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了规劝的话,长叹道:“现在说这些也是无用,哀家看还是想办法给云儿治病要紧。张太医既然说云儿需在僻静处修养,这宫里人多嘈杂,想必多有不便,哀家看还是让云儿搬回家小住几日吧,有他父兄在旁呵护,云儿定会很快好起来。小桂子,这事就教给你办了,一定要稳妥,不要让云儿再受惊了。”
“太后圣明,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太后尽管放心。”
随着那死太监的话声落地,我的手下意识的攥紧,想跳起来反驳,说我根本没得疯病,凭什么把我赶出宫?
脑中忽然闪现二年前,姑姑宜妃抱病,宫中太医久治不愈的事。那时的我见姑姑日日消瘦,表哥也总皱着眉头,不禁越发担心,于是去求几乎无所不能的小姨给姑姑治病。可小姨听后却只是笑笑,一向寒凉的眼里微露讥嘲,告诫我:“小瑶,你记住,宫里人得病不比平常人,自然医治起来也不能用寻常手段,因为他们病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果然,没过多久,在小姨带我见证了那件事后,姑姑的病便一日好过一日,直至病愈。
我渐渐松开了紧攥的手,呼吸也变得缓慢平稳。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病没病,又且是我说了算的。既然如此何必争一时之气,不如耐心等待,以图日后反击。
以前的舞昭郡主秋霁云不喜欢帝王家的生活,我却爱极,但我要的是左右别人命运,而不是如此时般被人左右。手再次握紧,感觉到指甲入肉的钝痛,总有一天,我要今天摆布我命运的人都付出代价。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向外走去,想必是太后要离开,果然不久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
我又静静的躺了半天,确定他们走远不会返回后,刚睁眼动了动,忽然推门声响起。我急忙躺回去,心想还有完没完,有心让进来的人滚出去,却又不愿和这些素不相识之人罗嗦,正没做理会时,脚步声已到了床前。
脚步声到床前就戛然而止,诡异的寂静缭绕在室中。当我越来越不耐烦时,一只手忽然探到我脖子上。那手明明温热,甚至有些滚烫,我却觉得像是双死人的手。从那只手上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与活力,仿佛手的主人即将不久人世。
被这样的一双手摸到脖子上,我差点尖叫,还好咬牙忍住,等着看此人到底意欲何为。
那手只是轻轻地反复抚摩我的脖子,动作温柔,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明明我很冷静,它却偏偏越跳越快,几乎要从嗓子中一跃而出。当那手从我脖子上抽离时,狂跳的心猛然停止躁动,犹如死去般无知无觉。
“走吧,走到我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但愿我们永远不必再相见。”一个犹带稚嫩的男孩声音冷冷的在耳边响起,我隐约感到那霜般寒冷的深处是被冻结住的恨意。
话声结束,本以为说出如此无情话语的人必会因不想再见我而甩袖离去,可他却轻轻的替我把刚才慌乱中没来得及盖回的被子拉好。那么缓慢又温柔,全不似之前的冷酷,我忽然有了好奇心,是不是说话的和替我盖被子的根本是两个人,否则为什么反差如此巨大?
