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慈云寺山门前。虽是一大早,香炉处云雾缭绕的程度与其它时间没什么分别。魏锦然担心母亲受不了,急忙从包里拿了口罩给她。
何至雄动作也快,不知从哪抱了几捆香烛过来,准备发给大家。魏家母子纷纷摆手拒绝,他们视此行为锻炼身体,没有烧香拜佛之意。
何至雄误会了,强行把香烛塞到魏锦然手里,“客气什么?谁买不是买。菩萨只管收供,才不管那么多呢。”
剩下的香烛,何至雄一股脑塞给燕笙。他是不信鬼神的,磕头跪拜那些泥塑木雕?开玩笑!清空两手,何至雄插着兜踱到魏母身侧。这一刻,潘静娴也是悠哉,无事一身轻地瞧着儿子。
魏锦然无奈,只能应承下来。再看燕笙抱了大大一捆,他问:“我替你拿一些?”
燕笙摇头,“我行。”
魏锦然问:“我没烧过香,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你跟我来吧。”
燕笙引着他迈过大雄宝殿门槛,来到菩萨面前。正待跪下,魏锦然手疾眼快,推过地上的圆垫子送到她膝盖下。燕笙跪下,虔诚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后,对魏锦然示范,“就象这样,求菩萨什么事,你悄悄说给他听。然后,去外面把香点燃插到香炉里就好了。”
魏锦然照猫画虎,也双手合十。空寂的大殿里,菩萨高高端坐于上方,悲天悯人的目光投射下来,似乎了然祈求者的孤苦无助。
也许心境使然,第一次拜佛的魏锦然完全没了旁观别人时的超然物外。从知晓母亲病情到现在不过区区十余天光景,不得不说,潘静娴太理智太冷静。不止一次,她用淡然超脱的语气描述生命最后一刻——有老友、有鲜花、有她喜爱的音乐作陪。她甚至签署了‘不抢救’协议:如果最后器官衰竭,不采取呼吸机延续生命。
她越是讲得轻松,魏锦然心里越难过。整个事件里,他完全被隔绝在外,就连安慰都被母亲摆手打断。与他有关的只是签署一个又一个文件。魏锦然当然明白母亲之所以谈笑风生、淡然超脱,为的是不从别人眼中收获怜悯和同情。可惜,她只顾成全一生要强的自己,忘了作为儿子,魏锦然心中的痛楚。
缓缓睁开眼,魏锦然已是双目通红。
“求完了就去烧”燕笙蓦然停住,有些不知所措。
魏锦然别过脸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即他从钱包里数出一叠钱,头也不转地递过去,“麻烦你帮我捐了。”
燕笙故意走得很慢,好让对方有时间平复。等她慢吞吞从功德箱那回来,魏锦然已恢复如初。
“谢谢。”起身时,魏锦然低低的说。
“不谢。”燕笙同样低低的答。
走到大殿外香炉处,魏锦然把香烛探进去,火苗一下舔上了香烛,燃烧片刻,火苗又化成烟气,盘旋缭绕在他四周。透过浓浓烟雾,魏锦然瞥到香炉对面的燕笙。她有条不紊地处理香烛。虚幻迷离的烟雾中,她低眉敛目的神态仿若充满谦恭,又无限从容。
那神态似曾相识。魏锦然凝眸沉思,对了,当初在法庭里,她就是这样。没有痛哭流涕,更不哀求哭诉,她镇定得可怕。在当时的魏锦然看来,分明是对逝去生命的漠然。也正因如此,那一刻他恨死了她。
魏锦然此刻的凝视没逃过有些人的眼睛。潘静娴与何至雄站在大雄宝殿门口,远远看着两人。虽是同样欣喜的眼神,背后蕴含的意味却不尽相同。
“燕笙多大了?”
这问题何至雄如何能答,他反问潘静娴,“魏主任多大?”
