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廷毓听他这话有些造次,生怕惹了小庄不喜,便喝道:“成祥!”
成祥笑了两声,却又敛了笑意,嘴角一挑,若是一抹凄苦,却又像是无所谓般,道:“少卿别怪我,我就是一介乡野草民,不懂什么高贵礼数不过这样也好,我也算是心满意足啦能够安安心心地离开龙都了!”
小庄脸色一变,解廷毓也惊道:“你说什么,你要离开龙都?”
成祥道:“是啊,我今儿来,就是特意来跟解少卿告别的嗯,还有就是,我跟少卿和懿公主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我祝两位就一直都这么恩爱,就白头偕老吧!”
成祥说完之后,复又扬首一笑,眼皮垂落,显得他的眼睛流光溢彩,格外明亮。
成祥抬臂,向着空中猛地一挥手,像是要把所有的什么都撩开:“好了!老子走啦!”
成祥说完,拔腿往外就走,他眼皮不抬,目不斜视,经过解廷毓身边儿,又经过小庄身边儿,他的喉结动了动,迈出去的脚步仿佛被什么挡住,凝滞着,无法往前,却终于是一脚狠狠地踏了出去义无反顾。
这动作是如此细微,在解廷毓跟小庄眼中,成祥仿佛连停也不曾停下过。
解廷毓愣了愣,终于唤道:“成祥!”迈步追了过去,经过小庄身边儿,便道:“锦懿,你先回去我待会儿便回。”
小庄微笑:“好。”
解廷毓将她的手拢在掌心,轻轻一握,便去追成祥。
就在解廷毓转身离开的瞬间,小庄一垂眸,眼中的泪,毫无预兆地便晃落,小庄抬手抓住胸口,方才的平静之中,仿佛已经咽下了千百的苦涩泪水,仿佛已经听过了无数声痛哭失声,但是她却竟能在脸上维持着那笑,一直到现在落幕。
丫鬟们对视一眼,担心地过来:“少夫人”
小庄道:“都退下。”
丫鬟们迟疑着,终于应声退下,整个厅内只剩下小庄一人,小庄抬手捂住脸,泪自手指缝中涌出,她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大哭出来。
果然是他。
虽然已经料到是成祥,但是任凭怎么样的幻想,却都比不上亲眼看见他的那一刻。
天知道她是何其慌张,早先思量好的所有都不翼而飞,她只有不去看他,只有凭着自小练就的本事遮掩过去。
给解廷毓披衣之时,浑身的力气都好像在此刻消散,替他系带子时候,手指抖得几乎让她崩溃,可她仍是撑了下来。
——从没想到,这辈子,会有这么一个人,只是用一个眼神,就能将她击败,就能让她所有完美的伪装全然崩溃。
从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个人。
虽然那个人,恐怕对此一无所知。
小庄坐在厅门口,感觉自己从头到尾,溃散成片,无法收拾。
成祥出了厅,阳光射落,仿佛又是一生,他不知自己要走向何处,但一定要离开此地,于是只是大步往前,只是眼前有些越来越模糊了。
成祥抬手,在眼睛上抹过,手便湿了。
成祥一笑摇头:“老子这是怎么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明早就想好了,真没出息”
然而想到方才小庄跟解廷毓之间那样,她竟然那么温柔地替他成祥之前拼死也盼着见她,可如今,却觉得见了她才是自寻死路。
他宁死也不愿意瞧见这样一幅和美场景发生自己眼前,纵然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她好,为此还不惜一切地护着解廷毓。
只有亲眼目睹了,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对他来说竟是如此残忍。她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句话,对他而言,宛若凌迟。
只因她那一切一切的好,都不是对着他,而是别的男/人。
何其残忍。
“成祥!”身后解廷毓唤了数声,加快步子。
府内的仆人们惊奇地看着,解廷毓素来鸭行鹅步,就算是皇宫召见,从来也都是一副不紧不慢,风度不失之态,像是今日这样边呼边疾走的场景,却是罕见。
解廷毓唤了两声,终究赶不上,有些愠怒,提高声音喝道:“给我站住!”
成祥脚步一停,回过头来看他,仍是嬉皮笑脸:“解少卿,还有事吗?”
解廷毓呼了口气:“为什么忽然要走?”
成祥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在龙都常住再说,你们这地方太邪乎了,老子跟这儿犯冲,才来不几天,又是被追杀又是差点儿送命的”
解廷毓啼笑皆非,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成祥道:“干吗啊,我要走了,小猛还在外头等我呢。”
解廷毓唤了个仆人,叫把猛子也叫进来,便跟成祥道:“若是要走,也不急于一时”
成祥道:“少卿大人,你还想把我绑在你家里不成?”
解廷毓还真的抓住他的胳膊,道:“你若不从,我便真叫人绑起来,又如何?”
目光相对,成祥道:“解少卿,我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解廷毓道:“不错,可还记得你要了我五百文?欠我的玫瑰松子糕呢?”
“你这”成祥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三百文,值当得堂堂少卿大人计较啊?”
解廷毓冷笑:“三百文?哼果然讹了我二百文。”
成祥不留神说了实话,苦笑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不会真的跟我要那五百文吧?”
解廷毓微笑:“顺着我的话,一切好说。”
解府偏厅之中,猛子跟成祥对视一眼,望着满桌子的菜,猛子道:“少卿大人,你干吗请我们吃饭啊?”
