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焕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么下官就随公公进宫一趟对了,此事皇上可知道?”
小太监笑道:“齐大人你可放心呢,懿公主在皇上面前请了命的,你就不用担心制你的罪啦。”
齐焕一点头,心中有些怅然,想道:“该来的终须会来”
这近一个月来满城风雨,其中曾经被众人誉为前途不可限量的兵部主事温风至温大人,却做了一件令众人都瞠目结舌的事。
温大人留印衙门中,辞官而去,至今不知所踪。
因为懿公主的事近来是龙都最为热门的,因此对于温大人失踪之事,只有兵部衙门内部热议了一阵儿。
数日之前。龙都之外的大风镇,官道之上,落叶随风滚动,临近黄昏,路上行人稀少。
一身布衣头戴斗笠的青年赶着马车慢行,眼看日头落山,青年一抬斗笠,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正是不知所踪的温风至。
温风至跳下马车,推开车门往里看了看,然后又默不作声地把车门拉上。
前头有一队士兵缓缓靠近过来,温风至心中一震,把帽檐压低了些,车速放慢。
头前一人仿佛是领将,跟温风至马车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那人忽然道:“等会儿。”
温风至握着马鞭的手一抖,暗中皱眉。
那人调转马头过来,先看了看温风至:“车内是什么?”
温风至道:“是病了的兄长。”
那人扫了温风至几眼,忽然伸手去推车门,温风至一震,想要拦住此人,却又生生忍住。
此刻夜幕降临,车内光线昏暗,旁边有侍从把灯笼挑过来,那人借着灯笼的光看了几眼,道:“果然是个病的很重的人。”
温风至略微抬眸,心中诧异。
那人把灯笼递给旁边的裨将,复看向温风至,漫不经心般道:“这人病的如此之重近来有些风声,出京的几个要塞上都要检查才能过关本将军有好生之德,免得你们耽搁了请大夫诺,你把这令牌拿去,若有人拦车,就给他看报本将军的名头,无人敢拦阻。”
温风至浑身一震,迟疑着把那令牌接过来:“你是”
那人冲着他一笑,道:“老子是大风镇的统领罗守道!”说罢,便呵呵一笑,带着士兵扬长而去。
温风至静默片刻,才又赶着马车往前而行。
“罗守道”这名字,温风至记忆犹新,当初就有人参奏此人凌虐士兵,他才叫成祥来大风镇查探,不料罗将军不按常理出牌,不愿见成祥而成祥也未恼,却给他查明真相后来那失踪的士兵之一果真也找到了,真如成祥所说是逃回了家乡而已
这件事若换了其他人去查探,见罗守道如此不敬重京内派出的特使,必然会迁怒于他,又怎会心无芥蒂而又公平公正地还他清白?
只不过成祥只当罗守道并没有跟他照面,却不知道这位将军其实早见过他的。
而且就在这生死交关的关键时刻,默默地助了他们一把。
温风至打马往前而行,不动声色地望着暮色沉沉的远处街道,身后的马车内仍旧是寂静无声,温风至却忽然有点鼻酸。
温风至不知自己跟成祥小庄究竟是什么缘分,他因为小庄而入选京官,却因为成祥而几番惊吓,最后,本是可以自保,却又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连最低微的参将都不再是。
但是温风至并不因此后悔,他悔的是另一件事。
前头夜色沉沉,温风至坐在马车上,感觉马车时而颠簸,便响起那一次的御龙殿中。
皇帝高高在上,问问:“温爱卿,前些日子懿公主銮驾被劫,真的并无内情吗?”
温风至听了这一句,心便直坠往下。
皇帝笑的不露声色,道:“温爱卿怎么不出声?说起来,有些巧合,侦破此案的主要的三个人你,成祥,以及齐焕,你们三个身上有个共同点,你可知是什么?”
温风至自然心知肚明,他们三人,同样出身乐水。
温风至想到齐焕那张脸,果真不愧是老奸巨猾,当初齐焕把功劳都推给他的时候,也曾说过一席话。
他曾道——若是皇上有一日疑心再问起,便是纸包不住火,温大人,你可知道该怎么做吗?
温风至冷汗涔涔:“皇上”
“温爱卿,你可知何为欺君之罪?”皇帝轻声一笑,笑的暗藏刀锋。
温风至骑虎难下,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敢像是成祥那样坦然地面对皇帝,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扯更多的谎话,或许是因为齐焕一早就点拨过他。
因此,不知不觉中,温风至便将成祥在乐水相救小庄成祥一厢情愿,成祥不期然出现龙都!他自作主张进入丞相府劫持公主车驾而他本是去阻止的,不料公主想要息事宁人,这些过程,捡着对自己尽量无害的描述,说了一遍。
在京为官,谁不是若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者说,这些事件发生之中,他的确是清白的,正直的,他曾一再阻止成祥觊觎小庄,他也曾出城拦阻他隐瞒只不过是为了懿公主的名声着想,他其实可算是有功的!
凭什么他的大好前程,要被人拖累,要万劫不复?