“马上满三十周岁了。”
“合适。这俩人一看就合适。”其实,何至雄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个词‘赏心悦目’。
潘静娴此次回国主要为料理后事,能顺带把儿子的终身大事敲定也算意外收获。她想了一下行程,说:“明后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大家一起吃饭吧?”
何至雄雷厉风行,分分钟都不浪费,“捡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吧。这慈云寺里有家素菜馆,环境不错,可以边吃边聊。”
这提议正合潘静娴心意,非常时期采取非常程序嘛。不料燕笙听了一口回绝。她说今天来慈云寺看妈妈,中午得陪她吃饭。
“这有什么?叫上你妈一起来。”何至雄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
燕笙拒绝得很是干脆,“谢谢,不用了。”
平日里,何至雄说一不二,极少有人敢对他说‘不’。何至雄扫射出一阵眼风,可惜燕笙半垂了头,接收不到。他只得自己找台阶,“那就改日吧。听说江滨那新开张一家鱼馆,到时候我做东。”
潘静娴也颇为遗憾,短短几十分钟的碰面实在不够了解一个人,哪怕是最粗浅的。说到底,潘静娴是个母亲,没有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时,她不急不慌。等这人突然出现,她必要仔细审视一番,好判断儿子的选择是否妥当。
“我先走了,再见。”燕笙说走就走,潘静娴试图挽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她一走,何至雄没借口再留,随即也离开了。
魏家母子同时望着燕笙消失的方向。那是寺庙后方,远离香客行走的路线。她象是极其熟悉这里,三转两转就没了踪影。
潘静娴转头,看儿子目不转睛的神态好似依依不舍,笑道:“我觉得这姑娘跟你有点像,你们怎么认识的?”
“跟我像?”魏锦然挑起眉梢,“哪像?”
“有悟性。”
魏锦然失笑,“我有悟性?怎么没听你夸过我这点?”
“不要转移话题。”魏母佯装严肃,“这是谈话中最没有诚意的表现。”
那天母子俩的谈话不欢而散,过后他们都自觉的避开这话题。但此时,潘静娴不明就里,一个劲催促儿子坦白。魏锦然很是直接的答道:“妈,她就是被我爸嫁祸的人。因为他,燕笙进了监狱。”
潘静娴一惊,登时从乐见儿媳妇的喜悦中跌回现实。
“你确定是她吗?”
有那么一刻,她真希望儿子弄错了,可他点点头,“对。”
一时间,潘静娴五味杂陈,她开始明白儿子关注背后的隐情。
“妈,你也没想到吧?”魏锦然没用咄咄逼人的语气,仿佛聊天一样,“她的年纪跟舅舅家小雪差不多。那丫头活得没心没肺,整天除了谈恋爱想不出正经事做。如果这事换做她恐怕你想都不愿想吧?”
潘静娴怎么听不出儿子是采取将心比心的方法?她觉得胸口憋得难受,遂摘下口罩,可大口的空气吸进去,憋闷依旧。
“我知道你要谴责我。可我必须澄清,整个事件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的。我不是始作俑者,也没有推波助澜。”
“没有谴责,妈,我只是不认同你那天说的话。”
“好吧,不认同。”潘静娴忽略身体上的不适,努力恢复自己一向缜密的思维,“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举报你父亲?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骗子?”
这话一下问住了魏锦然。实际上,虽然魏父背叛妻子,背叛家庭,但诚如潘静娴所说,他偏偏是个好父亲。生活中的他充满体贴和迁就。相比潘静娴的理智严肃,一板一眼,他则是不折不扣的‘慈父’,无论生意多忙多累,对儿子的关注呵护丝毫不减。
知晓车祸真相后,魏锦然突然理解了父亲。他一直想做个好人,想对得起每个人。最后,临到人生绝境,他想的也是如何安排好家人。
潘静娴与儿子肩并肩,沿着通往后山的甬道缓步而行,她说:“记得莫泊桑那篇小说吗?项链。年轻贫穷的妻子为参加舞会,跟她的贵妇女友借了一条项链。结果不小心弄丢了。为了偿还那笔不菲的高利贷,十年里她节衣缩食。而还清债务那天,她才知道当初丢的项链是赝品,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故事在妻子了解真相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可现实生活里若是上演如此一幕,你想过结局吗?”
