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这种场合自己怎么有资格参加?燕笙努力回忆,难道因为何至雄让她打声招呼,她傻乎乎就跟着来了?怪不得周围人都拿怪异的眼神瞧她,没见过这么拿自己当回事的?
燕笙如坐针毡。借着调整姿势,她偷眼瞥何至雄。他轻松地翘着二郎腿,颇有些稳坐钓鱼台的淡定。
燕笙拿起准备做记录的纸和笔,刷刷写下几个字,从桌下递到何至雄那儿。
‘何总:今天还安排了拜访客户,我能先走吗?’
何至雄不动声色停了片刻,然后歪过头附到燕笙耳边,“吃完中午饭再走。”
这貌似亲昵的举动吓了燕笙一跳,要知道他离得太近,嘴唇呵出的热气几乎扫到她耳廓。燕笙又羞又恼,狠狠对他皱了下眉头,好让他明白自己对这行为的反感。
何至雄仍旧不甚在意的回给她一个笑脸,“等会还要去下面车间,你也一起去。你进集团时就落了这一课,正好今天补上。”
理由充分,不容燕笙拒绝。
说完,何至雄微微转过脸瞄向对面,毫无意外的,正撞上魏锦然的视线。电梯里的一幕重新上演。不过,这回魏锦然从容多了,他徐徐将目光从他们身上调转到后面墙上的宣传图,仿佛刚才的视线停留只是碰巧略过而已。这让何至雄差点笑场,自己咬耳朵这招真是灵验。到底是年轻人,样子摆得再足,骨子里却是禁不住试探。既然喜欢,何不大大方方表示出来?何至雄是直性子,理解不了这种绕来绕去的方式。但有一点何至雄可以确定,接下来魏锦然还要玩这种欲盖弥彰的小把戏。
因为是生产企业,金地集团的考核分两部分,先是销售经理和财务总监的报告,之后安排了生产车间的考察。那儿与办公区域隔了百十米距离,还没走近,机器汇集出的噪音就传进耳朵。
这声音燕笙一点也不陌生。女子监狱主要以缝纫手工为主,除却吃饭睡觉,从早到晚她们都埋首在机器旁,这种声音填满了三年中的每一天。不用看燕笙都能想象里面的状况。
但听到与看到毕竟不是一回事。走进车间,眼前重现那种密集的人员排列,身着整齐划一制服的工人——这几乎是与狱中相差无几的场景。霎时间,燕笙百般不适,手心沁出一层冷汗,湿腻腻的。
对了,还有缭绕在她鼻端的机油味,这是她最讨厌的味道。入狱之初,一闻到它,燕笙头晕恶心,几乎吐到搜肠刮肚的地步。她闻了三年,忍了三年,今天它卷土重来,燕笙象是一刻都忍不了般憎恶。
燕笙毅然加快脚步,渐渐脱离了身边一大群人,向车间门口走去。
车间有近千平米的规模,十几个人走进去,很快分散成若干小个体。何至雄一直陪在魏锦然身边,他亲自为之介绍:面前这条生产线是高档西装领口绗缝机。它可以模仿手工定制西装的工艺,目前,采用这项技术的男装生产企业,国内尚无第二家。
这是何至雄引以为傲的资本,讲述中他用尽溢美之词,近乎无限度夸大。一大段介绍后,何至雄隐隐期待魏锦然发问,哪怕门外汉似的问题,正好让他借此机会强调:不要说燕都,即使放眼国内自己都是个中翘楚。这样的企业应该敲锣打鼓请进保税区!
可魏锦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半倾着头,仿佛抛却身边嘈杂努力听清何总说话,认真敬业的态度令人肃然起敬。这让何至雄悬在了不上不下的难堪中,难道刚才光顾着说得天花乱坠,却没考虑人家听不听得懂?
