的提议后,后宫十君不同的态度……体己话儿说了不少,却唯独没有一句说到宁家任何一个人,没有一个字在旁敲侧击宁慧真案的情况。
苍蓝的性子远不如宁昭颜有耐性。一顿饭吃完,她终于忍不住问道:“昭颜,现下房里就我们两个人,你真的没话要对我说吗?”
宁昭颜的眼睫动了动。他黑眸似水,眼中静静地流淌过微微波澜,但就在刹那间,又静了下去。
他淡淡扬起的唇角,彻底否决了苍蓝的猜想:“蓝儿想要我说什么?我们天天时时见面,有多少话儿是我不曾对你说的?”
宁莞痕入宫的事,是苍蓝批的准。她比朝堂上下任何一个人,都要先知道宁家和宁昭颜恢复了联系。加之后来张可微揭发宁慧真杀人的事情,稍一推测便不难知道,那日宁莞痕入宫,定然是来向宁昭颜求救的。
可四天过去了,宁昭颜对这件事依然只字未提。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为何不为姐姐开口求情?
苍蓝虽然心有疑惑,却没有急于挑明。她知道,宁昭颜比谁都重情义、讲规矩,多年来他明明一刻也不曾忘记过家里的亲人,却从来没有在外面流露过半分。而这次,他能压着修复关系的机会,也不肯为着犯了错的姐姐开口求情,谁能说他不是晓以大义呢?可他这样做,偏偏就让苍蓝觉得心痛了。
他大可以,不必那么隐忍的。目睹着快要实现的梦想飘过眼前,又残酷无情地慢慢远走。他的心里,应该是比谁都难受吧。
“没有,没什么。”苍蓝应了他的话,轻轻一摇头,随即撒欢似地朝他怀里拱:“我就是忽然想听听,昭颜这两天想我了没有。”
宁昭颜听了,莞尔一笑:“如果蓝儿用膳的时候觉着可口,睡觉的时候觉着温暖,那就是我想你了……因为我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吃好睡好,无忧无虑。”
他用一双白白静静的手,一下一下梳理着她披散下来的发。她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膝上,双手悄悄环住了他的腰。
时光安静地停滞在这一刻。面对一颗如此剔透的七窍玲珑心,该怎么决断,已经渐渐在苍蓝心中成了形。
***
宁慧真杀害张因一案,是因为争执推搡引起的意外。原本是一件寻常的案子,一般地方县官都能审理,却一路闹到了刑部,矛头还直指龙座上的帝王,实在是令人喟叹。
全因张因的祖母是先皇的恩师,家里世代都出功臣,而宁慧真却是十君中的传奇——两朝十君宁昭颜的亲姐。无可否认,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在帝王和宫闱秘事的这些方面上。
这事情传出去以后,立刻成为了百姓们茶余饭后偷偷议论的话题,短短数天里就引起了莫大的关注。这些关注在无形之中,给了苍蓝和刑部巨大的压力,也对宁慧真的脱罪极其不利。苍蓝派人调查过,最初把消息广散出去的,正是张家的人。
非但是张家的人胆大,更重要的是张因的娘亲张顺失了独生女儿,断了张家这点薄弱的香火,所以整个张家已经是不顾后果地倾尽全力,不论审判的人是谁,都要让宁慧真一命偿以一命,方能泄了她们的心头之恨。
在审问中,宁慧真虽然声称自己是失手推搡了张因使其致命,可事情发生的时候房里就她们两个人,并没有谁可以为她的这番话作证;相反的,张府却有很多人可以证明,宁慧真曾经不止一次地上门来寻过仇,多半是为了抢生意的事情。仗着自己从前是官,态度蛮横无礼,她们更愿意相信,宁慧真的所有“不小心”都是有意而为之的。
原本,误杀还是谋杀,在法理和人情的调节面前,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恰恰是在环境的压力下,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有杀人事实的宁慧真。苍蓝若是有心帮她脱罪,必然会承担来自各方的骂名和动摇王法的根本地位。
到了这个时候,苍蓝才深深地明白,当初宁昭颜的心里藏了多么深的思虑。可既然群众的意愿如此,她这个当皇帝的,也不能与民心对着干,不是吗?