脚步声又一次传来时,我睁眼悄然坐起,看到一个男孩背影消失在门边。
第二章 留在身边的危险(上)
他是楚国楚惠王慕容昊,今年十三岁,是舞昭郡主的表兄同时也是亲手掐死舞昭郡主的人。
在我脑海中的神秘声音又一次响起,这次向来平稳的语气有了轻微的颤抖。心也因这声音开始痛得发胀,完全脱离我的控制,像已经生生的裂开了。
你是谁?我力持镇静的在心里喝问,但等了良久,却无人回答。
慕容昊为什么要杀舞昭?我不死心的又换了个问题。
因为慕容昊的生母西太后死于舞昭郡主的父亲和其姐东太后之手
就这样一问一答,我大致弄明白了楚国皇宫的各方关系。楚国现任楚惠王慕容昊生母只是个小小宫女,因先王死后,遗旨指定慕容昊登基,才被册为西太后。而舞昭郡主的姑姑则是先王的正宫娘娘,出身于楚国四大世家的秋家嫡系,先王死后被册为东太后,身份自然比西太后尊贵。可西太后毕竟是慕容昊生母,而慕容昊又还年幼,先帝遗旨本为两宫垂帘,八大臣辅政,东太后却担心西太后欺压到自己头上,于是私下与其兄长,也就是舞昭郡主的父亲安阳侯合谋害死了西太后。
不巧的是这件事正被一起玩耍的慕容昊与舞昭目睹,慕容昊知道自己年幼无力反抗,只能隐忍,可他既担心舞昭把自己发现东太后阴谋的事情泄露,又恨舞昭亲人歹毒,遂起杀心,于御花园隐蔽角落把舞昭掐死。
我静静的听着心里那个声音的讲解,这才明白当初看到的被掐死的女孩竟然就是我现在的身体。当时因那女孩死状恐怖,还真没发现她竟是如此一个小美人,而杀死她的人则是楚国之王。我撇撇嘴,心里对上代楚王册立这么小的孩子为楚王非常不以为然。小姨说,主幼,则后宫干政,外戚乱权,这是千古帝王家不变的道理。难怪慕容昊被人害死母亲,却只敢拿个手无扶鸡之力的小女孩撒气。
接着,又想到被我打晕的那人竟是楚国大王,相当于大清皇上,我不禁轻轻的拍拍头,为自己之前还想恶人先告状之举稍表羞愧。不过,慕容昊把舞昭掐死,我作为这个身体现在的支配者讨点利息应该不过分吧?我有些心虚的想,怪不得太后要把我送出宫,殴打楚王的罪可大可小,又际此西太后蹊跷死去之时,自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舞昭(也就是我)一定要疯。
弄清了大部分事后,我的心情平静了很多。那替我解释宫中复杂关系的声音虽不告诉我她是谁,但想起曾梦到真正的舞昭说要送份大礼给我,我猜八成是以前的秋霁云不肯完全死心,所以留了下来。
那声音说话虽然尽可能不带感情,但向来敏感的我还是捕捉到了些不同寻常。也许她的记忆始终太多苦涩,自幼宫中的生活使无情与冷漠渐渐堆积,直到把她彻底淹没。她虽然一直高举着手,期望有人拉她出去,却自始至终无人问询,于是她就绝望的溺毙在这潭死水里,连挣扎都未曾学会。
晚上,我又一次梦见了她,但这回梦见的并不是活生生的秋霁云,而是她被掐死时的场景。我反复梦见慕容昊压在她身上,双手牢牢卡着她的脖子,她的面孔扭曲,眼睛越挣越圆,唇边挂着细细的血丝,与血色翻飞的眼眸交相辉映。
那一夜我醒来又睡去,每次梦中都充斥着红得诡异的眼,同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痛苦,可每次醒来我都异常平静。
救救我,救救我耳边不断回响着她绝望的声音,我睁大眼直视黑暗中模糊的帐顶,一遍遍冷漠的回答,又似乎在告戒自己:“除了你自己,谁也救不了你。”
很久很久后,我下床走到窗旁,发现天边已显露曙光,空中却还散布着几颗星星,四周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中。神秘里透着清冷与孤独,让我恍惚的忆及四岁生日时的事。人都说幼年的记忆会很快忘记,为什么我现在还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我还太小吗?