成祥打量着那琳琅满目的珍馐百味,道:“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该不会有毒吧?”他说着,便夹了一筷子玫瑰鹅脯,放在猛子碗里:“来,你快先尝一口,要是真中毒了,老子给你报仇。”
猛子十分快活地听命,大嚼起来。
解廷毓差点儿忍不住便笑,望着成祥全无心机的脸,心中滋味十分复杂。
两人都有伤在身,但一个伤情,一个伤怀,各怀心事,酒稍微喝了数杯,都有微醺之意。
解廷毓想让成祥留下,但他从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更何况成祥其实只是个刚进府没几天的家丁,便更开不了口。
喝了杯酒,解廷毓忽然想到一件事,便问:“你如此走了,那么你喜欢的那个小黄呢?”
成祥愣了愣,笑道:“你说的是小丽吧她啊,人家是我哪能配得上。”
解廷毓心头一动,道:“是个大丫头么?你若喜欢她,便留在府里,我帮你撮合此事。”
成祥怔住,望着解廷毓,隔了会儿却又笑:“算啦,我可不愿意做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再者说,老子又不是没人要。”
解廷毓听言,便道:“原来那丫头有心上人了?”
成祥垂眸,哼哼道:“可不是,人家比我出身好,长相好,什么都好”他喃喃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解廷毓摇了摇头,忽然道:“成祥,说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丫鬟,我”
成祥忽地沉声打断他:“解少卿。”
解廷毓戛然而止,成祥望着他,忽地又露出那种近似天真的笑:“说了让你别操心了,人家好好的,干吗想着去横插一脚呢好了,咱不说这个了。。”
解廷毓见状,知道成祥是铁了心要走,十分无奈,举杯喝了口。
成祥看出他闷闷不乐,便道:“解少卿,不必这样,我跟你认识一场,也算是缘分来,这杯酒我敬你,就祝跟懿公主两人夫妻美满,说来少卿好命啊,能娶懿公主呵呵,呵我先干为敬!”
解廷毓听这样说,想到小庄,便也一笑:“罢了”同也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举杯喝着,猛子在旁抡舌大嚼,听到成祥说“懿公主”的时候,就停下来,仔细看了他一阵儿,却见成祥举杯喝酒,满面是笑,可眼角有什么亮晶晶地,猛子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舌头有些发苦。
这一场吃喝,渐渐地日影西斜,两人都有了醉意,解廷毓吩咐猛子,叫跟成祥两人府内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解廷毓招来管家,叫安排到客房里去,放心之后,才踉跄回房。
进了内宅,丫鬟迎上来,把披风接了,解廷毓道:“少夫人呢?”
丫鬟低低回道:“少夫人在屋里写字已经写了一个下午了,中午饭也不曾用,晚饭也说不用了”
解廷毓点点头,道:“你们都下去罢。”丫鬟们嗅的他一身酒气,便都悄然退下了。
解廷毓有些酒力上涌,镇定片刻,才举步入内,果真见小庄站在桌后,正仔细挥毫写字,一副心无旁骛之态。
解廷毓迈步上前,发现在桌边上放着厚厚一叠写成了的字纸,旁边地上,也扔了许多揉乱了的墨渍纸团。
解廷毓轻笑了声,道:“锦懿,你怎么了?是不是怪我回来晚了?”
解廷毓脚下一动,张手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小庄,嗅到她身上清淡香气,低头便印在她的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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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小庄停笔:“少卿;你醉了。”
她的声音温和之中带着冷淡;然而解廷毓酒力上涌;情绪翻动;竟未察觉,听着那温柔的声音;反倒魂魄荡动。
双手环绕小庄腰间略用了力;解廷毓望着桌上那一副没写完的字;是十分挺秀娟妹的小楷,一时啧啧称赞:“此经能救一切众生者如清凉池能满一切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者得衣,如商人得主,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医,如暗得灯,如贫得宝,如民得王,如贾客得海,如炬除暗,此法华经亦复如是,能令众生离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缚”
解廷毓怀抱佳人,低低地便笑了:“这是什么经?你写了半天了?手不累么?”
“是《法华经》”小庄皱着眉,“发了愿的,务必要抄完,少卿还是”
解廷毓却未等她说完,探臂出去,握住小庄的手:“歇息会儿吧,菩萨见了,也必怜惜”
小庄手一抖,墨渍在纸上划出一道痕迹,一张将要写好的字纸白白地坏了。
小庄怔怔看着,不曾做声。
解廷毓深吸一口气,转头轻嗅小庄身上香气,唇在她的鬓角擦过:“锦懿,安歇可好?”
“少卿醉了,”小庄定了定神,略提高了点儿声音,“少卿去见区区一名家丁,也能喝醉至此?”
解廷毓听了这句,神情却透出几分恍惚茫然:“区区一名家丁?不他不是寻常家丁”
小庄不动声色,问道:“莫非因为他对少卿有救命之恩?不过再非寻常又如何,他要走了。”
解廷毓想到跟成祥,心中一阵没来由地烦躁:“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勉强或许是因为彼此无缘罢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我想不到他竟肯对我以命相护,”解廷毓脑中昏昏,不由便说了出来,喃喃道,“我本以为他进府是别有所图,没想到竟是我小人之心,我从未见过见过这般的人物”
灯影下,半醉的解廷毓没有看到小庄红了眼眶。
解廷毓却不再去想这些,心底的苦恼跟上涌的酒力两下作祟,汇集成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解廷毓贴在小庄耳畔,低声道:“锦懿,我们安歇可好?”
他的双臂力气极大,小庄略微挣了两下,勉强把掉落的笔又握住,轻声道:“我还没有抄完经文,少卿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