七天之后,闵国女帝湘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开堂审理宁慧真杀人一案。这件案子,非但证据确凿,案件的社会影响又极其恶劣。且被害者张因还是功臣之后,满门忠良仅剩的香火,所以宁慧真罪加一等。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者需偿命。在综合考量下,帝王和刑部最终决定判处宁慧真死刑。
然,因宁慧真为十君之颜君亲姐、帝王身边的近戚,王心终究不忍见其身首异处,故改判其刑罚方式为服毒,以留她全尸,并允许厚葬。天下人应将此案引以为戒,严于律己,以免于悲剧再次重演。
这样的判决,张家人当是没有异议了。偏偏张可微还多留了一个心眼,因为她不相信皇上真的会这样大公无私,一点面子都不给颜君。从公布判决到最后执行的这三天,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刑部大牢,她亲眼看见宁慧真红了一次又一次的双眼,看见宁家人一个接着一个来探问她,给她送上最后的几餐饭,抱头痛哭得声嘶力竭。
可她一点也不同情她。想到自己的表姐就是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她就恨不能立刻亲自动手杀了她。
一直到执刑那天,宫人捧上盛着毒酒“终曲”的牒盘,张可微和林莘烨,还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官员都站在一边监督。三天过去,宁慧真看上去像是苍老了十岁,连最后的盛装也无法掩饰她红肿的眼皮和面容的憔悴,让人不忍细看。
宫人走到她的面前,她像是看透了人生般面无表情,然后执起毒酒一饮而尽。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只求死个痛快,再不留在尘世间备受折磨。
慢慢的,她的面上蔓延出一丝丝的青紫,是“终曲”的毒性发作了。张可微亲眼看着她的表情狰狞而扭曲,双手忍不住攀住了自己的颈脖,扑通一声半跪在她们的面前。
不是刑部的官员早就忍不住转过了身,林莘烨也终是忍不住别开视线,但张可微却是代她自己,也是代整个张家,亲眼见证着杀人凶手被正法的过程。
待到宁慧真口泛白沫躺倒在地上的时候,张可微代替狱卒做了最后的检验工作。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下,又把了她的脉搏,一切都已经悄然无息。
“禀告大人,人犯宁慧真确认已被正法。”她转身向林莘烨报告。
林莘烨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对等候在门口的狱卒道:“皇上交代过,宁慧真可以厚葬。稍后她的家人会来认领遗体。你们进去,为她好生将脸上的污浊擦干净,免得她家里人看到太过激动悲伤。”
两个狱卒应过走了进去,其他人纷纷逃也似地离开那个阴暗的地方。一时轰动全城的杀人案,就这样悲凉而悄然地落下了帷幕。
第一三七话 反转
十月里的这一天,初秋的脚步才刚刚到来的时候,天气还算不得凉。湛蓝无云的天际下,微风丝丝渺渺,直吹得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人间惬意仿若天堂。然在闵国的后宫里,尤其是北宫,却飘着一丝戚然的悲伤。
宁昭颜一声素白衣衫,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件点缀的饰物。虽然他平时就最喜穿白色,但那些衣服上,总有些小小的装饰在画龙点睛。有时是一枝梅,有时是一朵芍药,于素净中翩然盛开,带着淡淡优雅。
但今天,他的白衣却是干净得如天上雪,一望无遗的纯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苍白的面容和空白的心情,与今日的着装一般,交相对应。
距离宁慧真被处决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中下过雨,该走的魂魄,也该走了吧……不知在天上的大姐知道了前因后果,会有多怨恨自己?
和风吹过,冷冷的,变成了催魂的伤感气息。浅叶站在主子身后,看他点燃了手里的纸钱,轻轻放在了铜盆里。刹那间,熊熊火光映得两人面上霞光熠熠,眸中,却是滴血一样的红。
“颜君”,不知何时到来的冬无悄然无息地走近他们,轻轻通传:“皇上召见。”
宁昭颜低低地唔了一声,算是应着,又深深地呼吸了一次,“冬无,劳烦你告诉皇上,待我将这些纸钱烧完了就去罢。”
冬无走到他的面前:“颜君,你还是跟我走吧,等你去了那里,这些纸钱恐怕就用不着了。”
宁昭颜虽然在心里抱着疑问,但他清楚以冬无沉稳的人品,是断不会拿这些事情开玩笑的。他让浅叶熄了火,自己则略略擦了把脸,就跟着冬无上了轿。
苍蓝见着他,短短几天便瘦了一圈,眼睛微红,脸颊两侧都有些陷下去,她心疼极了。到这个时候,她也顾不得冬无还没完全走出去,就将他轻轻抱了住:“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可是我没法、没法早点告诉你……”
宁昭颜仿佛是从悲伤中回过神来,轻轻抚着妻主的发丝:“蓝儿,你怎么了?不用为我担心的呵,我没事……”
苍蓝摇了摇头,将一旁茶桌上的信纸递给宁昭颜。他疑惑地接过,看着看着,却是连手都有些微微发颤:“蓝儿,这、这可是真的?大姐她……”
看着他半是想哭又努力想笑的表情,苍蓝心里既温暖又满足。她知道,只为了他这一刻的惊喜,为他做的一切都值得。她笑得灿烂,伸手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他红润的嘴唇上印下轻快的一吻:“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真是……真是太难相信了,我……”宁昭颜垂下的左手捏着信纸,右手却用力地捂住下半张脸,才能让猝不及防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没有失态地哭出声来。
这个男人,连哭的时候都要这么美丽。苍蓝微微笑着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的肩膀:“我知道,到现在才告诉你,是有些突然。只不过,我定要确认着她们把人安全送到了,才能将这个绝对的秘密告诉你不是?我真真是怕事有万一,那我便功亏一篑了。”
宁昭颜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花了良久的时间,却总也止不住泪意。这样的结果,真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仿佛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末路,忽然间又看见生的希望。一种失而复得的悸动弥漫在心头,这是纵然有钱也难以买到的“扭转乾坤”呵。
当时宁莞痕来求助于他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开口向苍蓝求情。对于他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