魏锦然隐约猜到了母亲的意思。
“儿子,生活远比你想象的残酷,妻子知道真相后还能坦然平静地开始第二天的生活吗?她会不会崩溃?以此类推,燕笙知道真相又会变成什么样?”
魏锦然摇头,这恰恰也是他不敢想的地方。
“如果说车祸入狱是她生命里第一次地震。让她知道真相就是第二次。哪个人的神经能强悍到遭受两次重创还一切如常,那简直不是人,是神。”
魏锦然顿住脚步,“守住秘密永远不让她知道,你觉得这样更好?”
“不存在好与不好,我只是认为这样更正确。”
魏锦然蹙紧眉心,喃喃自语,“叫她一辈子蒙在鼓里?”
路过垃圾桶,潘静娴把手里的口罩轻轻抛进桶中,然后,她回过头来,“我不反对你在金钱上补偿她。但是,锦然,不要靠近她,更不要闯进她现在的生活。”
“我没有靠近她。”魏锦然自己都没察觉语气中夹杂的烦躁。
“我相信你,儿子。”
一股火倏地顶上魏锦然心口。这是母亲的口头禅,每每她对一件事产生怀疑时,习惯性的要把这句话摆到前面。无论多笃定的语气都掩盖不了她背后隐含的意思。那就是‘你撒谎’。
魏锦然朗声道:“我说没有靠近她,是因为我无颜面对她。你很清楚,在她和我爸之间根本不存在选择。你也早该看出来,我一定会把我爸和你的残忍继续发扬光大。”
潘静娴哑口无言,怔怔的定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我太早公布CP了?下回要学着留悬念了。
☆、第十一章
蓝妈妈是两天前回的慈云寺。自打燕笙一走,蓝妈觉得家里没牵挂了,按照先前跟寺里大师傅的约定搬了回来。辟给她的房子都是新粉刷的,不过家具还没顾上摆,里面只有简单的一桌一床。
燕笙找过来时,蓝妈妈正坐在床上缝被子。
“咋才到?不是说早点儿来我给你做浆水面吗?”
“晚吗?不是才九点多。”燕笙略过之前一段,压根不想提。
“那就留着肚子吧,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再好吃也绕不开青菜豆腐。”说着话,燕笙环顾一下房子,“挺干净,挺好的。”
“来这挤挤。家里没凳子。”蓝妈掀开一角棉套,腾出点儿地方。
“我去找师傅们要张凳子?”
“不急,咱娘俩先说会儿话。”
燕笙乖巧地倚过去。
“何家大哥那儿咋样?吃的饭食好不?有肉吗?”
“有。”
“别委屈自己,要是有啥糟心的就说。”
“知道。”
“咱们怎么也算拐着弯儿的亲戚,他不能拿你当保姆看。忍过这些日子,以后就好了。”
虽然有时嫌蓝妈唠叨,但燕笙还是喜欢这份唠叨背后的温暖。燕都福利院推广家庭寄养的项目不到两年就终止了。这其间爆发出诸多问题,有‘父母’疏于照顾的,也有‘父母’中途退出的。蓝妈家是唯一坚持到孩子们年满十八岁成人的家庭。且到后期,周爸去世,是蓝妈独自带着孩子们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她是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身无长技,有的只是一颗质朴仁厚的心。
“这被套太旧了吧?”燕笙发现露出的棉絮呈暗黄色。
“是有点旧,拆洗一下还能用。”
燕笙又拉开其它地方,“这棉絮都烂了,盖着不暖和。买新棉花缝一个吧?”
“将就将就还能使