四岁生日那天,我张着手、满怀期待的向小姨讨生日礼物,结果她抓住我的手飞快的向前走,我几乎是被她拖到乾清宫外,而在那里等待我的就是小姨送给我的四岁生日礼物。
小德子,一个乾清宫里负责洒扫的、最不起眼的小太监,同时也是我的玩伴之一。但那天他被人架在凳子上,挨着扳子,而原因是他不慎打碎了一个元朝的花瓶。当他看见我时,哭着向我求救。我慌张的看向小姨,但她只是轻抿着唇,漠然的望着我,不做任何表示。
我瞬间明白一向寒凉的小姨不会救他,干脆去向素来宠爱我的康熙求救,可我并没有见到他,那天他一直都在召见大臣,根本没有工夫见我。
然后,当我回去时,小德子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血红血红,里面满是不甘与控诉,仿佛在说:格格,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呆呆的看着他被裹在席子里抬走,突然疯了般向那些抬他的人冲去,却被小姨紧紧搂住。我在她怀里有踢又咬,拼命的哭,但她不为所动,只是牢牢的抱着我。
“你就算救了他又如何?皇宫里这种事很多,难道你能全救吗?在这里,你有时连自己都救不了,就别奢想去救别人了。你今天四岁了,而这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别对谁动感情,想要在宫里活得快乐,就要学会冷漠、无视别人的死活。”
小姨的话如冬季最冷的北风刮过心头,彻底把它冻结。四岁生日那晚,我不断的做恶梦,梦见小德子血红的眼,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结果唯一发现我异常并来安慰我的竟然是四岁前和我并不亲的表哥胤禟,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温柔的搂着我,告诉我不用怕,他会一直在我身边
现在,我又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为什么表哥却没有出现?也许因为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哭泣着需要安慰的小女孩,所以表哥便毫不犹豫的舍弃了我,我边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太阳边自嘲的想。
又是新的一天,但却不是属于原来的我——郭络罗·瑶华,而是舞昭郡主秋霁云的一天。
楚惠王元年六月二十日,西宫仁和太后病逝,上命举国服丧三月。
楚惠王元年六月二十一日,自幼养于宫中的舞昭郡主秋霁云因病回家调养。
*
时光匆匆,当落红随流水飘走后,无论是西太后突然的暴毙,还是舞昭郡主被遣回家,都渐渐退出人们的记忆,只除了身为当事人的我无法忘记。
安阳侯府的生活并不尽如人意,府中仆人对我这位郡主冷淡疏远,和我原来当大清格格时的前呼后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年的侯府生活,我却连舞昭郡主秋霁云的亲人,安阳侯秋怀远与世子秋霁言的面也没见过。
对于待遇上如此巨大的落差,我除了苦笑,也只能自认倒霉。因为早听心中的声音介绍过秋霁云不受宠爱的来龙去脉,所以倒也并不意外。
秋霁云之母容仪公主与安阳侯的结合是桩政治婚姻,所以尽管以王妹身份下嫁安阳侯的婚礼风光无限,但最后的结局却凄惨落魄。当时,安阳侯刚丧妻一年,独子秋霁言仅有三岁,上代楚王为笼络楚国四大家族的秋家,不惜以双十年华的同母王妹下嫁秋怀远。但秋怀远却因念念不忘亡妻,而对容仪公主异常冷淡。秋怀远亡妻出自同为四大家族的萧家,楚王摄于秋、萧两家势力,也不好表示不满。容仪公主越发郁郁寡欢,在嫁入侯府两年后死于难产,只留下个未曾足月的婴儿,名唤秋霁云,也就是现在的我。
上代楚王因对妹妹心中有愧,故格外宠爱秋霁云,下旨把她接入宫中,由王后亲自抚养。本来秋霁云在宫里有楚舅舅王和表哥慕容昊照料,生活无忧。但天有不测风云,舅舅刚死,慕容昊又要置其于死地,仅有的两个对她好的人都弃她而去,也难怪她一心求死。
她死不要紧,就是可怜了我,明明在大清当着走路带风的格格,结果她一死,我就不明不白的进了这个小可怜身体,也不知道我当初那身体又便宜了谁?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我一边为自己不幸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