何至雄不甘心,他从离得最近的机器上抄起一条领片递给魏锦然,想让他亲眼见识一下精湛绝伦的工艺。可递出去的领片横在半空,迟迟不见人来接。何至雄狐疑地看他一眼,这才发现,魏锦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此,他的眼睛正追踪脱离大部队的燕笙。
何至雄这个气啊,装得有模有样,敢情这么心不在焉!他大刀阔斧地挥开手,冲着已经快要退回门口处的燕笙叫道:“你过来!燕笙。”
何至雄故意不看魏锦然,对着某人噼里啪啦又把刚才那番自夸重复一遍,末了,他乜斜着眼睛,一语双关的问:“明白了吗?这项技术有多先进?以后对着客户介绍时,要把这些都讲进去。这是我们的优势所在,绝无仅有的技术优势!”
燕笙情绪不高,点头的力度恍若有气无力。
半天没有讲话的魏锦然忽然开口了,“车间里的通风不太好吧?”
这话何至雄岂能听得?他赶紧解释,“魏主任是觉得这里味道大?没办法,生产车间都是这样。我们已经在两侧加了强力换气扇,不间断抽风。但是你看,人员密集再加上机器、布料,总得有些味道散不掉。”
说完,何至雄特意找来车间主任,让他解释一下企业对工作环境的重视,如何消毒如何避免传染病的发生等等。直说得魏锦然频频点头了,他才示意停下。
全部巡视结束,何至雄一行人走出车间,脱离头顶节能灯的白光照射,站到阳光下,何至雄蓦然察觉燕笙脸色不太好,人象霜打了一样萎靡。他立即想起‘通风不好’的指责,莫非是心疼她的话,自己抢过来答了?
何至雄恨不得仰天长啸,他看到了燕笙的作用,却没估计到其分量这么重。早知道把她拎过来做介绍,一定事半功倍。憋了一肚子火的何至雄跟田秘书讲话都变得瓮声瓮气,“小田,午餐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
邀请魏锦然之前,何至雄长了记性,他把表情硬是调到春风拂面那挡,笑眯眯对燕笙说:“今天一定要请魏主任他们留下吃饭,不管他们用什么理由拒绝,咱们都得说服他。明白?”
燕笙的回答颇煞风景,“现在刚十点半。”
何至雄有点咬牙切齿,“我管他几点,重点是留他们吃饭。”
燕笙支吾着不肯答应,“我算哪根葱呀?还是您劝他们吧。”
“怎么?你这是指挥我?”何至雄眉毛一横,露出本色来。不管燕笙答应与否,他径自一甩下颌,“跟我来。”
魏锦然正与几个同事交头接耳,看何至雄走近,他们自觉地收了声。对何总的盛情邀请,魏锦然婉言谢绝,“不必了,时间很紧,我们还得赶去另一家企业。”
“时间再紧也得吃饭啊。不过是工作餐,大家边吃边谈嘛。”何至雄很是自然地扫一眼燕笙,暗示她该说话了。可燕笙默默看着车间门口的小花坛,一派消极抵抗状。
无奈,何至雄抬手请魏锦然借一步说话,离得那些同事远了,何至雄无比恳切地说:“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进驻保税区的事还仰仗你多多帮忙,事成之后,我一定大礼谢你。”
“谁进保税区我们说了不算,要看综合考核后的成绩。这次挑选完全凭企业自身的实力。”
又是公式化的答复,何至雄恨得牙痒,脸上还得挂足爽朗的笑,“那是,现在什么都靠实力说话。”说罢,何至雄背过身,话锋一转,“上回答应燕笙去江滨吃鱼的事,你至今没兑现。人家可还等着呢。”
魏锦然好象难以置信,一抹讶异略过眼底。
何至雄心道装什么装,指不定心里怎么乐呢吧?他招手叫燕笙过来。如他所料,一对上燕笙,魏锦然身上那股郑重其事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讲话的语气都透出那么点小心翼翼,“真抱歉,上回答应了你吃饭。可我母亲回德国了,恐怕”
“没事。”燕笙马上接过话去,“你别放在心上,我早忘了。”
没等魏锦然作何反应,一边的何至雄差点咆哮,忘了?忘了!你敢不敢再撇清一点!叫你来是给老子添堵吗?何至雄登时沉了脸,“燕笙”
“何总”