所以得自保,一定要自保他还有青云路要走,他还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温风至把过程坦白说罢,皇帝沉默半晌不语,而温风至自觉已失去了知觉,在等待的静默之中,他的心忽然变得难过。
因此在皇帝松口,赦他无罪并且不予追究的时候,温风至竟没有觉得这是何等值得庆幸的事。
恰恰相反,他觉得好像是做了一件错事,坏事,他好像背叛了什么,也失去了什么,他想不通为何心会这么难过,如此沉重。
一直到那天绝早,当他赶去护城河边,他惊鸿一瞥间,望见那人魁伟的身子倒飞出去,鲜血飙于空中,他垂着手脚,坠向河上。
他忽然想起,在护送小庄回京的途中,他曾竟说过:我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前行我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能没了烈性跟骨气
而小庄似预料到什么般一笑:若是温大人有一日青云直上,请勿忘这份初心。
那一刻,他终于知道,他想要的不是青云路,而是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熟悉了的这个人,这个虽然看似可恨却已经不可或缺的兄弟。
可他却差点于青云之上迷途,忘了曾经初心。
好悔。
☆、第105章
温风至夜间不停;因持令牌;顺利过了大风,急赶到半夜,便到了下一关;士兵很是不耐烦,喝令他停车。
温风至把手中令牌举起;几个人一看;都有些惊讶;有人便问:“车里是什么?”
温风至淡淡道:“是我家兄得了重病,前去求医。”
那士兵还要问;旁边一人道:“不要啰嗦,让他过去吧,没见到拿着的是罗将军的令牌吗?”
士兵们即刻放行;目睹车辆远去;其中一个便道:“真的连检查一下都不必?万一车内的是可疑人等呢?”
旁人道:“罗守道的外号叫罗疯子,谁要是不给他脸,他脾气发作能把人活活打死,你没听说啊?这么想触霉头的话,别连累我们就成。”
于是再无二话。
温风至连夜不停,摸黑又过一关,只在清晨的时候于路边稍微歇息,饿了便啃两口所带的干粮,餐风露宿,真是前所未有的惨状。
他时不时地就入内看看情形,但每看一次,脸色都会越发苍白些。
成祥的情形,是越发不好了。
温风至望着前路,有几分茫然,他不知成祥是否会活,有几分生机,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但他知道龙都是万万留不得的,离开的越远越好。
可倘若成祥死了呢?
清晨初升的太阳自车窗透进来,照在那张憔悴失色的脸上,成祥双眼紧闭,不过几日而已,眼睛却仿佛眍进去,眼窝深陷,脸色青中泛黑,嘴唇苍白干裂,静静地躺在车厢里一动不动,垂在腰侧的手,指甲都隐隐发黑,整个人形销骨立。
温风至抬手在他的鼻端试了试,手指都微微有些发抖,他略俯身,仔细望着成祥昏迷中的脸,喃喃道:“成祥,你不会这么短命的吧你现在可不能死啊。”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芒,时有时无,照的他的脸色也半边阴影半边晴朗,温风至道:“我知道你必然是恨我的,你若恨我,就快点好起来跟我动手啊。”
成祥仍是一动不动,温风至从羊皮囊里倒了点水,想要让成祥喝一口,然而水却顺着嘴角尽数流落。
温风至呆了呆,又倾了水囊:“对了,你不理我也行,但你总该还记着她吧你是为了她才来到龙都的,为了她才屡次身犯险境的,如今她还不知你的下落,你是不是还想着她想着有朝一日跟她见面呢?”
仿佛是错觉,又好像不是,清冽的水流在成祥干裂的唇间一闪,便没了下去。
温风至睁大双眼,眸中泪光闪烁:“你果然是不死心啊”
温风至一路时不时地停车查看成祥的情形,他却一直昏睡中,因为无法进食,人却越发瘦削了,整个人显得手长脚长,像是一具魁伟的骨架。
沿路风景变化,天际云起云灭,日落日升,一条路,像是走了一辈子。
温风至觉得自己变得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像是个半疯子,可是没有办法,这一路上只有他陪着成祥,也只有在提到懿公主的时候,昏迷不醒的成祥,才会略有反应。
温风至觉得那或许只是一种身体本能的反应,所以他得频频提起那个曾经被他视为禁忌的女子,给成祥听,给他自己听。
齐焕望着殿内上方静静坐着的懿公主,面色平静而心中略有寒意。
小庄今日仍着素服,通身上下没有一丝鲜艳颜色,脂粉未施,刚刚病愈的脸色显得越发雪白,坐在榻上,仿佛不沾凡尘的一抹初雪。
看似柔弱,却也带着浸浸寒意。
齐焕行礼:“微臣见过懿公主。”
小庄道:“齐大人免礼,请上前来。”
齐焕肩头微沉,勉强上前三步:“不知懿公主传微臣入宫,有何吩咐?”
小庄道:“齐大人可还记得曾经是兵部小吏的成祥?”
齐焕垂头:“记得。”
小庄道:“齐大人可知道他近来行踪?”
“据闻已经失踪。”
“那想必,刑部已经接了皇上的旨意,要彻查成祥如今的下落了?”
“是”
问答至此,小庄起身,莲步轻移,竟走到齐焕身旁:“齐大人,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齐焕心头一震,抬头看向小庄,小庄望着他,微笑着轻声问道:“当初是怎么回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上是怎么知道那次是成祥劫持銮驾的?”
齐焕一咬牙,低声:“皇上询问过温风至。”
小庄眉头一蹙:“果然是他,那温大人如今何在?”
“人也下落不明,辞官而去。”
小庄有些意外,稍微沉吟,却笑了笑:“也好那想必温大人并没有出卖齐大人?”
齐焕叹了声:“他的确并未拉我下水。”
小庄道:“如此甚好,不然的话我真的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了。”
齐焕转头看她:“懿公主的意思是?”
小庄道:“我求皇上下旨查成祥的下落,他虽碍于颜面答应了我,可未必会真的给我切实的交代,甚至所以我想让齐大人帮忙。”
齐焕冷哼道:“若懿公主真的担心成祥下落,就不该轻举妄动传我进宫,你若如此,皇上岂不是越发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