何至雄悲愤的发现一件事实:魏锦然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跟前一刻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考核成绩一周后公布,参报企业的进驻标准在保税区网站上有具体公示。今天的考核就到这里,谢谢您和各位领导的配合。再见。何总。”
就这么眼睁睁放魏锦然走了,何至雄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啥也不说了,大家看文吧。
☆、第 14 章
上回去慈云寺看过蓝妈妈,燕笙就搬回了家里。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人住,开始几天,燕笙很不适应,她叫燕白也搬回来。有他聊天斗嘴,不至于那么孤单。
可燕白吃喝应酬多,基本上回来已是深更半夜了。于是,下班后燕笙常跟同事出去吃饭聚餐,既能打发时间,又能拉近同事关系。与社会脱离三年,燕笙很怕自己跟周围格格不入了,借着听同事聊天,也能给她增长些见识。
这天,燕笙又是跟同事吃了饭才回来。进门看到客厅亮着灯,好象燕白比她先到了家。她推开燕白的房门,见他闷头翻着书桌抽屉,象急着找东西,她问:“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燕白不搭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燕笙过去,不客气地冲他小腿点了一脚,“问你话呢?”
“我记得这儿有创可贴来的,怎么找不着了?”
燕笙纳罕的‘咦’了一声。这哪是燕白的风格?多邪乎的伤口他都不当回事,大咧咧用水龙头冲几下OK。她笑,“要那玩意干嘛?扮酷?”
“快帮我找,哪那么多废话。”燕白很没好气,瞥到燕笙离得近了,他鬼祟地用手遮上额头部位。
燕笙更纳闷了,她试着拨拉开燕白的手,结果遭到顽强反抗。燕白用剩下的那只手又挥又打,把自己护得密不透风。
燕笙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她等了片刻,等燕白挥得累了,她瞅准时机,猛地一拽他手,逼得燕白露出自己独眼龙似的青眼眶。
燕笙忍不桩哈哈大笑。要知道通身上下,燕白最爱惜自己这张脸。用他的话说,已经长得够危害社会了,再不多加珍惜,怎么有脸出去混啊。
“哪个死不长眼的,敢对您这张脸下手?”一边端详伤处,燕笙一边揶揄他。
燕白恨恨的,“谁?除了那个死不长眼的还能有谁?”
听他抱怨得没头没脑,燕笙懒得追问,转身去自己房间取了治跌打的药油。
“不用那玩意。”燕白烦躁地瞪她,“直接用创可贴盖了完事。”
“光盖着有用吗?抹这个散瘀快,不然由青到黄,你得撑好几天。”
知道这种事燕笙最有发言权,燕白再不情愿也只能默默忍了。
燕笙接了几滴药油到手上,小心的揉到燕白眼眶旁,一点点推着。饶是她如此轻柔,仍架不住燕白龇牙咧嘴。其实,伤势不算严重,但所处位置凶险,淤青几乎覆盖了燕白整个外眼角。燕笙也有点心疼了。
“这一拳够狠的,再偏点敢叫你眼角撕裂了。你欠人钱还是抢了人家女朋友?”
燕白接触的人三教九流,说白了就是‘杂’。偏他还喜欢跟人称兄道弟。相比唐俊的循规蹈矩,燕白则属于游走于边缘地带,凭着他一张嘴左右牵线,上下逢源地挣钱。
被燕笙按成仰面朝天的姿势,叫燕白极不舒服,说话也受了影响,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尼玛真是没天理了我处处向着他,臭小子竟敢这么对我。要不是看他病着我绝对跟他没完。”
能叫燕白如此抱怨又把委屈咽回肚子里的燕笙心念一动,莫非是他?但她马上又否定了这念头。唐俊不会动手,在他的世界里,打人不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